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似是故人(十四)

夕陽尚未沉下,留戀在天邊徘徊。今日的夜,似乎來得格外晚。院中站了一個挺拔秀長的男人。他若是肯笑上一笑,能攏獲很多芳心。但他如今不在笑,他難得局促。兩幅寬大的蠶絲袖同主人一樣,皺巴巴的。潇灑不起來。

陸小鳳的袖子皺巴巴,臉也皺巴巴。

仿佛別人欠他很多錢,又仿佛他欠了別人很多債。

司空摘星想拉人下水,沒有不成功的。花滿樓大大方方站在這裏,沖薛冰的方向點了點頭:“薛姑娘。”他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尴尬。

薛冰看了他一會兒。花滿樓自然不如陸小鳳出名,但他實在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怪不得當年上官飛燕去騙他時,也要呆上一呆。

陸小鳳忽然想到當時被關在密室時,薛冰就在門外。而他對花滿樓說的那些親密的話,薛冰一定也聽見了。陸小鳳是想起了這樁事,不知道花滿樓有沒有想到,或者說,他有沒有把陸小鳳的話當真。至于薛冰,她無疑是沒有聽漏的。不然不會用一種打量的眼神,看着花滿樓。

陸小鳳背上冒出了一層熱汗,被風一吹,就變成了冷汗。

薛冰忽然道:“你很緊張?”

陸小鳳道:“沒有。”

花滿樓也感覺到了,他也問:“你很緊張?”

陸小鳳堅定道:“沒有。”

司空摘星摘了朵花,嚼在嘴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嘻嘻道:“他只是需要擦擦汗。”

好在薛冰并不想在明面上為難陸小鳳。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就知道在自己心愛的男人,早已有了心上人之後,她就不該追問些什麽了。她已經沒有了擁有這個男人的機會,好歹,給自己留些顏面。

陸小鳳是只留不住的鳳凰,她早該知道的。

若是在繡花大盜的事情發生之前,也許,薛冰還能有把握,留住這個男人的心。畢竟,陸小鳳曾經想過,如果和薛冰縱情江湖,會是多麽愉快一件事。她是進過陸小鳳的心的。可是現在,她看到陸小鳳望花滿樓的眼神時,就已經明白,時間如鴻溝,有些人,耽誤不得。差了分毫,就是道路兩頭,走不到一起了。

薛冰的眼神仿若秋水,臉上夕陽照出的紅暈,她皮膚很白,嘴唇很紅。就算過了幾年,神态依然宛若少女。眼下不是她念舊情的好時機,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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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冰重新戴起面紗,現在的她,不再是薛冰,而是幽冥宮的主人。

“陸小鳳,你想不想知道,江湖上對你發懸賞令的人是誰?”

陸小鳳沉吟道:“是個很有錢的人。”

薛冰道:“你覺得我有錢麽?”

陸小鳳驚訝了:“是你?”

方奎與他說起幽冥宮時,他曾經懷疑過幽冥宮。可是後來見了薛冰,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薛冰自己提了出來。正是她花了萬兩黃金懸賞的陸小鳳。

難道薛冰這麽恨陸小鳳入骨?

陸小鳳兩條胡子都要翹到眉毛一樣高了。他叫道:“我在牢裏呆了好一陣。”

薛冰愉快道:“我知道。”她面色一紅,“你這樣的臭男人,豈非就要呆臭牢房。”

花滿樓思索道:“薛姑娘,是為了保護陸小鳳?”

薛冰冷冷道:“我保護他幹什麽。我恨不得他去死。”

她一會兒羞澀,一會兒冷冰冰。真不知道她對陸小鳳到底是愛還是恨。

花滿樓愉快道:“因為有人看到陸小鳳殺了花滿樓。要找陸小鳳償公正的人,會有很多。可是幽冥宮搶先了一步,陸小鳳的人頭在黑市上成了炙手可熱的商品。在搶萬兩黃金前,他們豈非要先內鬥一陣?薛姑娘此計,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陸小鳳摸着胡子:“原來如此。”

他已經想通許多事了。

陸小鳳笑了笑,兩個梨渦乍現:“那麽,打更人也不是你們殺的。”

薛冰道:“話不是我們說的。人當然也不是我們殺的。”

她忽然說:“你知道王掌櫃,張方生,武大是怎麽死的麽?”

陸小鳳點點頭:“他們分別是被簪子,扇子,屠刀給殺死的。”

薛冰又道:“你來京城前,一定也聽說了,和他們一起死的,還有個老乞丐。”

陸小鳳記起來了。

薛冰問:“可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老乞丐是怎麽死的。”

陸小鳳愣了。

他問過這個問題,也有人回答過他。

朱停說:“京城死個把乞丐,并不稀奇。”

方奎根本沒提。

陸小鳳若有所思:“因為老乞丐要讨錢。”

讨錢就會亂走,亂走就容易看到些不該看的,就會被滅口。老乞丐被滅了口,小乞丐還活着。小乞丐原本也要死的,被幽冥宮救了下來。少了一個目擊證人,總有人不安心。他當然會覺得幽冥宮礙眼。何況幽冥宮近幾年情報網越做越大,天下秘密盡握掌心,礙了不止一個人的眼。

那麽,是誰先提起的幽冥宮?

陸小鳳敲敲腦袋:“是方奎。”

薛冰冷冷道:“你猜朱停知不知道這件事?”

朱停讓陸小鳳若是想查,就快些查,不然就要晚了。聽他口氣,他似乎是知道的。只有六扇門的人才能輕易更改案發現場,查得越晚,豈非得到的真實證據就越少。

陸小鳳看了薛冰一眼:“你見過朱停?”

薛冰聲音又軟又輕:“見過。他是個很好的男人。”

可是朱停卻說,他搬家是因為女人。而他看見了上官飛燕。

朱停沒有見過薛冰。薛冰也沒有見過朱停。陸小鳳想,也許是朱停看錯了。畢竟現在的薛冰,穿着一身黑色,戴了黑色的面紗,又與上官飛燕一樣,是十分美的女人。十分美的女人,認錯那麽一兩個,也是正常的。畢竟如果朱停敢盯着一個女人看很久,老板娘一定把他的眼珠子給抓出來。

花滿樓獨自思考了很久:“方奎為什麽要殺他們三個人?”

薛冰道:“因為他是個捕快。還是個有名的捕快。”

陸小鳳皺着眉頭:“有名的捕快,和殺人有什麽關系。”

“捕快是做什麽的?”

司空摘星道:“當然是捉賊的。這麽簡單,還用問?”

薛冰不答,只問:“你還認不認得柳輕輕?”

說到柳輕輕,陸小鳳能想起很多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兩個要和他睡覺的女人。眼下薛冰也在,花滿樓也在。陸小鳳忽然臉孔紅了起來。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陸小鳳很聰明,所以很多人不喜歡他。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他已經從薛冰的話中猜出了一部分。

“方奎是柳輕輕的同夥?”

花滿樓掂量道:“這麽說來,王掌櫃,張方生,武大也是。”

當年盜走銀子的人,能逃走一個柳輕輕,自然能逃走別人。柳輕輕死了,方奎還活着。不但活着,還從賊活成了名滿江湖的捕快。王掌櫃和武大賊心不死,仍惦記着那藏起來的銀子。方奎卻享受起了被人崇拜的生活。

陸小鳳沉思道:“他們起了争執。方奎就殺了他們。”

薛冰嘆道:“知道秘密的人,總歸是少一個是一個才好。”

花滿樓也嘆道:“他完全可以不必招惹陸小鳳。”

因為陸小鳳豈非就是天生的麻煩。

薛冰眉頭輕蹙,仿佛有霧。她道:“可陸小鳳就是個愛管麻煩的人。如果不讓他管,他反而更要管。你說,方奎擔不擔心?”

花滿樓想了想,肯定道:“擔心。何止擔心。他一定晚上都睡不好。”

陸小鳳苦笑道:“喂,我還在這裏。你們就把我說成麻煩。”

薛冰充耳不聞:“所以他想了個一食二鳥的主意。”

花滿樓贊同:“他放出消息,主動邀請陸小鳳查案。陸小鳳就能順着他給的線索去查他想要的答案。正巧,貴宮的東門姑娘,還幫了他不少忙。”

薛冰不說話了。花滿樓的話仿佛一下刺中了她的心口。那晚陸小鳳追的人,自然就是東門凝玉。女人的身形和男人還是很不一樣的。而且她身上還很香。

她道:“凝玉只是仰慕西門莊主。”

花滿樓淡淡道:“因為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做很多錯事。她喜歡的人,又如何看她。”

薛冰終于忍不住了,她咬着嘴唇,氣得胸口起伏。最終道:“你們這群臭男人。”

說着,她連看也不願意再看陸小鳳三人一眼,使出一招馬踏飛燕,整個人便如同輕盈的燕子一般飛遠了。她的輕功,已然高到連陸小鳳都要贊嘆的地步。

陸小鳳嘆道:“踩人痛腳不像你的作風。”

花滿樓并不說話。

陸小鳳又道:“希望她明白。你是在救她。”

若西門吹雪知道有人因為他,去殺了人,做了錯事,違背道義。他豈非是要沐浴焚香的。西門吹雪生平最恨不講道義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要捉的成了老朋友,捉人的反成了賊。陸小鳳想到這些,挺拔秀美的眉毛就攏到了一起。他的眉間,仿佛也有煙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全程看戲的司空摘星(嗑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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