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都說三十歲後睡不着,可能還是有道理的。張景松睡得那樣晚,早上還是不到七點就自然醒了。

客房緊閉,早餐端上桌,依然沒有任何響動,不得已,張景松只有去叫那個三十歲前睡不醒的家夥。這種感覺很不好,似乎他變成了唐家的保姆。

簡陽背向他,胳膊摟着被子,張景松搖他肩膀,“起床,上學了。”

少年打了個哆嗦,扭頭看向他,臉紅得不正常。張景松注意到他一手夾在兩腿之間,明白了,他進來的不是時候,小男生在diy。年輕人就是精力充沛,睜開眼睛什麽都不幹,先打一炮再說。想他十七八歲,也是整天精蟲上腦,表示理解。

簡陽快弄出來的時候,腦裏一閃而過,想起昨天從浴簾的縫隙裏窺見的,男人站在水流下的胴體,一股異樣的沖動在心間翻騰,緊跟着被人推了一把,幻想中的對象竟然活生生出現在面前,像被揭穿罪行,大氣不敢出,以為他的人生到此結束了。沒想到,男人格外鎮定,根本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了句快點,就走了。

等到呼吸平靜下來,簡陽直覺不妙。他怎麽會在打飛機的時候想起張叔呢?的确,張景松是位俊朗的男士,而且身上有種幹脆利落的成熟魅力,就是熟過頭了,足足跟他差了一輩,簡陽想自己大概是腦筋短路了。

張景松有健身的習慣,早餐吃的沙拉。一個玻璃大碗,盛着紫甘藍、苦菊、小西紅柿和對半切的水煮蛋,用橄榄油拌的,連沙拉醬都沒放。簡陽看着一片綠油油的,缺乏食欲,“張叔,你很注意保養。”

張景松見他光揀雞蛋吃,知道不和他胃口,“老頭子,是這樣的。”

“你還老啊?你看起來這麽年輕。”過了一夜,簡陽态度随意了些,顯出丁點活潑的本性,“你沒看見我們物理老師,才三十幾歲,就禿頂了,每次來上課,人還沒進教室,肚子先進來了。”

他拿着叉子比劃,張景松坐在對面,微微發笑,不予置評。

簡陽察覺到自己忘形了,又收斂起來,清了清嗓子,“張叔,你有我爸的照片嗎?”

“你沒見過他?”

“小時候見過,記不清了。”

張景松打開手機,相冊裏竟然找不出一張唐瑞的照片,電腦裏應該有保存,但是現在時間快來不及了。

“我讓你爸抽空來看看你。”唐瑞這個父親,當得太不像話。

“謝謝張叔。”

走下樓,一輛熟悉的魚子醬色捷豹沿車道駛來,劉以亨搖下窗戶,招了招手。

兩人在一個街區上班,張景松常搭他的順風車。他們都不是記仇的人,昨晚那點不愉快早已煙消雲散。張景松坐進副駕駛,指向後排,“先送他去學校。”

“好。”劉以亨盤子一打,繞着花壇轉了個彎,自中央後視鏡沖簡陽點點頭。

“劉叔早。”

“早。”

一路無話。簡陽估計是因為他在場,兩人不好說什麽,感覺很不自在,望着窗外忙碌的街道。學校離小區只有一公裏左右的樣子,幾分鐘就開到了,張景松掏了一張百元鈔票給他,“夥食自己解決,沒問題吧?”

“沒有。”

“放學要是不記得路,就叫出租車。”

他太小看簡陽了,“我記得,就一條直道。”

學校門口送孩子的車輛紮堆,不便停留,張景松簡單地交代了兩句,讓少年進去。在後視鏡裏,他看見簡陽瘦高的身影混進三三兩兩的學生當中,不見了。其實他有所擔心,這小子傻乎乎的,不會鬧出什麽狀況吧?或許,他應該親自把簡陽押送到教室。

劉以亨洞悉他心,“要不要掉頭?”

“算了,上學而已,又不是上前線。”張景松收回目光。

他說算了就算了,劉以亨踩下油門,引擎發出爽快的轟鳴聲,“我們倆一個司機一個保姆,唐瑞倒是享福了,甩手掌櫃。”

“就是。”

“哎,全托他一個月給你開多少錢?”

張景松也是要面子的,不能說一分錢沒見到還倒貼吧,“他兒子在我手上,怕他賴賬?”

“對,不給錢撕票,掐了他唐家的香火。”

張景松想到唐瑞急得跳腳的樣子,感到好笑,可惜只能停留在想象中。

午間張景松接到莊廣睿的電話,約他晚上吃飯。莊廣睿是資方代表,從天使輪開始,一直陪伴至今,相當長情,但他們幾乎每次見面都在公事場合,談不上什麽私交。他嗅到一絲可疑。

選定的餐廳離公司較遠,下班後,張景松開唐瑞的銀色三角褲去赴約。進到包間,莊廣睿已經提前到了,端着一杯清茶,站在窗邊,俯視下方車水馬龍、華燈初上。

兩人握手寒暄,莊廣睿引他入座。菜品陸續上齊,莊廣睿讓服務員開酒,張景松一拱手,“莊總,今天算了,我開車來的。”

“難得請你吃頓飯,不許耍狡猾。車我等會派人給你開回去。”

對方這麽一說,張景松不好推拒了,敬他一杯,感謝多年的精誠合作。

自從專門負責研發之後,張景松遠離飯局已久,酒至微醺,他才感到不太對勁,“莊總,今天就我們?”

莊廣睿的微笑高深莫測,“兩個人,談談心,不好嗎?”

除了工作,張景松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他們有什麽好談的。

莊廣睿好像讀到他的潛臺詞,“那就談談工作,合作了這麽多年,我總覺得你對我若即若離,站在唐瑞身後,像一個影子。”

“不會吧?”張景松沒想到他給資方的印象是這樣的。

“開玩笑,別當真啊。”莊廣睿拍了拍他的胳膊,“不過景松,我個人覺得,你身上還是有一種知識分子的優越感,可能你覺得,我不是專業人士,說了我也不懂,對牛彈琴,是不是?”

張景松搖頭,“這你肯定誤會我了,在我心目中,莊總你是獨具慧眼。”

“那以後咱們多溝通。”

“行,歡迎莊總莅臨指導,給我們看看相、把把脈。”

莊廣睿一口答應,“沒問題。”

兩人東扯西拉聊了一陣,臨到散席,莊廣睿忽然說,“對了,下周一開始,搞審計。”

“公司財務有什麽問題嗎?”張景松不管這塊,不了解。

“沒什麽,例行審計。”

回家路上,張景松躺在後座,酒勁發作,渾身燥熱,搖下半邊車窗,吹着輕暖的夜風,打了個盹,醒來時腦袋隐隐作痛。司機開進小區,一直把他送到樓下。他擡頭望見自家客廳燈亮着,從醉中猛然驚醒,遭小偷了!過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老家用的教材跟這邊不一樣,簡陽一時之間難以适應,他是插班生,同學個個都有自己固定的小圈子,他整天連個講話的對象都沒有,感到很孤獨,捱到放學,家裏也空蕩蕩的,寫完作業,百無聊賴,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聽到鑰匙在鎖孔裏旋轉,他一下跳起來。張景松打開門,第一眼就看見少年跟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樣站在門邊,眼巴巴地望着他。

“吃了嗎?”這大少爺不會又在等他吧?

“吃了。”簡陽等到七點鐘,想他應該不會回來吃飯了,自己煮了碗面條。他亦步亦趨跟在張景松身後,“張叔,我爸什麽時候能來看我?”

糟,張景松一到公司就把這事抛到了九霄雲外。

“過兩天吧。”他搪塞說,脫去外套,随意地扔在沙發上。

簡陽哦了一聲,似乎并不買賬。

“你不是想看你爸的照片嗎?”張景松扯開話題,走進卧室。他想起來,去年唐瑞參加青年企業家論壇,一家門戶網站的記者采訪他,寫了篇報道,是圖片新聞,地址一直在張景松的收藏夾裏。他打開電腦,給簡陽看。

照片上唐瑞西裝筆挺,站在鮮花裝飾的演講臺後,單手握拳,正講到最激昂處,充滿鬥志的眸光透過眼鏡片,射向會場。

簡陽盯着屏幕,看得很仔細。張景松問,“是你印象中的樣子嗎?”

他真不記得了。上次父子見面,簡陽才三歲,爸爸拿着彈弓,帶他在田間打麻雀,後來不知怎麽的,還把他的胳膊弄脫臼了,連忙送到醫院去。

“張叔,我爸沒你帥。”

“拍我馬屁?”張景松失笑。

“是真的。”簡陽轉過頭,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把他一望。他坐在轉椅裏,張景松手撐在椅背上,身體前傾,兩人近在咫尺,目光偶然相遇。少年神情坦率,張景松不由得相信了他。

男人又在外喝了酒,呼吸中散發出酒精的氣息,但并不難聞,是谷物濃郁的醇香,簡陽浸沒其中,熏熏然了。他注意到男人平薄的嘴唇有些幹燥,顯出道道細紋,鬼使神差地萌生出一種欲望,想要靠近對方,含住那兩片嘴唇,潤濕它。很快,他意識到這是不正當的,吓得不輕,急忙打消了這個念頭,拉開距離。

他怎麽不分對象的發情呢?

“張叔,你把地址分享給我吧。”

“好。”

兩人加了好友。張景松的網名叫一棵樹。張景松,一棵樹,嗯,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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