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更
家令最近很忙, 很高興。
他終于要辦一件從未辦過的大事——殿下要正式召人侍寝了。
這個正式,和不正式, 天壤之別。正式召寝,必須記錄在冊,這份冊子是要呈進宮裏的,算是明文交待, 殿下的童貞耗在誰身上。
大多數王族都不願意走這個過場, 沒誰樂意交待自己在哪一年哪個月第一次行了敦倫之事。男女歡愛之事, 作甚記這麽清楚?留下冊子,好讓後人議論他們的私事嗎?
誰還沒個第一次了。
這條舊夏禮, 近百年來無人遵循。
是以太子說他要正式召寝時, 家令着實吓一跳。
他差點就要勸:“大可不必。”
還好他忍住沒出聲。
太子殿下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件丢人的事,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敦倫之事該按夏禮走。與他初次共枕的女子,就刻在冊上。将來死了, 史官作傳,提及一生之事, 這名女子的名字也該光明正大出現在他的生平之事裏。雖然, 只有寥寥一筆。
“這是規矩。”姬稷道,“不能失禮。”
“不知哪位貴女有幸得此天大榮寵。”家令跪下,将雲澤臺衆人的花名冊捧給姬稷。
姬稷拿起看了看, 丢回去:“你給孤看這個作甚?”
家令:“殿下不是要挑選召寝之人嗎?”
姬稷:“孤已經選好了。”
家令隐約猜到:“是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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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稷在竹簡上迥然有勁刻下方方正正的三個字:“名字別寫錯了,該是這樣寫。”
家令拿過一看,上面刻着:趙枝枝。
家令百感交集。
不管趙姬以後是否會一直伴随太子身邊,她的名字, 誓必要和殿下永遠連在一起。
家令恭敬将竹簡捧在懷裏,問:“殿下想何時召寝?”
姬稷:“九月份不熱,定在九月,至于具體哪天,你去找大巫蔔一蔔。”
家令驚訝:“殿下不是不信巫術嗎?”
姬稷神情淡淡:“擇吉日這種事,還是可以信一信的。”
家令心中腹诽,又不是成大禮,破童子身而已,為這種事擇黃辰吉日的人,天底下也就太子殿下一人了吧。
又是召寝,又是擇吉日,趙姬一個小小姬妾而已,何須如此上心。
姬稷想起什麽,慢聲交待:“你這邊早些準備,但不必提前告訴趙姬,莫要吓壞了她。”
家令完全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吓的。
姬稷懶得多說:“你下去罷。”
家令連忙将尚未請示的事抛出來:“那些貴女已被禁足多日,不知殿下打算何時放她們出來?”
姬稷瞄了瞄他剛遞的花名冊,語氣溫吞,道:“你很為她們着急?”
家令捏把冷汗,硬着頭皮說:“畢竟都是殿下的女人……”
姬稷拍拍家令的肩,“收了多少銀子?”
家令魂都吓沒了,伏地:“沒有,臣沒有收銀子!”
姬稷:“起來罷。”
他自己身邊的人,他自是一清二楚。
收銀子是小事,只要能将差事辦好,一兩處的瑕疵算不得什麽。
家令雖貪,但貪得有分寸,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貪,什麽時候不可以貪。
這人,目前還能用。就是得偶爾敲打一二。
雲澤臺的事務,他掌得很好,有些話提前漏給他,也好讓他心中有數。
“孤問你,她們被送來時,是什麽?”
家令如履薄冰試探:“貴……貴女?”
“不對。”姬稷話音一沉,“是禮物。禮物自有禮物的用法,你好生待她們吃喝即可。”
家令毛骨悚然:“臣明白。”
“不,你還是不明白。”姬稷道,“孤問你,趙姬是什麽?”
家令:“禮……”不敢往下說,因為太子如刀般的眼神落在他臉上。
家令:“趙姬不是禮物,趙姬是殿下的。”
姬稷冷眼睨他:“你記着,雲澤臺這些女人,只有趙姬是孤養在身邊的人。這句話,孤只提醒你一次。”
家令:“是,臣記下了。”
從建章宮出來,家令急匆匆回屋,派人擡了幾個箱子出去,分別送還各處。另指了其中最大的一筆,吩咐了幾句。
第二日吃早食時,趙枝枝聽小童提起雲澤臺的新事。
“死了個殷女。”小小悄聲說,“聽說半夜吃壞肚子,早上起來人就沒了。”
“她吃了什麽?”趙枝枝有些害怕,“我們會不會也吃壞肚子,然後就死了?”
劉宮使趕走小小,坐到趙枝枝身邊伺候她用膳:“那個人自己生了病,亂吃藥,所以才死的。”
趙枝枝沒什麽胃口了:“不吃了。”
說罷,她不再看案上的食物,起身走到堆滿竹簡的幾案,盤腿坐下,像往日那樣打開空白竹簡刻信,刀筆握在手中,卻遲遲沒有動作。
劉宮使:“今天不寫信了嗎?”
趙枝枝放下刀筆,猶豫再三,問:“劉阿姆,以後會有人害我嗎?”
劉宮使一怔,立馬回答:“貴女想多了,怎會有人害貴女?那個人真是亂吃藥吃死的,貴女若不信,奴尋驗屍的仵作來,貴女一問即知。再說,雲澤臺有太子殿下坐鎮,誰敢起害人之心?”
趙枝枝聽她言辭堅定,又搬出太子,原本的三分懷疑也就随之瓦解。
也許真是吃藥吃死的。
劉阿姆說得對,是她想多了。
趙枝枝重新放寬心,游離的思緒從殷女的死訊轉到太子身上。
太子親了她之後,并沒有找過她。
她甚至開始懷疑,那天在建章宮親她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
趙枝枝後悔沒提前讓人點燈,以至于在黑暗中無法看清太子的面容。沒多久,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看清了也不抵用。畢竟她不認識太子,就算太子本人站她面前,她也不認得。
趙枝枝摸摸自己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臉頰。
殿下親她的時候,很用力。
下次她要更直接點。
不說一親芳澤了,得說請與她歡好,請與她共赴巫山雲雨,享男女之歡。
趙枝枝發現自己被太子親完之後,心裏安定了不少。她沒再像以前那樣,一想到太子就害怕茫然。
他笑着捧住她臉親她的時候,她有種被人憐惜的錯覺。
就好像……好像是因為她讓他親,他才親的。
“劉阿姆,什麽時候我要是能再去趟建章宮就好了。”趙枝枝感慨。
劉宮使:“前陣子擅作主張去過建章宮的人都被禁足了,貴女還是等殿下傳召吧。”
趙枝枝:“我也擅作主張了,可我沒有被禁足呀。”
劉宮使想不出話了,半天才說:“因為貴女運氣好。”
趙枝枝露出軟乎乎的笑容,一邊刻字一邊說:“最近我運氣是挺好的。”
家令找大巫蔔好吉日後,先将吉日遞向建章宮。聽說太子殿下要提前告假告三天,這三天用來做什麽,就不用說了。第一次開葷總是新鮮的,三天不長也不短。
家令往建章宮那邊跑完,又跑到南藤樓找劉宮使。
“吾這邊所有的事都已準備妥當,等到了那天,劉宮使可得安撫好趙姬,莫讓她受驚吓。”家令郁悶,“雖然吾也不知道,侍寝有何吓人之處,吾看趙姬激動興奮還差不多。”
劉宮使不接他的後半句話,只論他的前半句:“我自是不會像家令大人一樣,做事拖泥帶水,叫人傳出話來吓到趙姬。”
家令知道她是指上次殷女的事,他心中有鬼,不敢多說,只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劉宮使笑道:“害人終害己,也不知道她死前是否後悔過對南藤樓下手,家令大人,你說呢?”
家令心虛地移開眼:“吾哪知道。”
說罷,急忙忙離開,一刻都不敢多待。
劉宮使啐一聲。
在等待太子傳召的日子裏,蟬鳴聲逐漸低迷。等樹上的蟬沒什麽力氣叫的時候,趙枝枝養起了兩條鯉魚。
兩條鯉魚本來是廚子抓來做魚脍的,趙枝枝在庭院和小童玩土格子跳的時候,無意中看見圈在盆裏的兩條紅鯉,覺得它們生得漂亮,正好她想養點什麽,就将兩條魚留下來了。
趙枝枝将它們養在庭院的木盆裏,小童們稱這兩條魚為“魚大人”。
這天,趙枝枝蹲在木盆邊喂魚,忽然一大堆人沖進南藤樓,他們并不靠近她,遠遠地跪在角落裏。
他們捧着十二色錦繡雙重緣邊的曲裾深衣,翡翠羽毛做的白珠腰帶,點綴金銀線的絲履和布襪,她甚至看到翦氂帼和大手髻并數盤簪珥,這些都是華貴之物,她箱子裏也有一二,可她從來沒想過要戴它們。
趙枝枝問:“你們是哪裏的人?為何來此?”
為首的宮人說:“回趙姬的話,奴們是建章宮的宮人,奉殿下之命,接趙姬去建章宮。”
趙枝枝從地上跳起來,“我這就跟你們走。”
劉宮使拉住她,“來,貴女,到這邊來,奴有話要同貴女說。”
趙枝枝一邊盯着建章宮的人,生怕他們走掉,一邊問劉宮使:“快說,什麽話?”
劉宮使:“此行前去,是為侍寝之事。”
趙枝枝:“我知道,我猜到了。”
“要去三天。”
趙枝枝呆滞:“三天?”
她只想過一次就完事,沒想過要三天啊。
三天,這也太久了。
她知道女子初次歡好,若是男方太粗暴,不但會流血,而且還可能出大事。
三天的話,就不是粗暴不粗暴的事了。會死人的。
趙枝枝下意識問:“除了我,還有幾個人?”
劉宮使:“沒別人,殿下就只召了貴女一人侍寝。”
趙枝枝兩眼一昏,得以侍寝的歡喜消失殆盡。
三天就她一個人。
三天後她還能活着回南藤樓嗎?
劉宮使撫撫趙枝枝後背,柔聲:“別怕,別怕,只是三天而已。”
趙枝枝手開始抖起來:“我……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