第51章
季小冬上次六月份回家的時候, 王榮花的肚子仔細看,已經能夠看出來微微顯懷。
如今到了七月,怎麽說都要比那時候更大一點。
更何況夏□□衫單薄,怎麽都該看到比原來更大一點的肚子。
季小冬深吸幾口氣, 平靜了一下情緒。
開口聲音仍有點發抖。
“孩子……沒了?”
“嗯。”
王榮花神色平靜的點點頭, 跟季小冬的表現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個人似乎反了過來, 本該對“孩子”沒有多少感情的季小冬正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和眼淚, 而本該成為孩子母親的王榮花, 卻是一副淡定平靜如談論今晚吃什麽一樣的态度。
甚至覺得季小冬的過渡反應有點兒好笑。
“上次回家, 聽說我懷孕了, 還是不情不願的表情。”王榮花笑着問季小冬:“什麽時候喜歡弟弟妹妹了?”
季小冬咬着下嘴唇不說話。
晚飯時候, 季海明回來, 王榮花把季小冬方才的“笑話”講給他聽。
對季海明說:“你知道, 冬冬聽到弟弟妹妹沒有了,都快哭了。別看冬冬大大咧咧, 将來肯定是個好姐姐呢。”
“哈哈。真的嗎。”
季海明揉揉季小冬的腦袋,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裏看起來沒心沒肺的閨女, 竟然感情還有這麽細膩的一面。
Advertisement
“不着急, 會讓你看到弟弟的。”季海明說着目光往王榮花身上飛:“你平時多替我催催你媽,說不定明年就能抱上。”
王榮花悄悄在桌子底下踹了季海明一腳,當着孩子說什麽呢。
季小冬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喪失了理解能力的看客。季海明和王榮花并沒有說什麽外星球語言,可她就是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他們的認知、情緒和期待。
季小冬咬着筷子,眼淚一滴滴砸到碗裏。結了一層油皮,黃澄澄的小米粥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怎麽還哭了?”
季小冬并不悲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掉眼淚。
“打的還是流的?”
呃……
不意季小冬竟然問出這個問題,王榮花和季海明面面相觑。
季小冬心裏自嘲笑了一下, 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無聊且幼稚,除了讓飯桌上的氣氛陷入尴尬之外,沒有任何作用和意義。
“呃……”愣了一會兒,王榮花含含糊糊道:“檢查了下,孩子有點毛病,我們只好打了。”
有點毛病?是有“殘疾”,少個器官吧。
季小冬心裏冷笑,只不過依舊點點頭,算是認同了這個漏洞百出的借口。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
她上一世沒有生過孩子,但她的團隊裏有不少成員都有過育兒經歷,有時也會聊到優生優育和産檢項目。
王榮花滿打滿算懷孕不超過四個月,檢查了下,檢查什麽?在八十年代查染色體和基因兩對半嗎?即便能查,季海明舍得花這個錢嗎?
三個多月,照B超,頂多能照出個性別而已。
他們最關心的也是性別吧。
眼前的晚餐季小冬再也吃不下去,把筷子放下,說:“我吃飽了,出去轉轉。”
“诶……”
季海明想叫她,伸了伸手,被王榮花攔住了。
“心情不好,讓她出去轉轉也好。”
季海明和王榮花對視一眼,欣慰的道:“冬冬能有這份心,将來對她弟弟肯定錯不了。”
王榮花也跟着點頭,只不過她的臉上比季海明多了一絲憂郁。
打了胎之後,她身下一直稀稀拉拉不算幹淨,小肚子也時不時的墜痛。本以為過幾天能好,結果幾天又幾天,總也不見好,讓她心裏籠上一層陰霾。
不過這些話,她不便對季海明說,說了季海明也不懂,大概還會嫌她多事情。
“唉。”王榮花忍不住嘆氣:“只是冬冬的弟弟,什麽時候能來啊。”
“快的很。”
季海明信心十足:“你按時煎藥吃,我求來的可是人家秘而不傳包生兒子的偏方!”
季海明握住王榮花的手:“咱倆再加把勁兒!”
——————————
季小冬坐在田埂上。
田地裏的麥子已經收割完畢,地裏全部都是硬硬的麥茬。再過幾天,這裏将會插上鋼管,蓋起一間間大棚,種上冬天依舊能夠綠油油的草莓。
空氣又熱又悶,暑氣從地底冒出來,蒸騰灼燒着她的屁股和腳底板。
有一絲風吹過,滿身是汗的季小冬竟然打了個冷戰。
她又想起來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那一年冬天,忽然覺得沒意思的緊。
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
夏天和冬天沒有區別。如今,和兩年前,也看不出有什麽變化。
可笑她那個時候,竟然還信心滿滿的跟常松年說,自己要改變世界。
改變了嗎?沒有。世界依舊按照它強大的規則和慣性向前運行,在長大嘴巴嘲笑自己這自不量力的蝼蟻。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掙錢?掙了錢有用嗎?在小家庭裏,她掀翻了季德茂的“權威”統治,帶領小家庭掙了錢,扶季海明“上位”,給王榮花争取話語權。
她能想到的,能做的,幾乎都做了。
結果呢,季海明只不過是更年輕一點的季德茂罷了。
季小冬以為,有了錢,沒有了勒在脖子上生存壓力的繩索,一個女孩,他們至少會選擇把她生下來。
沒想到依舊是這麽悄無聲息。
“季小冬?诶,季小冬,真是你啊?”
田埂上有人遠遠走來,彎腰瞅了一眼,一屁股跟季小冬并排坐下來。
“在這兒思考什麽人生呢?”
季小冬瞥了一眼,并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我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咳咳咳。”常松年被口水嗆了一下:“你真的在思考人生啊!”
“上次回來看到我媽懷孕。”季小冬很想找人聊聊天:“這次回家,發現她打胎了。”
“哦。是個閨女?”
常松年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季小冬說:“你還想發生什麽,這還不夠?”
“就這?你就在這裏思考人生?”
季小冬點點頭。
常松年覺得,季小冬越來越像“城裏人”了,神經似乎和臉上的皮膚一起嬌嫩起來。小時候他們在村裏玩,有時候在田地裏翻出已經死了的小孩子,大家當時……都已經習以為常。
常松年嘆了口氣,拿了根樹枝在地上随意的挑着泥土,給季小冬細數他知道的村裏打過胎的人家。
這并不是避而不談的秘密,相反,這個話題,是村裏的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大家還會經常交流,那家醫院看得準,哪裏的醫生技術好,中間再摻雜幾個看的是女兒打了發現是兒子,和看着是兒子結果生出來個丫頭的故事。讓這個話題常談常新,充滿了“故事性”和“趣味性”。
“你別說了。”
季小冬臉色難看的打斷常松年。
她又想起,如果不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那麽真正的“季小冬”,生活會是什麽樣呢。
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被打掉看不到這個冰冷的世界好一些,還是在這個世界辛苦的掙紮好一些。
“常松年。”季小冬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對常松年說:“我覺得我反抗不了規則。規則太強大了,人心太複雜了。”
常松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季小冬,就像一個無往而不利的戰士突然掀開她的盔甲,露出她柔軟而脆弱的內心。
常松年想拍怕季小冬後背,可是夏□□衫單薄,因為出汗,後背的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裏面內衣的影子。常松年的手擡起來又收回去,最終沒有落在季小冬後背上。
他絞盡腦汁想不出言語來安慰季小冬,只好說:“你不是考高中了嗎,上了高中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做再多的事情,有用嗎?”季小冬說:“我家生活條件已經好了,可看到是個女孩,還是毫不猶豫的打掉了。”
常松年張張嘴,幹幹巴巴的說:“季小冬,你得給……給大家時間。村裏……就這風氣。”
“我只是覺得,連身邊的人都改變不了,何談影響大家。”
“你改變了……”常松年咬了下嘴唇,最終還是說:“你改變了我啊。”
不過随後又趕緊加上一句:“還有小葵花課堂裏的那些人。”
思路像打開了突破口,常松年掰着指頭一樁樁一件件的數季小冬做的事情,從小葵花課堂,到“春雨計劃”大讨論,到整個社會對女童教育的重視,還有帶領大家賺錢……
充滿文藝氣息的常松年跟季小冬總結:“這些都是你撒下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是需要時間的,你得給他們時間。”
“切~”季小冬輕笑了一下:“被你說成什麽了,哪有你說的那麽好。”
“有。季小冬,你是兼濟天下的那種人。”常松年說:“你得對自己有信心。”
“別給我這麽大壓力。”季小冬說:“我就是個普通人。”
“不要妄自菲薄。”
常松年說:“說句不要臉的,我都能算個人才。你說你是普通人,沒有你這樣的普通人。”
“哈哈。”
季小冬被逗笑了:“這話說的,是有點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去留任君,磚花随意。你可以說作者寫的不行,筆力不濟,意思表達不清,寫的什麽玩意兒。但不能随随便便給“季小冬”亂扣帽子潑髒水,被人拉了一下就說她取得的所有成績“靠男人”,何必對女性如此大的惡意
總之一句話,罵我可以,罵我“閨女”不行[/挖鼻]
感謝在2020-02-25 18:25:49~2020-02-27 14:24: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朔夜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