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似是故人(五)

窗棱咔一響,方奎的手握上了勾魂鎖。外面的人不是敵人,不然他的勾魂鎖已經出手。不是敵人,不一定就是朋友。是朋友,就不會三更半夜偷摸前來,形同貓狗。

方奎心中已經猜到幾分。

他的手沒有放松,眼神緊緊盯着窗戶,沉聲道:“請進來一敘。”

窗戶沒動靜,門卻開了。

一個老頭站在門口。老頭是茶亭賣茶的老頭,現在他不在賣茶,身邊也沒有孫子。

方奎沒有見過這個老頭,他冷冷道:“喜歡走門的人我聽說過一個。”

老頭佝偻着背,頭重得仿佛擡不動。他的聲音也十分嘶啞,似乎被白日裏的勞作給壓垮。

“走門的人,都是想當朋友的。賊才走窗戶。”

方奎道:“你不是賊?”

老頭肯定道:“我不是賊。”

方奎忽然冷笑一聲:“你當然不是賊。賊正呆在六扇門,替你吃苦頭。”

老頭道:“我不是賊。賊也沒有吃苦頭。六扇門的朋友照拂得很好。”

這時離天亮還有一個半時辰。夜晚的人們做着自己喜歡做的事,但總不包括站在門口就着燭火聊些旁人聽不明白的話。方奎哦一聲:“那麽,朋友的恩要不要報?”

老頭已經邁步進來了,順手關上了門。他嘆口氣:“朋友的恩要報。朋友的麻煩也要解。”

方奎放開了勾魂鎖,重新回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酒。正要端到嘴邊,那酒杯卻像長了眼睛,滴溜一下轉到老頭手上。方奎看着老頭飲盡杯中酒,擦了把胡子,胡子就掉了,只剩下兩條。抹了下眼,眼就變得靈動有神,他笑了笑,露了兩個梨渦。這時,便就叫女人瞧之面色望之羞色了。他已經站直了身形,蛻成了小鳳。

方奎笑了笑。這時的他,已經不是當初冷面煞神一般要逮鳳凰回窩的紫面大漢。他看向來客的神情,也多了些溫暖和欽佩,這是只有真正敬重對方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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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浪子陸小鳳。”他道,“初次見面,久仰。”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道:“我們在駱城莫非不算見面?”

方奎道:“那時是捕頭與犯人。現下只是方奎和陸小鳳。”

陸小鳳便拱手道:“多謝方捕頭網開一面。”

方奎長嘆一口氣:“聖上指令不得不從。你若能速速破案,便是洗刷自己大名。”

陸小鳳道:“我若能速速破案,也能解你大困。”

方奎坦然道:“不錯。”他又說,“既然能與你當朋友,又何必去當敵人。我又不蠢。”

難得說自己不蠢的人,陸小鳳已經很少見到了。他見過很多自诩聰明的人,一心求死的人,卑鄙狡詐的人,但是說與陸小鳳交朋友是因為自己不愚蠢的人,他還是第一回 見。

陸小鳳道:“我聽說京城多了幾樁案子。”

方奎道:“不錯。王掌櫃,張方生,武屠夫,還有一個乞丐。”

陸小鳳又道:“我還聽說他們都和女人有交情。”

方奎道:“男人豈非都和女人有交情?”

他看向陸小鳳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總不至于男人和男人有交情。這個眼神讓陸小鳳想起了當時摸着他手恨不得把他扒光的太監。陸小鳳打了個冷顫,只說道:“你有沒有調查過他們的夫人姘頭,有沒有和別人有過接觸。”

方奎便明白過來:“我也曾懷疑是情殺。可他們的夫人姘頭,手無縛雞之力。”

陸小鳳道:“殺一個人,不用自己動手的。”

方奎哦一聲。

夜色中漫着迷霧。打更的人早已被吓破膽,他一點也不想拾起舊業,可官老爺卻逼着他天天去打更,不然就要抓他進大牢。他已經連續半個月不曾遇到怪事,可昨天就見到一個奇怪的影子,像鬼怪一樣,本來佝偻着背,忽然直起了身。他吓地扔掉了鑼就跑。

四更天了。

一切如常。

打更人心中稍定。

他一轉身,忽然見到一張笑臉。打更人啊一聲。那個人也啊一聲。

會叫,原來是個人。

打更人怒不可遏:“你幹什麽吓人!”

他看那人眉清目秀,一副讨女人喜歡的模樣,心中揣測或許是妓院剛尋歡出來的小白臉。心中就更加不屑。不欲多加理會,只想快些完事走人。

可他不理,小白臉自己卻湊了上來。

“這位大哥。夜路怖人,不如我們一起走啊。”

打更人有人作陪,壯了膽子,就習慣性吹起牛皮:“可不是。你若獨自行走,遇上強盜頭子也不無可能。說不得還有殺人犯。”

小白臉哦道:“聽說前陣子就有人撞見了。”

打更人道:“撞見的人就是我。”

他現下身邊有人,還是個軟弱無力的小白臉,他心中就不怕了,不但不怕,還仿佛十分了不起一樣的挺直了腰杆。畢竟官家說日夜派人庇護他,不是白說的。這些時日總有人要問他:“暧,你是不是撞見陸小鳳殺人了。”打更人不厭其煩,一次複一次詳細描述着過程,來的人多數心滿意足走了,仿佛聽到了多大的消息一樣。

“聽說陸小鳳最重朋友情義。想不到啊想不到。”

讨論的人往往是一些無名之輩,愛湊個熱鬧,好搶個功勞。他們平時遙遙耳聞陸小鳳西門吹雪之類威名,素日不得親見,如今乍聽說昔日重名遠揚的人一朝落難成階下囚,即便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也要表現得比別人更熱切幾分。

打更人正滔滔不絕,小白臉忽然道:“你怎麽知道那人是陸小鳳?你見過?”

打更人道:“四條眉毛的,豈非就是陸小鳳?”

小白臉便笑了,走到他跟前道:“你瞧瞧我。”

月亮從烏雲中露出臉孔來,皎潔的光便照在他的臉上,這實在是一張令女人見之側目的臉。他也有胡子,兩條胡子和眉毛一樣的秀氣。打更人啊一聲,驚疑不定。他心中猜測在嘴邊滾了好幾遍,終于忍不住道:“你,莫非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臉上笑意更深,眼中寒意也愈深:“你認得了四條眉毛,卻認不了我?”

打更人摔了鑼就要跑,陸小鳳伸手就去抓他衣角。風聲中傳來輕微的異動,陸小鳳心知不好,可他已來不及了。方才仿佛見了鬼一樣的打更人,此刻真的去見了鬼。

饒是陸小鳳,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聲。衣袂響動,他分不出心神去管癱軟在地上的打更人,縱身運起輕功就朝那暗器發出的方向追去。打更人自覺官方有人保護他的話并沒有瞎說,起碼陸小鳳現下就發覺他的左前右後四個方向分別有兩個人潛伏在側。四人遠落在他身後,有兩人在偷襲者出手之時,便閃電一般撲了過去。

輕功比得過陸小鳳的人,畢竟是少的。恐怕要大內的高手。

可是大內的高手,又怎麽會在這裏。

所以陸小鳳不消片刻就将方奎的人遙遙甩在了身後。他鼓足了氣力去追,前面的人鼓足了氣力在跑。陸小鳳自覺用盡了渾身的氣力,卻始終近不了一寸一毫。他開始懷疑是自己功夫退步了,還是這未出世的高手又多了一個。應當是後者,畢竟下面的人望上去,眼睛眨一下,他們就沒了。

方奎靜靜地聽着,他的手下早已将方才的事如實禀報了回來。可是陸小鳳追上去之後發生的事,方奎知道的并不比陸小鳳多。他冷靜道:“你沒有追到。”

陸小鳳嘆口氣,似是很不甘:“他輕功實在好。”

他話頭一轉:“可是我已知道他是什麽人。”

方奎動容:“哦?”

陸小鳳道:“她是個女人。”

方奎是真的動容了:“哦?”

陸小鳳追上去的間隙中,隐隐聞到一股香味。男人身上,自然是不帶香的。他追人無果,折回原處,打更人的屍體還躺在那裏。冰冷的月光照在他匍匐的屍體上,顯得十分慘淡。他喉間有處傷痕,那是一枚銅錢。陸小鳳小心将其取了出來,嗅了嗅,有血的腥氣。還有一股與方才風中嗅到一樣的香味。

如果花滿樓在就好了,他識香無數,應當知道這香出自何處。司空摘星說得不錯,陸小鳳确實是個臭男人,女人堆裏打滾無數,脫了衣裳連人也不認得,談何辨香。

方奎忽道:“你知道王掌櫃,柳方生,武屠夫他們三人是怎麽死的麽?”

陸小鳳道:“尚未看過。”

方奎道:“我可以告訴你。”他淡淡道,“都是被暗器瞄在喉間殺死的。”

陸小鳳一怔,他問朱停,這幾人是否同一人殺的,朱停卻搖了頭。

方奎仿佛知道他心中如何作想,道:“你一定已見過了朱停。”

朱停是陸小鳳的好友,他又是見多識廣的聰明人,花滿樓與西門吹雪不在,陸小鳳此刻能去尋求幫助的朋友少之又少,自然只能先去找朱停。如果方奎是陸小鳳,他也一定會去的。陸小鳳自牢裏脫困,如今才出現在方奎面前,方奎知道他去找朱停,并不奇怪。

所以陸小鳳不反駁。

方奎又道:“朱停一定告訴你,這幾個人,不是同一人殺的。你知道為什麽麽?”

陸小鳳問:“為什麽?”

他此刻仿佛變成了三歲稚兒,只能問這三個字。

方奎嘆氣道:“因為他們雖然是被暗器所殺,卻分別是一根簪子,一柄扇子,一把刀。”

作者有話要說: 無責任小劇場

最近的場次全是陸小鳳的戲。

陸小鳳委屈。

他給花七打電話:七童,你啥時候換場。

休息間的花七道:就來,就來。

六哥拉住花七:你與他呆一起的時間是不是太多了。

三哥:是的。

五哥:沒錯。

大哥:呵呵。

花七:……

他偷偷給陸小鳳發短信:等會,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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