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沽酒老窖(七)

陸小鳳輕身一掠,飛縱于樓閣平房之上。

無人問津的深夜街道。

四下裏忽然多了幾個人。

他往前一看,逆光之處慢慢走來一個身影,虎背熊腰,手裏一把大刀,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往後一看,屋頂上是一個紫面長須的大漢,面目不善,足以吓的小兒啼哭。正下方一人端坐于馬上,手裏一條勾魂鎖鏈甩的風聲呼呼作響。

可不是山西四怪。

陸小鳳嘴角勾起一個笑:“幾位深夜在此,似乎是有要緊事?”

杜本意橫刀于胸前,粗着嗓子吼道:“你奶奶的龜孫子陸小鳳,裝什麽蒜頭。馄饨攤上着了你的道讓你給溜了,就以為跑的掉了嗎?識相的就快快把東西交出來,也不必再和你動手了。”

陸小鳳單立于屋脊之上,盯了他半晌,忽然大聲道:“你來的路上有見到你的姑婆麽?”

杜本意突然遭此一問,十分莫名其妙:“什麽姑婆,你他娘的在說什麽!”

陸小鳳道:“姑婆就是你娘的姑姑,這都不知道。她還讓我給你帶話呢。”

“大哥!聽他扯甚勞什子!”常勝坐下白馬焦躁的在地上踱着步,躁動不安。勾魂鎖雙眼冒着火光,瞧着陸小鳳的模樣就像是瞅見了一塊香噴噴的大餅。

直覺知道這陸小鳳嘴裏十有八.九沒什麽好話,奈何人心本來就是好奇的。何況此刻不止他們兄弟四人守在這裏,周遭三裏埋伏着無數好手,為的就是先打敗陸小鳳。從陸小鳳嘴裏搶食實在太難,就在方才不久,他們接到了消息,黑道上這次達成了共識,先取得藏寶圖,再按功勞分。這一次別說是陸小鳳,就是陸大鳳陸九鳳,他也飛不起來了!

這麽一來,杜本意心中難免得意,手一擺阻止了常勝,轉而傲慢的道:“我姑婆讓你帶了什麽話?是不是,見到我們兄弟四人,好先磕個頭叫爺爺?”

陸小鳳淡淡道:“她說見到她那不孝的甥侄,記得提醒他們前去看望她老人家。她就在前頭三排間的平房老石家裏頭。”

這下子就連曹長青也忍不住了,跨前一步道:“老子聽你放屁,老石家裏頭除了那頭老母豬哪裏還有半個娘們!”

此話一出口,他頓覺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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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忍着笑拍着手:“好甥侄好甥侄,果然還是認得本家的。”

這句話落地,誰還不知道陸小鳳是故意消遣他們。莽漢黑面皮被氣的發紫,七竅生煙,大胡子根根豎起,吊睛銅眼眼角迸裂。口中哇呀呀的吼着揮着手裏的武器就攻上來!

刀是南海精鋼所制,勾魂鎖是烏金打造,再加上斷魂玉磨兩爪豹子手,摧石崩山一雙鐵掌,分從四個方位,全向朝陸小鳳攻擊過來。

陸小鳳正是一跺腳打算破屋而入,卻是背上一陣寒意淩空一竄,但見腳下森森三排鋼刀先行刺瓦斷梁而出,明晃晃如人白骨!

前後左右皆不得,下有危機人在半空。此種陣勢,恐怕陸小鳳只有破天而出方能逃過。

然而無處借力,身體只有不斷的往下墜去。

不曾想陸小鳳居然如此好拿,虧的他幾人之前一直礙于他的名聲小心翼翼不敢上前,如今看來倒是白白錯失好多機會。要不得弄到一張藏寶圖要衆人平分。杜本意幾人眼中狂喜瞬現,心中直呼痛快。卻又是四下眼一對,心中打定主意獨吞了。

卻是一聲清嘯,陸小鳳竟真似個九天鳳凰一般,他身子一縮長袍褪下,以氣作力,一條軟飄飄的衣裳頓時堅硬如長劍,随手朝屋脊一擲。繼而借力不墜反上,一腳在另一腳面上一蹿,先是一個細胸巧翻雲,再一式游龍沖天。居然真讓他輕飄飄的沖出了包圍,朝外飛出。

杜本意四人輕功遠不及陸小鳳,此刻情勢一轉,見他似是不用着力一般一下飛滑出了三丈多遠,立時聳然動容,心中震驚萬分。聞名不如一見,原是他們太小看了陸小鳳!

然而就在陸小鳳即将脫困的那刻,他的笑臉瞬間凝固,這下竟是身重如鐵,筆直的朝下栽了下去,甚麽飛鳳游龍,重重落地。

這番變故看的人驚駭非常。

杜本意兄弟四人驚疑不定的對了一眼,紛紛躍去。

陸小鳳但覺胸中氣血翻騰,眼角發暈手指泛青,竟似中毒之狀。大駭。

何時中的招,他竟一絲沒有察覺。

是留春閣的酒,花魁的香,還是白胡子老漢的馄饨,雜貨鋪的木槌?

丹田處似有阻力,真氣凝滞不去,疼痛萬分。

“大哥,這陸小鳳面露痛楚之色,是真是假。”

杜本意睨着眼去看,聞言道:“陸小鳳風流多情,沒準,是從女人床上掏空了精力才出來的。色是刮骨刀,也是斷腸藥。”

他言語涼薄,又很有狎昵猥瑣的意思。聽着很不堪入耳。

就在山西四怪試探着湊上前時,空中傳來衣袂飄然之聲。

西下月,朗碧天。

一個人似是從遠處飛來,真真個的飛,好像是沒有一絲的力氣,全憑風在吹。

待那個落地,那身形一下子佝偻了起來,間或夾雜着幾聲咳嗽。

衆人凝目一視,居然是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子,看他咳喘的那個模樣,倒像是輕輕一推,就能讓他一命歸西了一般。

可杜本意他四人卻是臉色大變,陸小鳳也是臉色大變。

這個老漢,竟然是那個賣馄饨的老頭子。此刻他面上還殘留着那杜本意先前所見的畏縮之色,他顫顫的邁着小步走上前來,邊咳邊道:“老漢的八十個銅錢,回去找不着了,被老婆子罵出來了。大爺們,是不是你們拿走了!”

他的話沒說完一句,就要先咳上一陣,聲音虛弱的就要被風吹散了。

可經他來那一出,別人是斷斷不能将他當普通老漢對待了。

黨勝不敢掉以輕心,勾魂銀鎖一亮,淩空甩了個響,掄的虎虎生風。先行斥道:“你……”

可常勝話未說完,陸小鳳居然搶先罵了起來:“司空摘星,好小子,居然是你!”他快快前行兩步,又因腹痛難忍不得不停住,氣的臉色發青,“你,是不是你給我下的藥。”

他雖然這麽問了,但結果是顯然易見的。

司空摘星倒也沒有矯情,既然被拆穿了,也就大大方方的站直了身板,幹枯如樹皮的臉上笑嘻嘻的:“陸小鳳,陸小雞,陸臭蟲。你吃了我的馄饨,是不是很難受?我這馄饨叫腌鳳凰,就是拿來腌你這只脫毛小鳥的。”

“司空摘星?”

山西四怪更加震驚。早聽聞司空摘星一手易容術出神入化連陸小鳳都贊不絕口,沒想到真是如此。只是,陸小鳳又是如何認出來的。司空摘星不是陸小鳳的朋友麽。

陸小鳳怎麽認出來?他當然不是通過臉認的。司空摘星模仿一個人,就連對方身上的氣息也能模仿的別無二致。當年他模仿的西門吹雪,騙過了多少英雄豪傑。犬狼君一手易容術叫人真假難辨,也自言不過是他萬分之一。司空摘星的手段,由此可見。

陸小鳳冷冷道:“你的模樣變的再精致,也掩不了猴子味兒。”

司空摘星道:“哎呀,陸小雞,你見到朋友,就是這樣态度麽。”

陸小鳳冷笑:“我的朋友不會下藥害我。”

司空摘星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可是有人要我偷你的東西。我又打不過你,又不想傷你,只好出此下策了。光明正大的問你拿,不傷朋友義氣吧。”

陸小鳳面色冷峻,似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一般,哧笑了一聲。

司空摘星于是笑眯眯的走上兩步:“把東西給我吧。”

這個表情要是原來的司空摘星來做,那一定是還不錯的。可出現在這幹癟的像是風幹菊花的老頭子臉上,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讓人簡直像是吃了一堆的臭蟲,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卡在喉嚨口,說不出的惡心。

“我早說過了,我沒有那個。”

司空摘星搖搖頭:“別人不信,我也是不信的。因為你是陸小鳳。我是你的朋友,自然更了解你,也更不信你。”

陸小鳳此刻額上滾落的汗珠像豆子一般的大。朋友兩個字在此時聽來無比的刺耳,他冷眼看了一會兒司空摘星,忽然道:“給你可以。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來拿的。”

“我不能說的啊。”司空摘星面上很訝異,“他不讓我說,我就一定不會說。你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實在不想幫人對付你,但是我欠了他好大一個人情,還不了啊。”

陸小鳳笑了一聲,站直身子:“那你就走吧。”

司空摘星道:“我得等拿到東西再走。”

陸小鳳道:“你說不願意害我,可此刻我把那藏寶圖給了你,可不是要了我的命?”

司空摘星道:“怎麽說?”

陸小鳳雖然面如金紙,卻是氣定神閑,伸手一指:“此刻我動起手來,未必能全身而退。你拿走了藏寶圖,便叫我沒有了防身的寶貝。他們幾個,不是想把我怎麽樣就怎麽樣麽。”

司空摘星恍然大悟,搔了搔臉頰:“是噢。”

于是他認真的朝山西四怪道:“我雖然受人之托,不得不讓陸小鳳受制。可倘若此時有人趁他不備害他,再去找他的麻煩。那可就是和我司空摘星作對。”

司空摘星輕描淡寫的說:“誰都能知道我可以把睡在人頭底下的枕頭偷出來。那,想必要偷一個人的腦袋,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偷一個人的腦袋,豈非是要人的命。

可誰也不懷疑司空摘星不能做到。

山西四怪的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他們從方才開始就像是隐形人一樣被人晾在一邊,此刻再遭司空摘星的奚落,臉上怎麽挂的住。

陸小鳳于是笑出了聲,雙手一攤,帶着些挑釁的神色:“那你找,偷王之王要是能把那藏寶圖找的出來,我自然雙手奉上。”

“好啊。”

誰也看不清司空摘星是怎麽動作的。就像是眼睛模糊了一下,就那麽間的功夫,司空摘星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似是絲毫未動,手上卻多了一根藍色的緞帶。

陸小鳳臉色一變。那是他的腰帶。他咬着牙低吼:“司空小賊!”

就算山西四怪方才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此刻看陸小鳳緊張的樣子,也明了了。莫非那薄薄一根藍色的腰帶就是衆人觊觎的藏寶圖?這着實不可思議。

陸小鳳眯着眼睛,道:“你是想騙我去看真的藏寶圖麽?”

司空摘星微微一笑:“柳輕輕又怎麽會真的把藏寶圖放在你的身上呢。萬一被你發現一口吞了,他不是得不償失?自然是要找個牢靠的方法。把放藏寶圖的地址縫在了你的腰帶上。這根腰帶是你鐘愛的。因為它是你喜歡的女人送的。他不知道,我還是清楚的。柳不要臉可謂是歪打正着啦。”

陸小鳳臉色變了又變。山西四怪此刻早已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月漸下,夜更濃。風聲依舊,無人動身。

片刻間陸小鳳哈哈大笑,道:“好,好一個司空摘星。算我錯認了你。你走罷。以後莫要再叫我看見。此刻他若能叫他們不趁人之危,我便忘記你害過我。”

司空摘星嘻嘻一笑:“我也是不得以而為之,你別怪我。他們自然記得我的話的,或者他們更喜歡半夜脖子一涼。西門莊主想必也會願意為你報仇。”

說完,他雙臂一展,使出獨門輕功,真跟個飛人似的乘風而去了。

山西四怪已經連臉色發白發青都不想了。他們呆立片刻,望了眼陸小鳳,陸小鳳額上雖然冒着汗,卻還在朝他們微笑。

陸小鳳只有一個陸小鳳,陸小鳳的朋友卻足以多到讓他們下半輩子也不得安生。左右思索還是藏寶圖要緊。山西四怪恨恨的吼了一聲,向司空摘星離開的地方追了過去。

一人獨立中宵。

陸小鳳擦了擦額上的汗,嘴角微微勾起。夜風吹涼了他的衣裳,黑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同他們悄無聲息的來一樣,又悄無聲息的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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