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更

建章宮的小童們叽叽喳喳一群聚在臺階上, 他們全都穿着新衣新帽,一臉興奮地盯着建章宮南面的方向。

那裏有南藤樓, 趙姬會從那邊來。

今天是殿下的好日子,殿下要行敦倫之事,要有第一個女人了。

第一個總是特別的,以後殿下再有女人, 建章宮上下可不會再這般激動。

衆小童處在歡悅的心情中, 忽然有人指着南面喊:“來了來了!趙姬來了!”

小童們立刻拎起花籃, 每個人站回臺階原處,從上到下一次排開, 恢複成井然有序的隊伍。

趙枝枝坐在巨大的青銅車蓋辇輿裏, 辇輿前沒有就馬, 而是二十個寺人背繩拉車,數百奴随跟在辇輿後面。

一行人浩浩蕩蕩, 所過之處,鴉雀無聲, 人人皆跪伏, 無人敢仰視辇輿裏的人。因為這是太子的車乘。

蘭兒站在臺階的最前方,他大着膽子伸長脖頸朝辇輿望一眼。

只見趙姬穿着華麗的十二色深衣,屈膝跪坐于辇輿裏的軟墊上, 腰背挺直,衣袖下露出白嫩的一雙手,這雙手一手拿扇,一手握玉。

趙姬頭上戴了厚重的發髻, 發髻壓在她細白的脖頸上,使她的年紀看起來大上一兩歲。沉重的發髻并不讨喜,只因趙姬生了張雪白的鵝蛋臉,又有一雙寶光燦爛的晶瑩大眼,反而讓這發髻為她平添幾分青澀天真的妩媚。

此刻蘭兒只覺得趙姬是天底下最美麗最高貴的女子,這樣的女子,配他們的殿下,才算般配。

再沒有人比趙姬更适合做殿下的枕邊人了。蘭兒心想,以後閑來無事,殿下還可以和趙姬兩個人在床上互相稱贊對方漂亮的容顏和高雅的氣質。

辇輿在建章宮前停穩,趙枝枝被人扶着從車裏走出,她第一次踩在奴随的背上,盡可能輕盡可能快地落到地上,她想回頭同人說聲多謝,那些人惶恐地跪回去。

無人敢在此時承她一聲謝。

趙枝枝明白他們為何會害怕,她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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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得像個公主一樣,坐在天子一族才能用的車乘裏,這般莊嚴鄭重的陣仗,仿佛她不是一個用來承歡的小小姬妾,而是什麽貴不可言的天家公主。

還好她有自知之明,不會真将自己當公主。

趙枝枝邁上臺階,忽然有花瓣從空中旋落。

原來是站在臺階上的小童鋪灑花瓣,他們奶聲奶氣地喚:“恭迎趙姬。”

趙枝枝踩着花瓣路,身上頭發全是花瓣。小童們灑完花瓣後,重新圍做一團擁着趙枝枝。

“趙姬,趙姬。”他們一個個仰着肥嘟嘟的臉。

趙枝枝看出他們似乎是在問她要什麽,可她身上什麽都沒有,她只好摸摸他們的臉,希望以此慰藉。

可小童們還是仰着臉喚她:“趙姬,趙姬。”

趙枝枝這時總算看到大鼎裏的糖食。

原來是要糖吃。

她将糖分給小童們,小童們不再急急地喚了。

他們活潑亂跳地擁着她往前繼續走。

“就在這裏,在這裏!”小童們指着裝飾一新的丙殿,“趙姬要在這裏伺候殿下。”

奴随上前将趙枝枝從小童們身邊接過來。

她們要再次檢查趙枝枝身上是否藏有危險的東西。

趙枝枝發髻上的簪釵全都取下,她很想讓她們把假發髻也拿走,壓得她脖子疼,她不喜歡戴這個。但是她不敢說。

這次的侍寝和她想象中不一樣,太過正式了。從宮人來接她那時起,一切都很肅穆,最不肅穆的就只有她了。

她,她真的只想爬個榻而已,沒想過要乘辇輿,更沒想過要做太子的什麽人。

她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使命,讓太子收下趙家的好意,然後她就可以和趙家兩不相欠了。

趙枝枝聽見奴随說:“黃昏時分,殿下将寵幸趙姬。”

三天三夜,從今日黃昏時刻開始算。

啓明堂,照常吵了一下午的士大夫們口幹舌燥,一個個半癱在席間,喘着粗氣喝水吃果子,誰也不給誰好臉色瞧。

望風的小童跑進來傳話:“殿下已到大門口。”

士大夫們聽後,立刻藏好案上的吃食,整理好衣帽,恢複成跪坐的姿勢。

吵嘴的事不算事,殿下巡視的事才是正事。

他們要做出對彼此恭和有禮的樣子,好讓每日過來巡查的太子殿下放心将要務交給他們。

私鹽的事,季家攬過去了。其他的事總不能再讓季家攬走,季家也就那些人,怎能獨占帝臺朝事。他們也是國之棟梁,他們只是缺個機會表現而已。

帝臺是個爛攤子,破事一大堆,總能漏下一兩件細活給他們。

啓明堂的士大夫們殷人占了一半,他們都是從殷都跟随至帝臺來的,過去在殷都時被季衡壓着,如今來了帝臺,還是被壓一頭,多少有點不服氣。

如今他們幹的事,也就是清點帝臺及周邊城池的人口籍貫,記錄良田與瘠土的占比,再有就是在帝臺外建造新的城池。

太子殿下說,以後要将殷人都接來。

這些事不是不重要,只是沒那麽季家手裏的事那麽風光。他們不免有些沮喪。

還好太子殿下沒有忘記他們,每日都會來啓明堂巡視一二。

“殿下。”士大夫們端正身板,齊齊垂下腦袋。

向來緩步慢行的太子殿下今天如風般疾疾走過,“諸君安好。”

姬稷落座,水都不曾喝一口,張嘴就問:“今日可有異情要報?”

太子一進門就問正事,士大夫們有些不太習慣。

平時太子殿下總會多問候兩句,賜過酒和食物後,靜坐片刻,然後再問他們是否有事要報。

每次他們喝到太子殿下的酒和食物,再苦再累的活,也不覺得委屈了。就算不如季衡那般風光,但至少他們有太子殿下的撫慰。将來指不定他們中哪位就能常伴太子身邊,做他的重臣,為他出謀劃策。

可是今日,殿下破天荒頭一回,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啓明堂離開。

是他們惹殿下厭煩了嗎?

聽說季衡往殿下身邊送了個侄子,名叫季玉,坑蒙拐騙拿了無數人的銀子,借花獻佛讨好太子殿下。

定是這個季玉,奪走太子殿下的注意力。太子殿下連多問他們一句都不願意了。

堂下有人掩面凄凄長嘆,姬稷凝眉,最終還是揮手讓人上酒和小食。

他已經提前向王父告假,季衡那邊也吩咐過了。就差啓明堂這最後一件事了。

黃昏将至,他要回去擁趙姬入懷,難免有些焦急。

“這三日,孤有要事,三日後再來啓明堂與諸君共商民生之事。”姬稷丢下這句就準備走。

有士大夫熱情地問:“殿下有何要事?有什麽是臣能為殿下做的嗎?”

其他人争先恐後道:“臣願為殿下分憂。”

姬稷耐着性子:“多謝諸君好意,此事只能孤一人應對,就不牢諸君費心了。”

有人還要再問,一擡頭,太子已經走掉了。

“什麽事這般重要,三天不來啓明堂啊?”

“是不是季衡那厮搗的鬼?”

“不是他就是他那個侄兒,他們季家人滿肚子都是壞水。”

“三天後殿下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不知道,等着吧。”

姬稷出了廊庑,走出啓明堂的大門,擡頭往上看,天邊已隐約泛起點點紅霞。

暈紅的雲霞,像極了趙姬害羞時紅紅的面頰。

姬稷急切地上了馬車,囑咐昭明:“快馬加鞭。”

一路歸心似箭,姬稷頭一次如此期待着回他的雲澤臺他的建章宮。

那裏有趙姬。趙姬在等他。

接下來三天,他只做一件事。他要重重吻趙姬的臉趙姬的唇,在她身上做他沒有做過的事。

他的血氣方剛,全都給她。

只要趙姬不怕他。

姬稷終究還是有所顧忌。

他平生第一次的柔軟給了這個膽小如鼠的女人。從初遇到現在,他不知不覺放下對她的戒心,不知不覺主動去到她的身邊,甚至到後來不知不覺起了愛護之心,将她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護着。

他不想将她養壞養病了,他希望能像對她承諾的那樣,讓她一生無憂,長命百歲。

這是報答她的熱羹之恩還是別的什麽,姬稷沒有想過,他無需分辨他自己做這些事的理由,他想做便做了。

馬車疾馳,剛到雲澤臺大門,姬稷尚未下地,聽得後方有信馬的動靜。

“殿下,陛下遇刺了。”

建章宮丙殿。

趙枝枝端坐床上,腿都要跪麻了,半開的窗棂外,紅霞已漸漸被染成紫黑色。

快要天黑了。

太子殿下還沒回來。

不是說好,黃昏時分臨幸她嗎……

小童進屋來,将一盞盞托燈點亮。點的不是油脂,而是紅燭。

蠟燭奢貴,趙枝枝第一次看到整間屋子用蠟燭照明的,而且還是紅燭。

小童見她好奇,貼心解釋:“平時并不用這個,今日是殿下特意囑咐點上的。”

小童神秘兮兮湊近:“接下來三天,都會燃紅燭哦。”

趙枝枝茫然點點頭。

“醫工也備下了。”小童捂嘴笑。

趙枝枝聽到還備了醫工,身子往後縮了縮。

蘭兒出現,将說話的小童拽出去,回頭對趙枝枝說:“趙姬莫急,殿下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他将門啪地一下關緊。

趙枝枝聽到上鎖的聲音。

她一顆心提起,他們作甚鎖門?

是哪裏出了差錯嗎?她……她犯了什麽錯嗎?

為何要将她關起來?

門外,蘭兒指揮所有的小童将建章宮的門和窗全都關緊。每一扇門每一扇窗下,都有甲士重重把守。

小童們聚在丙殿寝屋外,蘭兒說:“殿下讓我們哪都不要去,就在門外守着趙姬。”

有小童惴惴不安:“殿下為何突然調那麽多兵來建章宮駐守?我好害怕。”

“殿下調兵是為了保護我們!有什麽好怕的!”蘭兒道,“我們守好趙姬就行了,其他事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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