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似是故人(六)
簪子是王夫人的簪子,王掌櫃送的。扇子是張方生的扇子,也是他送給頭牌的。刀,便是武大慣用的屠刀。陸小鳳這下便聽明白了,他也嘆起氣來。
“看來,只能說這個兇手,懶地很。”
銅錢也作不得數了。
因為她向來是什麽好使,便使什麽。待過後着人一查,這枚銅錢,果然便是打更人自己的錢。不知是怎麽被人摸了去的,害了自己性命。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他很快就振作了起來:“可這至少說明,兇手是個女人。她喜歡用香,輕功又好,一定是個輕盈又愛美的女人。她還與負心人有仇。京城中,武功高又愛美的女人并不多。”
方奎道:“你至少有一點說對。”
陸小鳳哦一聲:“哪一點?”
“女人。”
方奎道:“王夫人與頭牌,都喜歡買芳茗軒的香粉。”
香粉?
陸小鳳眼睛亮了亮。
可是芳茗軒的香粉,并不止她們愛用,全京城的女人,都愛用。方奎的老婆自己都有好幾盒。這實在算不得一個線索。但是陸小鳳就是有一種直覺。他直覺向來很準。
方奎看着此刻陷入沉思的陸小鳳,又道:“你還需知道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麽事?”
方奎淡淡道:“朱停搬家,也是為了一個女人。”
這話,陸小鳳聽到才不久。朱停自己說的。那女人,定然不是什麽狐貍精,不然老板娘才不會等他兩天半,早已抓得他不能進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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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奎卻在這時突然提起了陸小鳳往昔舊情人。
“如果你突然遇到歐陽情,你會不會追上去?”
陸小鳳笑容變淡了一些,不論是哪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提到曾經有過交情的女人,心中總是不太開心的。陸小鳳也是個普通人,所以他現在就不太開心。他沒有回答,方奎幫他回答:“你不會。既然你都不會,朱停一個有老婆的人,自然也不會。”
“因為陸小鳳多情,卻也寡情。”方奎似乎要将心中藏了許久的話一次性說完,他不顧陸小鳳是否反駁,只道,“可花公子不比陸小鳳寡情。他就一定會追上去看一看。看那個人,是否需要他的幫忙。”
他提到了花滿樓,陸小鳳就陷入了一種憂愁。他想了半天,道:“他确實會。”
因為花滿樓是一個善心且大度的人。即便上官飛燕騙他,他也不曾怨怼。
可這世上能有幾個女人,值得花滿樓追出去看一看?
陸小鳳漸漸變了臉色。
方奎已不必再說。
一個出手狠辣的女人,一個能讓朱停避開的女人,一個會讓花滿樓追出去瞧一瞧的女人,那樣的女人,雖然已經不在世上。但說不準,确實也可能還有的。
方奎這才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青衣樓不在,幽冥宮尚存。”
幽冥宮并不是一座宮殿,只因裏面的人行蹤詭秘,飄乎不定,行事喜怒無常,又愛在夜間悄聲進行。故江湖人稱幽冥。與幽冥宮作交易,便是在同死神作交易。去交易的物什值不值錢,完全看人心情。有時是一面銅鏡,有時是一盒香粉,有時是黃金萬兩。
無人知道幽冥宮在何處,也沒人見過幽冥宮的主人。
前去找他們做交易的人,都是自願的。他們有需求,便有人上門來。
陸小鳳道:“我聽說過。”
他頓了頓:“但不曾聽說,幽冥宮的主人,是女人。”
方奎道:“青衣樓的主人既然是你的朋友,幽冥宮的主人是女人,又有什麽奇怪。”
确實沒什麽奇怪。
公孫大娘便要比江湖上絕大多數男人,還要厲害得多。
陸小鳳不語:“你的意思是,這事是幽冥宮的人幹的?”
方奎道:“我在駱城與你會面之前,也見到了一個女人。”
陸小鳳靜靜聽着。
方奎道:“是上官飛燕。”
縱使心中已有猜測,可當這個名字從方奎口中說出來,陸小鳳還是悚然動容。他騰地站起身道:“不可能。”他的眼睛明亮得像是一團火。
上官飛燕已經死了,方奎又怎麽會認識上官飛燕?
方奎道:“我不曾告訴你。上官飛燕去找你們之前,我曾在她手下做過事。”他仿佛不願意将這段過往全數告之,卻又不得不為之。一番話說完,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方奎長長嘆了口氣,面上帶着絲茫然般的憂愁。朱停見了上官飛燕,便搬走了。花滿樓許是也瞧見了上官飛燕,就失蹤了。而他如今也見過了上官飛燕,他接下來該怎樣呢?上官飛燕的容貌還是那麽美好,和他見慣了的樣子一模一樣,星星仿佛都落在了她眼睛裏。方奎思來想去,只有找上陸小鳳。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陸小鳳。
陸小鳳肯定道:“她一定是人假扮的。”
方奎道:“我知道。可我還是要找你。”
陸小鳳道:“打更人是你安排的?”
方奎道:“人是他親眼所見,我不過順水推舟。”
陸小鳳嘆道:“你不必如此,我也會幫忙。”花滿樓的事,豈非就是他的事。
方奎道:“花滿樓是你的朋友。我卻還不是你的朋友。”
人心總要防上一防。他也要給自己多加一層保障。
陸小鳳道:“現在是了。”
陸小鳳不喜歡欠人人情,任何人,哪怕是他的仇人,只要幫了他一把,他也要如數算成情份。有情不還,他就會像渾身長了虱子一樣的難受。有來有往,陸小鳳的朋友,才會多。
外面天已露白。陸小鳳又要變回那個仿佛頭重得擡不起來的老頭,方奎也還是那個挺直了腰杆去破案的捕頭。他們出了門,似乎與之前并沒有什麽兩樣。但兩人心中,卻多了一個秘密。有人因為吐露了秘密而輕松,有人因為獲知了秘密而沉重。
但無論如何,前方的路,總歸還是要走的。
大步的走。
不能回頭。
聚福樓門前蹲了一個小乞丐,髒亂的小臉埋在亂蓬蓬的頭發下,一雙眼睛又亮又大。他面前擺着個破碗,破碗裏堆了幾枚銅錢。聽說這裏的老板當年生意落魄,于是向佛祖許願,如果能東山再起,他一定一心向善。後來他真的東山再起,做得比之前還要好還要大。于是老板便誠心還願。他家的牌子做得再大,門口的乞丐他也是不趕的。
聚福樓是全京城最出名的酒樓,來這裏喝酒的人,要麽有錢,要麽有權,要麽就是高手。出入這裏的人,十個中只要有一個願意看小柳兒一眼,他這一天的收入便能抵別人十天了。
有錢有權是高手的人,出手豈非是十分闊綽的。
小柳兒已經謝過了好幾個客人。可他身前的破碗依然只有幾枚銅錢,自然不是別人小氣,而是多餘的錢早已被他藏了起來。財不外露,這道理他懂得的。
自從陸小鳳進京後,京城的江湖人士一直很多,這已是小乞丐見過的第三十三個踏進聚福樓的客人。他穿了件通體雪白的衣裳,拿了柄通體雪白的劍,穿了雙一塵不染的靴子。小乞丐偷偷擡起眼瞄了他一眼。
哦,還好不是通體雪白的人。
那就不叫人。
叫雪蛤。
傳說昆侖極寒之地才會有。
小柳兒虛眯着眼睛,裝模作樣偷看他。他知道這人,這人叫東門凝玉。傳聞是西門吹雪的仰慕者。仰慕到一定程度,便要與他一樣,穿同樣雪白的衣服,冷同樣寒霜的臉,甚至起一個差不多的名字。小柳兒掂着碗漫不經心想,可沒有同樣舉世無雙的劍術。
東門凝玉進了樓,卻很快又出來了。
他臉上發出難以言喻的光彩,整個人匆匆忙忙。那興奮的神情,仿佛要去見心愛的姑娘。進這聚福樓的人有不少,出門時這麽喜形于色的卻不多。小柳兒想了想,悄摸摸跟了上去。
東門凝玉走得很快。
小柳兒忽然發現他走路很奇怪。但他說不出哪裏奇怪。
他來到了一個店鋪,小柳兒擡頭看了看,想跟進去,卻進不去。一個全是女人的地方,他當然進不去。除非他變成一個小姑娘。
方奎去找了王夫人,想問她一些事,被人潑了一臉水趕了出來。他就去找了頭牌,頭牌不願意見他,他又被人趕了出來。陸小鳳裝成捕快,在後面看得直嘆氣。等兩人繞出來,方奎抹着臉上的水,僵硬道:“為什麽男人要找喜歡潑你一臉水的女人?”
陸小鳳嘆道:“我若是女人,也要潑你一臉水。”
方奎轉了下眼珠子:“我确實不如陸小鳳擅長與女人論交情。”
陸小鳳:“……”
他轉了轉身,便撞上了一個小乞丐。方奎皺起了眉頭,淡淡道:“哪來的小猴子。”
陸小鳳道:“那我這就把他拎走。”
說着他就提了小叫花,拐到胡同口不見了。
方奎站在原地看了會,琢磨了一下,鼓起勇氣,又去找武大的老婆。
撞了陸小鳳的小乞丐,自然只有一個。正是他的小跟班。
小柳兒被他提溜着直到遠遠地才放下,轉着大眼睛問:“方奎要幹什麽?”
陸小鳳道:“去被人潑水。”
小柳兒道:“哦?他還沒去,你怎麽知道。莫非你有千裏眼。”
陸小鳳道:“如果我敲開你的門,說你有殺人嫌疑,現要問你幾件事。你潑不潑我水?”
小乞丐堅定道:“我會先去找找有無昨天的洗腳水。”
陸小鳳忍不住笑起來:“還得是十分臭的。”
作者有話要說: 無責任小劇場:
某日。
花七:上官飛燕……
小鳳凰:你喜歡過她。
花七:我說她……
小鳳凰:你喜歡過她。
花七:我說你……
小鳳凰肯定道:你喜歡過她。
花七:……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開始報人名:上官飛燕,歐陽情,沙曼,薛冰,東冰,南冰,西冰,北冰……
小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