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似是故人(八)

街市熙攘,一個老人和一個乞丐坐在角落,行人路過,順手給他們碗裏丢了幾個銅錢。

對面就是芳茗軒。

去芳茗軒的,當然不止女人,可不包括老人和乞丐。

所以陸小鳳和小乞丐只能呆在外頭。

小乞丐道:“你原本可以進去。”

陸小鳳道:“我又不是女人。”

小乞丐道:“你雖然不是女人,卻是個好看的男人。好看的男人買香粉給喜歡的女人,也很正常。”他年紀雖小,講起男女門道來,居然一套接一套,十分有道理。

他們在等一個人。

一個穿了通體雪白的衣裳,拿了通體雪白的劍,又穿了雙一塵不染的鞋子的人。

陸小鳳道:“來京城的人這麽多,你為什麽偏偏覺得他奇怪?”

小乞丐道:“因為他很像西門吹雪,又很不像西門吹雪。”

陸小鳳趁機道:“西門莊主的仰慕者當然包括許多奇奇怪怪的人。”不管西門吹雪在或不在,陸小鳳都會把握一切調侃他的機會。

小乞丐道:“但是一個女人非要扮成男人,在她喜歡的男子失蹤的時候,面帶桃花,就很奇怪。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

陸小鳳一怔。

小乞丐不會說謊。他說這是個女人,就一定是個女人。如果這是個女人,确實就很奇怪。因為陸小鳳要找的,就是一個女人。她身上很香,和芳茗軒有些關系,武功又很好。而一個有膽效仿西門吹雪模樣的人,武功自然不會差。

他們已等了許久,并沒有一個通體雪白的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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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天,陸小鳳的胡子讓他的臉開始發癢。

這時候他的目光忽然被人群中一個人吸引住了。那不是個通體雪白的人,也沒有拿着通體雪白的劍。可是陸小鳳就是盯了很久。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自信的笑。

小乞丐驚訝地看陸小鳳站起來。他仿佛一下子變了個人,又矮又駝的背挺得筆直,整個人都英俊潇灑起來。這才是陸小鳳,才是平時的陸小鳳。

陸小鳳道:“又要麻煩你幫我做一件事。”

小乞丐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多了一錠銀子。銀子豈非是白花花亮晶晶惹人憐愛令人喜悅的東西?他一口答應。如果每次都有這麽大的手筆,就算是天天來一樁麻煩事,他也是不怕的。

有人天生怕麻煩,有人偏往麻煩去,這人和人,都是說不準的。

東門凝玉步子輕盈,走得很快。

陸小鳳一步一轉,跟得也很快。

京城就是京城,來來往往的人永遠不會少,永遠那麽多。要在人堆中,跟蹤一個人,實在不是一樁簡單的事。可陸小鳳身形穿梭,靈活地像只小鳥。他豈非就是一只鳥。挑着擔的貨郎正擔心是否會撞到人,眼一眨卻發現那人已經遠了。

東門凝玉穿過了京城,徑直出了城門。陸小鳳随手順了個鬥笠,順順當當也過了城門。他想起當年跟蹤公孫大娘時候的場景,公孫大娘特地帶他繞了一個大圈。那種又累又餓又困的感受,他至今都記得。陸小鳳摸了摸肚子,暗道,還好現已吃飽了飯。

京城外有一段路是官路,周圍無甚遮掩。再往前十公裏才有歇腳的地方。區區十公裏,如果運起輕功,陸小鳳花一些功夫,也就到了。可這十公裏的路若以腳程來算,就要一步一磨,不知走到猴年馬月,尤其眼前的女人,仿佛是去郊游散心,走走停停。還有心情摘朵花。

陸小鳳郁悶地快要吐血。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太陽都斜了一大半。

前面是一座山,她上了山。山上是一個小廟,她又進了廟。

陸小鳳一個旱地拔蔥,翻身上了屋頂,掀開一小片瓦。

他低頭看去。

東門凝玉放下籃子,将裏面的香火水果一樣樣拿出來,放到佛像前,虔心拜了幾拜。然後她就提着空籃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小鳳望了望東門凝玉離開的背影,同來時一樣,沒有多快一步,也沒有放慢一步。這是一個小廟,連小和尚也沒有,遑論老和尚。可這廟卻十分幹淨,顯然經常有人打掃。這一定是座奇怪的廟,不然東門凝玉跑大老遠,就為了拜上幾拜?陸小鳳很想留下來查看這裏有無密道,說不定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就在這裏。

可是東門凝玉就快走遠了。陸小鳳又不能放着她不管。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跟上東門凝玉,看她會去往何處。

陸小鳳心下決定後,運起輕功就悄悄跟了上去。然而廟外空無一人。根本找不見東門凝玉的身影了。陸小鳳呆了一呆,袍袖灌風,腳踩飛葉,往前行了一段,依然不見人影。這麽短的時間內,東門凝玉能行如此之快?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心道不好,上當了,又快速折回山門。

果見山門口放着個空籃子,上面有塊布。

陸小鳳一把掀開布,一張紙條飄了出來,被他夾住。

紙條上畫了個王八,旁邊寫着八個字:王八變雞,嘻嘻嘻嘻。

這下陸小鳳是真要吐血了。他一把将紙團成球,氣得腦袋都快冒煙。

芳茗軒有沒有後門?當然有的。

任何屋子都有後門。

後門通常是雜工走的,或是買菜回來的廚子,或是出門送泔水的大爺。芳茗軒的後門做得和前門一樣風雅。小柳兒悄悄潛進芳茗軒,本想彎着腰走路,忽然憶起如今裝扮,立馬挺直了腰杆。是了,他現在是員外家的兒子,随着夫人前來購貨,本不必躲躲藏藏。

小乞丐搖身一變小公子。大大方方逛起了後園。

芳茗軒的掌櫃十分有錢,他購下這座大宅,前一半用來做生意,後一半用來住人。

住人的地方還分東西兩院,每院五門三廊一十八間房。小路彎繞二十一道。小柳兒在裏頭一轉,差點頭都轉暈,分不清自己是在東院還是西院,南門還是北門。

他東暈西轉地就推開了一間屋門,屋裏居然正好有人。

門被推開了,裏面的人卻沒有尖叫。本想抱頭鼠竄的小乞丐就好奇地看了一眼。

然後他怔住了。

當你別有用心的潛到別人的院中,這裏寂靜無聲,而後你為了躲避前方的家仆,慌慌張張将自己藏起來,一回身卻發現你藏身之處有個人,正是你要找的人,你也會怔的。

午後清風徐來,外頭危機四伏。這裏清靜如春,房裏還有許多盛開的鮮花,鮮花中坐了一個人,他雖然沒有在看你,卻在朝你微笑。

小乞丐怔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花公子。”

陸小鳳要是在這裏,一定要驚訝地瞪大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因為他不曾見小乞丐對誰如此客氣過。

但是像花滿樓這樣的人,不論是誰,都願意不由自主地對他禮貌起來的。

這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花滿樓。

小柳兒進來之前,他正靜靜坐在窗邊,聽着外頭的鳥叫聲,腳步聲,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花滿樓雖然看不見,可其他感官都很敏銳。這裏空氣清新,來往安靜,鳥鳴婉啭,環境一定很好。而寂靜之中,偶有鼎沸人聲,隐約傳來。花滿樓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想來,這一定是個宅子。還是個位于城內鬧市的宅子。

知道自己大約在何處,花滿樓便不擔心了。他雖然困于此處多日,但這裏的主人待他極好,每日吃穿用度按他的喜好來。是以他并不困頓,反而很有興趣地住了下來。因為花滿樓想看看,令他在這的人,到底想做什麽。

花滿樓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一個腳步又輕又重的人闖了進來。

腳輕,是因為人小。腳重,是因為不習武。

小乞丐叫了他一聲,就聽花滿樓點頭道:“你認識我。”

小柳兒道:“我不認識你。但我見了你,就認識你。”

花滿樓饒有興趣:“哦?”

小乞丐此刻便像是一個真正的小公子,挺直了背道:“因為我聽說,花公子是一個十分有氣度的人。扔在人堆中,一眼便能瞧見的。我雖然不曾見過花公子,可若是公子你被人丢在人堆中,我也一定一眼就能瞧見。所以你一定就是花滿樓。”

花滿樓笑意便更深了,愉快地搖着扇子:“自然還因為,我是個瞎子,實在很好認。”

小乞丐卻道:“花滿樓若是瞎子,世上便無人看得見了。”

花滿樓道:“這話一定是陸小鳳和你說的。”

小乞丐驚訝道:“你知道?”

花滿樓自然知道,他剛失明那會兒,年紀還太小,也不如現在穩重,自然是有彷徨迷茫的時候的。陸小鳳那時候比現在還聒噪,就像只陸小雞,天天唧唧喳喳在他耳邊說他一定是世上眼睛最亮的瞎子。這安慰人的手段着實是爛,可如今想來,當時心中居然也覺得安慰。大約是年幼無知,故而特別好騙。

花滿樓淡淡道:“油嘴滑舌的陸小鳳,帶出來的孩子也油嘴滑舌。”

小乞丐嘟嚷道:“我說的是真話,他卻是因為常年會哄騙女孩子。”

他說着就想拉着花滿樓走,可上前兩步,忽然叫起來。輕輕地叫,啊一聲。

花滿樓聽見了,以為他出了什麽事,就要上前去扶他。

小乞丐捂住嘴:“花公子,你是要成親嗎?”

花滿樓一愣。

他自然不要成親。

那為什麽這孩子會這樣說?定然是他看到了什麽。

這屋裏的擺設,并沒有多一樣,也沒有少一樣,都是花滿樓這些日子摸習慣的。這桌上的茶水,也與往日無甚區別。

花滿樓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摸上了身上的衣裳。

花滿樓喜潔,人家為他提供了換洗衣物,他自然不狷介。

這衣裳是他今日所換。

想來,是紅的。

作者有話要說: 樓主(激動地握住花七的手):你終于出來了!

花七:……

小鳳凰(拎開樓主的手):七童,我們走罷,這人看上去不大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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