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沽酒老窖(二)

陸小鳳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來到了百花樓。

百花樓一向是來者不拒的,所以他很順當的就走了進去。輕身一躍就到了二樓。

鮮花滿樓百花樓,裏面有個花滿樓。

就是那夕陽黃昏暖軟時分,跟他在客棧裏想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二樓擺了一桌菜,一壺酒。

花滿樓輕輕打着扇子,扇下玉墜還在上頭,溫涼如玉一如其人。他感受着暮風和軟,聆聽着人聲笑語,嗅着花的芬芳。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卻依然亮如子星,裏面有着愉快的笑意。花滿樓一直是愉快的,尤其是當他有朋友拜訪的時候。

陸小鳳一到二樓,花滿樓就側過臉,好似在等着他一樣,朝他笑了起來,道:“你來了。”

陸小鳳心裏湧起一股溫暖之意。每每見到花滿樓,或者是想到花滿樓,他心裏就會覺得很充實,很溫暖,這大概就是朋友間的情意,亦是花滿樓的魅力。

他上前兩步,還沒開口說話。就見花滿樓突然沉下臉,罵道:“酒是穿腸□□,色是刮骨鋼刀,你怎麽一直不長記性!”

說着,袖子一甩,陸小鳳只覺面皮辣痛,就是啪啪吃了兩巴掌。

陸小鳳捂着臉,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覺不可思議。

花滿樓居然會罵人,居然會打他巴掌!

他隐約知道這是夢,但感覺卻如此真實。

不等他回神,花滿樓又沖了上來,左右開弓巴掌下來毫不留情。

邊罵邊道:“你清醒沒有!清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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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實在太荒謬!

陸小鳳心底告訴自己,我在做夢,在做夢。昏沉間,腦子一片糊塗。頭重腳輕,天地旋轉,就連站都已站不穩。他忽然覺得腳下一空,一頭栽下去。心裏一緊,人卻清醒了過來。

額上有股涼意緩解了燙熱的不适。

随後只聽悠悠一聲長嘆:“你醒了。”

這聲音實在太耳熟,方才在夢中還聽到過。溫溫涼涼。

陸小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花滿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摸上了自己的臉。

還好,不痛。

他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睡傻了。

可是不出片刻他立馬跳了起來:“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着:“是我。”

陸小鳳驚訝道:“你怎麽跑到泸州來了。”

花滿樓輕搖折扇,淡然道:“這是百花樓。”

這下陸小鳳真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樣的打愣了。

花滿樓解釋道:“你睡了七天了。有人把你送了過來。”

陸小鳳條件反射般的問道:“是誰?”

“飛花逐葉柳輕輕。”

陸小鳳道:“他一個人?”

花滿樓笑了一下:“還有一個人,一個漂亮的女人,你躺在她的腿上。我們搬你下來的時候,你還扒着人家的腿不放。”

陸小鳳耳朵一熱,這種事雖然算不得什麽,但是被花滿樓說出來,總覺有些尴尬。

“我怎麽會睡那麽久。”

“送你來的那個人說,你原本在和他們喝酒。一邊喝酒一邊盯着人家姑娘看,看着看着,就抱住人不撒手了,人也醉了。他們的酒後勁大,正巧老板一行人要出遠門,怕你無人照料,順路就把你送過來了。”

陸小鳳笑:“你信麽?”

花滿樓道:“我只知道,你千杯不醉。只是,醉的是酒還是人,就說不準了。”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聲音裏帶着笑意。跟陸小鳳夢中那極兇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

陸小鳳悄悄打量了一下花滿樓,覺得自己真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見到花滿樓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而且陸小鳳睡了那麽多天,簡直像是把這一個月的覺都睡夠了一樣。他把剛才做的夢當成笑話講給了花滿樓聽,花滿樓聽了一邊笑,一邊搖頭。

陸小鳳此刻已經翻身下床,一手一吸,一杯茶到了他的手裏。

他喝着茶,問道:“你笑什麽,又搖什麽頭?”

花滿樓微微笑着,道:“我笑你太有自知之明,卻又很會瞎想。你要不要試試看?”

陸小鳳道:“莫非你真要打我巴掌?”

“倘若打你巴掌有用。我一定很樂意下這個手。”花滿樓道,“可是陸小鳳又怎麽離的開酒,離的開女人。既然離不開,有麻煩也是當然的。有了麻煩,當然只能自己解決。所以陸小鳳永遠是深陷麻煩的陸小鳳。要對付你,實在太容易。”

陸小鳳很聰明。所以,常常有人說,如果有一個誰都解不開的謎題,那這世上唯一能解開的人,就是陸小鳳。既然陸小鳳那麽聰明,他當然聽的出花滿樓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喝完一杯茶,摸着自己的兩撇小胡子,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又有麻煩了?”

花滿樓微笑着,點了點頭。

七天的時間不足以滄海變桑田。

卻足以掀起一個流言。

流言這種東西只要一瞬,立時就能十傳百百傳千。

江湖上盛傳,武林中流傳着一張藏寶圖,誰找到了那張藏寶圖,就能得到無數的金銀財寶,甚至于是失傳已久的武功秘籍。財寶藏于何處,恐怕哪都有一點。至于武功秘籍,失傳已久的也不止一樣。這個話實在誘人。

財富和天下第一,是個人都會想要。因此這件事掀起了軒然大波。甚至于是上動天聽。

陸小鳳聽花滿樓講完的時候,笑的停都停不下來:“這種事也有人信?”

花滿樓道:“當然有人信。這種傳聞哪時哪刻都不缺。只是新近又被人翻了出來。”

陸小鳳道:“那有人找到了麽?”

花滿樓嘆道:“死的人不少,找到的人不多。”

他又道:“你知道之前傳言那張藏寶圖在誰身上麽?”

陸小鳳搖了搖頭。

花滿樓于是道:“柳輕輕。”

于是陸小鳳搖的頭停住了。

花滿樓又道:“他送你回來之後,剛回泸州就被人殺了。”

陸小鳳沉默片刻道:“所以他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我?”

花滿樓道:“對。”

陸小鳳又道:“而殺了他的人并沒有從他身上找到藏寶圖。”

花滿樓點了點頭。

陸小鳳嘆了口氣:“也就是說,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現在藏寶圖在我的身上。”

花滿樓忍不住笑起來:“你果然很聰明。”

陸小鳳忍不住辯駁道:“李霞當初盜了羅剎牌,藏于冰洞之下。可見柳輕輕也能藏在別處,而不會帶在身上。既然是藏在別的地方,為什麽一定是我呢?”

花滿樓搖着扇子道:“柳輕輕和你素不相識,為什麽會找你喝酒。找了你喝酒,為什麽要親自把你送到百花樓。就算江湖中有人不相信陸小鳳會拿藏寶圖。但也會相信,是柳輕輕蓄意謀劃與你的見面。不管是他偷偷的把藏寶圖放在你的身上,亦或是你也是當事人之一。”

“更何況,柳輕輕在死之前,大聲的說了三個字。”花滿樓面色淡然,語調平穩,實在讓人想象不出他講的會是很麻煩的事。

陸小鳳忍不住道:“不會是一個人名罷。”

花滿樓笑:“鳳栖梧桐,确實是個好名字。”

陸小鳳于是接下去道:“所以,就算我吃的是饅頭,他們也會認為我吃的是包子。一定要把我開膛剖肚,拿餡兒出來瞧一瞧。”

他用手支住頭,又嘆了一口氣:“我現在終于明白,你在夢裏為什麽要打我罵我。”

花滿樓側頭看他:“為什麽?”

陸小鳳已經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我這種人實在是該打。”

見到酒和女人就走不動路。哪怕知道是穿腸□□或者是刮骨鋼刀,他還是乖乖的把脖子套進了繩圈。如今就算是他仰天大吼那鳥兒都不吃的藏寶圖不在他身上,別人也不見得會信。

外頭的明月不知人間疾苦的挂在天上,清冷孤寂千百年。

陸小鳳此刻團團轉,真是成了陸小雞。要是司空摘星看見了,他鐵定會拍着手掌大笑:“陸小雞成了小母雞,咯咯咯咯找公雞。”

花滿樓安然的坐在一邊,他也喝竹葉青,只是他喝的竹葉青不是酒,是茶。今夜的天氣不錯,因為他感到晚風徐徐,有些濕潤的清涼。

陸小鳳一個人在屋裏從東走到西,再從西走到東。他就算是走到天亮,也走不回七天前。

早知道,他就不去喝那頓酒了。

他已經在洗澡的時候脫的光溜溜的把自己身上摸了一遍,衣裳也全都抖過,并沒有發現哪裏有藏寶圖。甚至小小鳳也被他仔細看了一遍。江湖上有種法子叫刺青。藏東西很好用。

沒能找到藏寶圖,他很失望。

因為找不到,就拿不出。你拿不出,別人就不信你拿不出。

如果說柳輕輕找他是謀算好的。那麽,他有算到自己會被人殺麽?

或許,他只是想放一個消息,轉移人們的注意力。

陸小鳳呆呆站着,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走到了花滿樓身邊坐下。

花滿樓問:“有頭緒了?”

“沒有。”陸小鳳道,“你說我可不可以不要去管這件事。”

花滿樓微笑道:“可以,只要你願意随時随地被人追趕。”

“包括現在?”陸小鳳說着這句話,突然伸手夾住一枚飛镖,反手一送,只聽黑夜中響起一聲慘叫,随後黑夜又恢複了平靜。

月亮依舊如此清冷孤寂,天邊卻起了雲。

陸小鳳嘆了口氣:“明知自不量力,為什麽要來送死呢。”

花滿樓道:“因為財富和地位的誘惑力太大,總有人願意飛蛾撲火,不惜一切。”

陸小鳳不說話了,他想起了黃石鎮上的三千五百萬兩黃金,想起了為此而死的柳承風,以及為了謀奪這份財富而枉顧人性命的金鵬等人。

花滿樓說的不錯,總有人為了這些貪欲把自己賠上去,把別人賠上去。黃金下頭豈非是森森白骨鋪成的路。人們為什麽總喜歡去要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天邊的雲四漸攏起,一點點遮住了明月。天上黯淡了下來。

夜色凄迷。

黑暗中,還有多少雙窺伺的眼,多少顆蠢蠢欲動的心。

欄邊鮮花依舊,花滿樓靜靜的坐着,但此時此刻,只要有一個朋友陪着,陸小鳳就覺很滿足,不會感到孤獨。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你說送我來的還有一個女人?柳輕輕死了,那她呢?”

花滿樓搖扇的手停頓了一下,道:“這倒并未聽說。”

他摸着扇墜,仔細思量道:“若是柳輕輕蓄意把風頭引向你。那這消息應該是他提前放出來的。這樣,大家都會注意到你,而不是他。”

陸小鳳道:“可他若是不死,依然還是會引人注意。”

陸小鳳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握住花滿樓的手道:“明天我們去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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