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移花番外(一)
萬裏無雲。
太陽圓滾滾,像個大火球。沙礫漫天遍野,像是一鍋粥。
走在上面的人,就像是滾粥上的螞蟻。
有沒有螞蟻這麽蠢?有的,不但有,還不止一只。
陸小鳳,就是那只走在滾粥上的螞蟻。
藍的是天,黃的是沙,枯枝虬幹就是連接藍與黃的墨。
整片大漠中,只剩了他一個人。青黃交替間,他走得極慢。
一步拖一步。
衣服失去了光彩,眼睛失去了光彩。就連兩撇胡子,也失去了光彩。他嘴唇泛白,臉色焦黃。走一會兒,就擡頭看看明晃晃的太陽。
人可以沒有食物,但不能沒有水。
陸小鳳已有三日未進水。他快渴死了。他的絕頂輕功,在這廣袤大漠上,毫無用處。鳳翔九天,比九天更廣的是海,比海更深的是大漠。而小鳳凰的毛,已經要焦了。
陸小鳳不是孤身一人,他與花滿樓一起來的。同行的還有兩匹駱駝。可是人不敵天,他們運氣不好,遇到了風暴。在風暴中,沙漠之舟都要乖乖跪下,等風暴過了才走。這次的風暴尤其大,時間尤其久。等陸小鳳睜開眼,別說花滿樓,連駱駝也不見身影。
陸小鳳現在只能相信花滿樓與駱駝在一起。畢竟他是個混蛋,花公子卻是個大大的好人。好人的運氣總是會額外好的。陸小鳳願意把自己的運氣全部給他。
再走不出這沙漠,混蛋就要變成蛋幹了。
陸小鳳打起精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遠處似有駝鈴聲,在風中飄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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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心中一喜。
有駱駝就有人,有人就有水,有水就有命。有了命,他就能去找花滿樓。
駝鈴聲更近了。沙嶺之上,甚至出現了高高聳起的駝峰。
陸小鳳大叫道:“喂!”
他的聲音又幹又啞,一點也不清亮,像個幾十年沒說過話的老頭子。
陸小鳳脫下身上的衣服,在手中揮舞着,拼命往前奔跑。他還沒來得及再大聲求救,就覺得眼前一黑。這回大約真要完蛋了,陸小鳳想。
聽說人在死之前,有個走馬燈。能見到很多人。也能見到最想見的人。
也聽說,彌留之際的感受,總是溫暖的。
身下的被褥十分輕軟,口中的清水十分香甜。眼前的花滿樓,也格外順眼。陸小鳳半睜着眼睛,覺得自己運氣确實還不錯。
“七童,看來駱駝把你背了出去。”陸小鳳喃喃道,“來年多給我埋幾壇竹葉青。”
花滿樓聽見動靜,側身拍了拍他:“你醒了。”
陸小鳳沒說話。
花滿樓聽了片刻,又拍拍他:“陸小鳳?”
床上的人還是全無動靜。
花滿樓想了想:“西門吹雪來了。”
陸小鳳騰地坐了起來。
無論何時,陸小鳳都很寶貝他的兩條胡子的。
花滿樓忍不住微笑:“陸小鳳,你醒了?”
陸小鳳動作很快地起身。這裏是一間房,房裏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了個銀壺,和一盆水果。地上是精美的毯子,繡了江南沒有的花紋。陸小鳳這才道:“我好像不是在做夢。”
花滿樓道:“你可以打自己一巴掌。”
陸小鳳道:“你看我像傻瓜嗎?”
花滿樓道:“像。”
陸小鳳小吃了一驚。
花滿樓道:“只有傻瓜才會問自己像不像傻瓜。”
他說着,在那邊笑起來。陸小鳳想了想,也呵呵笑起來。提姆娜達的孫女進來時,就看到這兩個沙漠中救起來的中原男子,笑得十分開心。她有些疑惑。他們只是有些缺水,并沒有摔到腦子。或許中原上的人,都是這麽奇怪的。上次來了兩個不會笑的,這次來了兩個只會笑的。那麽下次呢?下次會不會是又跳又叫的。
大漠中有綠洲,有綠洲就有水。有水就會有人。
陸小鳳起身後,喝了點水,将自己重新梳洗了一下。然後和花滿樓出去轉了一圈。花滿樓正在給他介紹塔爾瑪。塔爾瑪是這片綠洲的名字,在當地話中,喻為“神明的恩賜”。
花滿樓道:“風暴太大,你什麽時候不見的,我也不知道。幸好駱駝還在。我想你應當不會走遠。就讓駱駝帶我去找人。提姆娜達就把你帶回來了。”
提姆娜達是剛才他們呆的那間屋子的主人,已經七十多歲了,但還和五十歲的人一樣硬朗。陸小鳳摸了摸胡子,感慨道:“想不到我又逃過了一劫。”
花滿樓微笑道:“是我們運氣好。”
他們兩個人穿着中原的服飾,長得既年輕又漂亮,在塔爾瑪中是一道風景。塔爾瑪的姑娘們熱情又火辣,服飾也和江南的姑娘不同。她們喜歡你,便會主動約你。陸小鳳已經收到好幾道熱情似火的視線了。他是個男人,是男人,有很多女人喜歡,當然會有些得意。
花滿樓察覺到一些異樣,就問:“陸小鳳?”
陸小鳳和路邊一個姑娘打了個招呼,道:“這裏的姑娘實在是很熱情。”
花滿樓懂了,他搖搖頭。他比陸小鳳早來了三天。已經消受過美人恩了。
這種時候,他突然慶幸自己看不見。看不見豈非就能少很多的尴尬。
塔爾瑪不大,起碼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以陸小鳳和花滿樓的腳力,已經走完了一圈。
大漠的正午要人命,傍晚卻很美。
溫度降得很适宜。夜幕暗紫。太陽像個紅通通的大圓餅,挂在天邊。陸小鳳與花滿樓站在綠洲邊上,享受着這難得一見的美麗風景。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遺憾道:“可惜沒有竹葉青。”
花滿樓道:“雖然沒有竹葉青,卻有奶酒。”
說着他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袋來。
陸小鳳驚喜道:“哦?”
花滿樓愉快道:“陸小鳳怎麽能少得了酒。我出門時,就已随身帶着了。”
陸小鳳将塞子拔開,一口氣灌了一大口,這才哈哈大笑,十分痛快:“花滿樓,你真是我的好知己,好朋友。能認識你,真是陸小鳳三生有幸。”
花滿樓笑道:“原來一壺酒就能将你收買。”
陸小鳳卻道:“不。一壺酒收買不了我。”
花滿樓道:“哦?”
陸小鳳眨眨眼:“朋友之間,豈非一句話就能交心?”
“又何須用到酒呢。”
花滿樓也大笑起來:“不錯。”
兩人就着奶酒,看着夕陽,雖然一時落魄才淪到別人搭救的處境,于他二人,卻似只又進行了一次新的體會,看了一處新的風景。大漠落日瑰麗,知己好友陪你,陸小鳳覺得,再沒有比這更愉快的事了。
陸小鳳興致勃勃道:“我有一次出海去東瀛。結果遇上了風浪。”
花滿樓道:“船翻了麽?”
陸小鳳道:“差一點。船上一個人對船長說,我是看中你年紀大,有經驗,才來搭船。想不到你這麽不靠譜。回去後,你要退我船錢。”
花滿樓不贊同道:“海浪無情,他将過錯責怪到別人身上,實在是撒潑。”
陸小鳳一拍大腿:“我也覺得。如果沒有船長,我們都要去喂大魚了。”
花滿樓很有興趣道:“你做了什麽?”
陸小鳳道:“你怎麽知道我做了什麽。”
花滿樓淡淡道:“依你的個性,只有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才會想在我面前炫耀。”
陸小鳳哈哈笑道:“你說得不錯。然後我就把這個人,頭朝下,腳朝上,倒提着扔到了海裏。讓他知道,什麽才叫不靠譜。”
花滿樓失笑着搖頭:“他居然沒怪你。”
陸小鳳道:“他很想打我。可是他打不過我。他也不想在海上被我扔下去。”
後來即便上了岸,那人也不敢和陸小鳳怎麽樣。倒是船長,對陸小鳳忽然很好。還送了他好幾尾腌制好的大魚。陸小鳳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眼睛都在發光,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四處漂泊的生活讓他結識了許多人,許多人都能成為朋友,不在乎交情深淺。若是日後陸小鳳仍舊出海,有緣再上那條船,他與船長,只要點頭笑一笑,就十分開心了。
花滿樓能想象陸小鳳神采飛揚的模樣。他贊許道:“如果是我,我也會讓他去喝海水。”
陸小鳳道:“哦?花公子不是一個好人麽?”
花滿樓義正言辭道:“好人,就更應該教訓壞人了。有些人,總得吃了苦頭,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事該不該做。”
夕陽将花滿樓的臉照得紅通通的。大漠裏的風将他的發帶吹起。他面上有風沙留下的痕跡,卻掩蓋不了花滿樓天生的氣度。陸小鳳忽然就覺得心中一動。
陸小鳳盯着花滿樓,心中動了,嘴巴也動了。
“我也想知道有件事該不該做。花公子可否解惑一二?”
陸小鳳還能有不知道該不該做的事,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花滿樓很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陸小鳳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說:“我想親親你。”
“花公子,你覺得,這事該不該?”
夕陽還剩下一小半。夜間的風也愈大了。
陸小鳳年輕漂亮的臉被曬得紅通通的。
花滿樓的耳朵悄悄發燙了。
提姆雅罕來找兩位年輕人回家吃晚飯,聽族人說他們往西邊去了,正一路西尋。就見那兩位中原來的年輕小夥子,結伴而來。他們面上是愉快的笑意。眼睛閃着光,仿佛熠熠生輝的寶石。不知道在他們的身上,發生了什麽好事。
晚間,陸小鳳見到了提姆娜達,還有他的妻子娜木佳。提姆雅罕的父母去中原做生意了,不常回來。家中就他們三個人。飯不是陸小鳳吃習慣的飯,酒也不是陸小鳳習慣喝的酒。可是這頓晚飯還是吃得十分熱鬧。陸小鳳嘴甜,又懂許多趣事。他一個人就能頂三個人說話。
提姆娜達笑得滿臉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他說:“小鳳。”
花滿樓一口酒嗆到了,咳了好久。
陸小鳳的笑容停在了臉上。
他被人叫過小鳳凰,小雞,小狗,小蚯蚓。就是沒被人叫過小鳳。
花滿樓的臉已經轉過去了,大概在偷笑。花公子也有偷笑的時候的。
陸小鳳尴尬地摸着鼻子。
提姆大約也是發現陸小鳳神情有異,很善解人意問:“再來點酒?”
陸小鳳欲語還休了很久,只能說:“好。”
然後他重重嘆一口氣。
如果提姆大叔叫他陸小鳳,他為了客氣,倒是能說,請叫我小鳳。但是提姆大叔直接叫了他小鳳,他總不能說,咱們不熟悉,還是叫我陸小鳳罷。這未免有些不友好。除此之外,他當然也不能說,請你叫我陸小雞,陸小狗。
陸小鳳,當然只能叫陸小鳳了。
花滿樓若無其事地轉過來喝酒了。陸小鳳看他一眼,只能咽下這個稱呼。
提姆娜達道:“神明保佑。你們兩個年輕人,為什麽要挑風暴最多的時候過來?”
花滿樓道:“我們來找一種花。那種花香飄萬裏。聽說只在沙漠腹地有。至于天氣,我們孤陋寡聞,倒未曾考慮過。小鳳,你說是不是。”
陸小鳳噴了一口酒。
提姆娜達道:“怎麽了?”
陸小鳳幹笑兩聲:“沒什麽。”
他十分郁悶地看了花滿樓一眼。花公子表情十分自然。
提姆雅罕道:“你們說的很香的花,是不是叫蘇裏丹。”
陸小鳳與花滿樓對視了一眼。陸小鳳道:“我們不知道它叫什麽名字。”
提姆雅罕驚奇道:“不知道就來找?還冒着風暴?”
花滿樓道:“我們也不想遇上風暴的。”
陸小鳳點頭:“只是不湊巧。”
提姆雅罕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個年輕的姑娘,仿佛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倒是提姆娜達,哈哈大笑起來,欣賞道:“年輕人,就是要有這種勇往直前的鬥志。你們很好。”
陸小鳳與提姆大叔相見恨晚,在愉快地喝酒。
花滿樓溫和地問提姆雅罕:“請問你一件事。”
他是個年輕漂亮的男人,長相又與當地人有異。提姆雅罕見到花滿樓時,他正騎着駱駝,披着晚霞,從沙漠腹地中來。仿佛天神的使者。
她悄悄紅了臉,聲音也變小了。
與花滿樓說上話,你的聲音總會忍不住變小的。
提姆雅罕輕聲道:“請說。”
花滿樓道:“姑娘方才說的蘇裏丹,不知在何處?”
提姆雅罕想了想:“它在沙漠腹地。我們也很少見到。但它盛開時,确實有很遠的香味。沙漠中的旅人,若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跟着香味,便能找到出路了。”
花滿樓哦一聲。
提姆雅罕好奇道:“你們當真只為了花而來?”
花滿樓道:“嗯。”
提姆雅罕道:“為了看花,也值得冒險?”
花滿樓笑道:“如果你想去做一件事,就要承擔它會帶來的危險。并不是值不值得,而是一種責任與選擇。”他說的話,十分拗口,又與這邊的用語有些不同。提姆雅罕似懂非懂。
她只能說:“現在正是蘇裏丹開花的時候。但能不能找到,也要看人運氣的。”
花滿樓愉快道:“我懂得。不強求。”
夜已深沉,天上的銀河倒垂,穿越了整個沙漠。這是中原無法見到的風光。
寂靜的沙漠深處忽然有了動靜。拴在門外的駱駝有些騷動起來。
原本正和陸小鳳大笑的提姆娜達忽然沉了臉。
陸小鳳不明所以:“怎麽了?”
提姆娜達站起身,一手摸上彎刀,沉聲道:“兩位客人在這坐一會。我去一下就來。”
說着他很快地走了出去。
花滿樓也聽到了聲音。
陸小鳳道:“花滿樓。”
花滿樓點點頭:“嗯。有人。”
提姆雅罕還來不及說什麽。他們兩個更快地走了出去。
星光之下,遠處的沙漠中,奔來一排黑影。那是人,騎着馬的人。
這麽晚踏馬而來,肯定來者不善。
塔爾瑪已經騷動起來。女人都躲到了屋裏,男人們都拿着武器站了出來。
陸小鳳沉聲道:“是馬賊。”
提姆娜達冷冷道:“一年了。想不到他們又來了。”
沙漠的馬賊,原本就是沙漠住民的勁敵。一年前,曾經有兩位中原來的劍客,将馬賊殺退。提姆娜達原本以為,他們這輩子都能無憂了。想不到,馬賊産生了新的首領,重新卷土而來。保衛家小是男人的責任,提姆娜達想,不能讓這兩位年輕人,也卷入鮮血之中。
他握緊彎刀,渾身的肌肉繃緊了。
那位笑起來有兩個梨渦的年輕人問他:“要打嗎?”
提姆娜達緩下語氣:“請兩位進屋——”
陸小鳳點點頭:“我懂了。”
然後他往前邁了一步。提姆娜達以真□□義發誓,他只看到陸小鳳邁了一步。可他整個人,忽然像只鳥一樣,騰空飛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塔爾瑪的人們沸騰了:“真神。看吶,這是天神的使者。”
他們中的人,有人知道中原的武功,更多的人,卻十分淳樸。花滿樓聽得微微一笑,他按住提姆娜達要沖出去的肩膀,溫和道:“交給他吧。”
提姆那達想起一年前的劍客,激動道:“你們也會武功?”
花滿樓道:“會一些。”
提姆娜達憂心道:“厲害嗎?”大約他是忽然想到,花滿樓是個瞎子。
頭一回有人問花滿樓,他們的武功厲不厲害。
花滿樓想了想道:“打馬賊應當還可以。”
能排在江湖前幾名的武功,被西門吹雪追着剃眉毛的武功,用來打馬賊。這不是可以,是大大的可以。可提姆娜達不知道。他很擔心。一個人怎麽與幾十個人對抗呢?何況這個年輕人手中還沒有劍。這原本不是他們的責任。提姆那達帶着大家要上去幫忙。身後的駱駝卻忽然叫了起來。有人大聲道:“馬賊又來啦!”
屋子被人破開,女人的哭叫聲傳了出來。
男人們憤怒了。
原來狡猾的馬賊聲東擊西。
花滿樓道:“你們呆在這裏。”
他拿出了他的扇子。
然後提姆娜達就親眼見到,什麽叫作還可以。他或許再也不信,還可以是什麽意思了。
花滿樓似乎走得很慢,他的動作卻很快。他手掌所經過的地方,馬賊一個個都倒了下來。然後忽然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哭叫聲,提姆雅罕沖過去,将一個不足周歲的嬰兒從馬賊手中搶了下來,閉目迎接砍下來的刀光。
但她只等到一個溫暖的手掌。
花滿樓站在她身前,将她扶起來,溫和地說:“你去和大家站一起。”
他身後,那個偷襲的人已經倒地身亡了。
他的胸前是一把刀,他自己的刀。
沒有人看到花滿樓是怎麽出手的。
花滿樓冷冷道:“我不殺人,并不代表我不會。”
說着,他拔身而起。
廣闊銀河,星光璀璨。兩位又年輕又漂亮的異鄉人乘風而起,解他們于危難中。除了當年兩位白衣劍客,塔爾木的族人們已許久不曾見到了。
陸小鳳打這些馬賊,連五分功夫也用不到。他餘光一瞧,忽然發現綠洲那邊沖出一些人。裝扮與敗在他手下的人十分相似。
陸小鳳利落地将手下的人解決掉,飛身追了上去。
身後傳來花滿樓的聲音:“陸小鳳。”
陸小鳳詫異道:“花滿樓?”
花滿樓道:“他們偷襲了塔爾瑪。”
陸小鳳道:“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他和花滿樓,都知道要怎麽做了。陸小鳳對賊沒有偏見,他最好的一個朋友就是偷王之王。可是每行每業,都要講道義。大家都是賊,你去欺負平民百姓就是你不對。習武之人手中長劍,并不為殺戮而生。
陸小鳳運氣很好,因為他遇到的這夥馬賊,只是之前那夥剩下的一些餘黨,不足為慮。他運氣又不好,因為不巧的,沙漠之中又起了風暴。
這回陸小鳳記得牢牢抓住了花滿樓的手。一個人徒步三天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這次的風暴,比白日裏的要短。可是沙塵的量卻依然足以掩蓋掉一切蹤跡。
寂靜的沙漠十分美麗,它無辜地美麗之下,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人的身影。
一只手從沙子裏扒了出來,然後是另一只手。接着是臉,身體,腳。
陸小鳳吐了兩口沙子,急急在找花滿樓。
他運氣不錯。很快就找到了花滿樓。
陸小鳳把花滿樓拉出來,兩人歇了半晌。
風暴幫他們解決了剩下的馬賊,卻也讓他們在不熟的地方迷失了方向。他們追出來時,已經離綠洲有很遠。綠洲到底是在他們的南方,北方,還是西方?陸小鳳已經不知道了。
他苦笑道:“我們好像又迷路了。”
花滿樓吐了口沙,笑了:“好像是。”
既然找不到回去的路。還不如在這好好歇歇。
他們的身下是大漠黃沙,眼前是漫天星河。陸小鳳感慨道:“七童,我有些後悔。”
花滿樓道:“什麽。”
陸小鳳道:“六哥讓你回家時。你若跟他走,說不定現在眼睛也治好了。”
花滿樓道:“這裏很美?”
陸小鳳道:“很美。”
花滿樓笑了:“你可以說給我聽。”
陸小鳳也笑了。他将手伸過去,拉住花滿樓的手,慢慢和他說,這顆是什麽星星,長什麽樣子。那顆是什麽星星,比較大,或許是另一顆的兄弟。他說着說着,忽然道:“花滿樓,你願意與我來找萬裏飄香。是因為花,還是因為我?”
花滿樓道:“很重要?”
陸小鳳道:“不重要。”
花滿樓道:“既然不重要,你為什麽要問?”
陸小鳳嘆道:“雖然不重要。可如果我知道,那一定會更高興。”
花滿樓道:“原來如此。”
陸小鳳又道:“以前我總覺得,女人常常問男人愛不愛她,是很麻煩的事情。愛何必一定要說出口呢?說出口的,也不一定是愛。人總是能說謊的。”
這倒是的。花滿樓贊同。
陸小鳳繼續道:“可是現在我明白一件事。”
花滿樓不必問什麽事。因為陸小鳳已說了。
“會想這麽問,無非是因為她聽到答案會很高興罷了。因為我就會很高興。”陸小鳳臉孔有些發紅,他與花滿樓,雖然在芳茗軒表過心意,但後來并沒有再說過此類的話。只是此地風光實在太美,又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因此,多情浪子陸小鳳,也難得要羞澀多情起來。會做些不像他做的事,問些不像他問的問題。
花滿樓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想聽?”
陸小鳳堅定道:“想聽。”
花滿樓道:“好。那我便告訴你。”
他慢慢說:“是因為花。更是因為你。”
陸小鳳心中大動,驚喜道:“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道:“嗯。我在。”
陸小鳳一開心就想翻跟頭。他原本也想翻跟頭的,但一動,便發現他與花滿樓的手正交握在一處。跟頭可以往後再翻,有些事情,遠比翻跟頭要來得重要的。
銀河之下,兩個人越靠越近,慢慢親密地貼在了一起。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這注定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
晨曦初起,陽光落在陸小鳳的臉上,他是被一種奇特的香味弄醒的。
陸小鳳睜開眼睛看到青天白雲,才記起自己居然和花滿樓在大漠之中睡了一覺。
他還在這裏,那花滿樓呢?
陸小鳳爬起來找花滿樓。
花滿樓正站在那裏,迎着旭日高升的東方。
遠處的大漠中,有一片耀眼的紅色。香味正是從那飄散開來的。正是萬裏飄香。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是之前花七和陸小鳳說起過,要去大漠找(談)花(情)的一個小故事。
完結這種感覺……總是突如其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