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更合并
姬稷頭一回知道這件事:“原來遇見孤那天, 是你的生辰日,那你為何獨自一人坐在南藤樓外?”
“因為家裏人說會給我送櫻桃酥, 我一直等着那碗櫻桃酥,要是他們送東西來,大門的小童就會來南藤樓告訴我。”
“等到了嗎?”
趙枝枝搖搖頭:“沒等到。”
少女眸中閃過一抹落寞,低垂的長睫微微抖動, 一顫一顫, 顫得姬稷的心也抖起來。
此前他從未覺得旁人的家事與他有何幹系, 人皆有悲歡離合,天底下不幸的人多了去, 若要施舍同情, 一顆心根本不夠用。如趙姬這樣被家族抛出來利用的女子比比皆是, 不能反抗亦反抗不了,一生下來就注定日後要遭遇慘劇。
趙姬傷心的, 是家族不記得她的生辰,這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換做他人, 他不但不會同情,或許還會覺得她矯情。
但這是趙姬,是他的趙姬, 他見到她為這樣的事傷心,他也忍不住為她傷心。
“孤會送很多很多櫻桃酥給趙姬吃。”姬稷緊盯趙枝枝,“一百碗不夠就送兩百碗,兩百碗不夠就送三百碗, 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随時都能吃,再也不用等別人的櫻桃酥。”
“可是趙姬已經不想吃櫻桃酥了,趙姬現在想到櫻桃酥,就肚子脹得慌。”趙枝枝腼腆地看着姬稷,“而且,那天生辰日趙姬雖然沒有等到櫻桃酥,但趙姬等到了更好的禮物。”
姬稷好奇:“是什麽?”
趙枝枝細聲細氣:“和……和殿下相遇。”
兩個人臉紅紅的,互相注視彼此,趙枝枝先躲開,她往被子裏藏。
姬稷愣了一會,聽見趙姬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趙姬這一年裏,最開心的事,便是遇見殿下。就算,就算以後……”
就算以後殿下有了新歡,再也想不起她,她也會一直記住殿下。
她擁有過的溫柔不多,殿下給了她其中大半。
Advertisement
她會永遠永遠為他祈願,願他長樂無憂。
姬稷腦子裏全是趙枝枝前半句,後面她沒能說出口的話,他也沒去想,他耳邊留下的話只有她說最開心遇見他。
姬稷覺得胸腔裏好像有什麽緩緩漲起來,這股餍足的漲意慢慢傳遍全身。
他笑起來,眼裏也是笑意,他想回應趙姬的這份心意,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本能令他想要将她摁在枕邊,肆意歡好。
他做這樣的事才一個月而已,卻已經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沖動習以為常。他不知道是因為趙姬才會如此,還是因為他的男兒本能釋放後一發不可收拾,他無從考證。他想要趙姬,趙姬就會給他,她将他的欲望悉數收下,從不拒絕他。
姬稷躺在那,他還在想用什麽話回應趙姬,他不想騙她,畢竟他這一年最開心的事,并非是遇見她。
他這一年最開心的事,是除掉了帝臺舊貴。
最開心的事歸不了她,但是,最奇怪的事可以歸給她。
他将她養在身邊就是最奇怪的事。一年以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養女人。
有女人和養女人是不一樣的,他知道自己身邊遲早會有女人,但他沒有想過他會去養一個女人。
養女人是什麽,是像養孩子一樣呵護她長大,給她養尊處優的生活,給她安定閑适的環境,給她富足有趣的享樂,外面的風霜從此與她無關,她将永遠活在燦爛溫暖的陽光下。
這樣的事,擱一年以前,他想都不會想,一個富有四海擁有無上地位的人,無需給自己尋這種沒有半點好處的事做。這種事,是不可理喻的,是令人發笑的。
而現在,他卻甘之如饴地養着一個趙姬。他的趙姬就在他的被子裏,他剛用睡前故事哄過她,他聽她在被子裏躲着說話,他心中滿是說不出的歡喜,他的趙姬說了情話給他聽,他也想說情話給他的趙姬聽。
情話讓人聽了開心才能算作情話,否則只能算作自言自語。
姬稷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試圖拼湊出世間最動聽的情話,然而不等他想出來,趙姬已經睡着了。
怕趙姬被悶得喘不過氣,他連忙将她從被子裏撈出來,讓她睡在手臂上,側着腦袋凝望她。
趙姬的唇宛若花瓣,姬稷閉上眼貼近。親了一下兩下三下,而後停下,唇貼着唇,沉沉睡去。
家令帶着賞賜來到趙府時,趙錐正同趙家其他幾房的人商議,該準備些什麽,以便日後太子殿下召見。
太子召寝召的是他們趙氏女,這代表趙家的心意已被太子收下,太子挑中了趙家,他們趙家遲早會東山再起。
“從召寝到現在,都一個月了,太子殿下那邊怎麽還沒有動靜?”說話的是趙錐大哥趙峰,家主本該由他當,他年紀最大,但本事不如趙錐,當年只能退一步讓了家主之位。
趙峰記不起趙枝枝的名字,捋捋白須問:“莫不是那個女子惹惱殿下了?她失寵不要緊,若是連累趙家……”
趙峰的兒子趙川道:“小堂妹貌似天仙,承歡不過數月,怎會失寵?兒堅信,世間沒有哪個男人在嘗完小堂妹嬌嬌滋味後便能立刻撒手,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趙錐不悅地看向趙川,見他眼睛色眯眯地笑,更是不滿。
這個趙川,從前小老鼠尚在家中時,他便對她百般窺伺,要不是府裏奴仆們盯得緊,早就被他得手。此等好色鼠輩,竟是他趙家子孫,家門不幸。
趙錐強忍着掌掴趙川的沖動,同趙峰道:“我兒若是惹惱殿下,她定會自裁謝罪,絕不拖累趙家。”
“六弟養出來的女兒,自是忠烈,大哥一時情急有所失言,六弟勿怪。”趙峰朝趙錐鞠手,就當是賠罪了。
趙錐回以一鞠,“大哥也是為趙家着想,六弟不敢怪,但我兒性格溫順,最是膽小,絕不可能惹惱殿下,除非是殿下喜新厭舊,棄了我兒。”
趙峰問:“唉,要是能打聽出太子殿下的身邊事,我們也就不必成天擔憂,可惜雲澤臺戒備森嚴,滴水不漏,半點消息都探不到,也不知道殿下如今是否還幸着我們趙家女。”
趙川:“昨日六叔不是派随人去雲澤臺見小堂妹了嗎?”
衆人看向趙錐。
趙錐擺擺手:“沒見到,被趕回來了。”
衆人心中有了掂量。
若是殿下還幸着,門童怎敢趕人?
只怕已經失了寵。
那樣一張美麗的臉蛋,竟連男人都留不住。虧她還是從小養出來專門用來伺候男人的,一個月的恩寵都續不了,真是沒用。
“女色雖好,但也不能全儀仗女色,還是得我們自己想辦法。”有人道。
衆人很快将話題從趙姬身上移開,這個無用的趙家女不值得他們再提起,他們商量着該如何讨好太子身邊的寵臣,又或是退而求其次,往幾個殷國大貴族家探探路。
忽然奴随匆忙進屋報禀:“雲澤臺……雲澤臺派人來了……”
趙錐:“派的是誰?”
“來人自稱東宮家令。”
衆人狂喜。
東宮家令!
這可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近臣!
屋內當即鬧哄哄一片,衆人整理衣飾,都想去前面露一露臉。
“殿下終于想起趙家了!”
“定是殿下要召見我們!”
“随便派個寺人來傳即可,竟派東宮家令來!可見殿下有多重視我們趙家!”
趙錐激動得快要喘不過氣,終于盼到了!
小老鼠還算有點用!
趙峰攜趙川悄悄求趙錐:“能否讓我們随着六弟一起去見東宮那位大人?”
趙錐婉拒:“此事事關重大,不能魯莽,還是由我先去見一見,之後再為各位引見。”
想占便宜,排着隊先!
女兒是他送進去的,好處落下來,自然得他第一個得。
緊接着又有人進來傳話:“家令大人說,讓趙家所有人都去前面一起謝恩。”
衆人欣喜若狂。
謝恩!
殿下竟還賜了東西!
趙家人紛紛往外沖,生怕去慢了,跪得晚了,有失禮數。趙錐想要獨占恩典的算盤打落,又氣又急,“你們慢點,等等我!”
趙家正堂,家令等得很不耐煩,怎麽還不來人?
他還要趕着回去準備趙姬的生辰宴,沒空在這耗時間。
殿下說了,辦不好趙姬的生辰宴,他這個家令就不用當了。
從得了話的那刻起,家令腦子裏就只有一個趙姬的事了。畢竟趙姬要是不喜歡他辦的生辰宴,他就得滾去馬廄洗馬。
家令一想到生辰宴的事就急得頭皮發麻,他現在也顧不得什麽規矩僭越了,只要趙姬喜歡,她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也得取來。
家令心裏全是淚。女娲啊,盤古啊,他幹了這麽多年的家令,難道就要折在一個小小姬妾手裏嗎?
家令無比懷念從前的太子,以前多好多省事啊,太子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回到居所只要有吃的喝的就行,根本不費一點事。
而現在……
唉,不提也罷,全是辛酸淚。
家令等得要發火了:“人呢!到底還來不來了!”
趙姬是趙家送給太子的,他因為趙姬被太子折騰,全是趙家的錯!
他們要是不送女,太子就遇不到趙姬,太子沒遇到趙姬,他就不用整天擔驚受怕,這一切,全都是,趙家的錯!
一衆趙家人來到正堂時,滿臉的谄媚來不及奉出,一進去就看到那位尊貴的東宮大人目光肅殺瞪着他們。
東宮大人似乎特別生氣,氣得胡子都吹起來。
衆人心驚肉跳,這是怎麽了?
不是說讓他們來謝恩嗎?
難道是因為他們急着來見,沒有脫鞋就邁進來,大人嫌他們不講禮數?
可這是在趙家,該脫鞋的是客人而非主人。
趙家人不敢怠慢,紛紛退出去,将鞋脫了,全堂就家令一個人穿着鞋。
家令見他們退出去脫鞋,忽然想到自己今天是來做什麽的,他是來替趙姬賜禮的。
殿下的意思,是要告誡這群不知輕重的趙家人,到底誰是尊,誰是卑。
趙姬是尊,而他們是卑。
家令斂神,朝東邊雲澤臺所在的方向一鞠手,恭敬道:“趙家有好女,絕世而獨立。”
趙錐領頭站在最前方:“吾兒無德無能,得以大人謬贊,實在羞愧。”
家令呵斥:“放肆!趙姬德行幾何,豈是先生能妄議的?”
趙錐懵住:“……她……她是吾兒,吾只是,只是……”
家令:“趙姬托生在你趙家,是趙家的福氣,但請先生記住,現在的趙姬是雲澤臺的趙姬,是太子殿下的趙姬!不是你趙家的趙姬。”
滿堂鴉雀無聲。
什麽情況?
趙錐汗都涔出來:“是是是,吾記住了。”
家令手一揮,命寺人将賞品捧出來。
衆人一瞧,是賞奴仆的規制。
家令:“趙氏聽令——”眼一掃,目光壓下去。
衆人回過神,立馬跪下去。
“趙氏生養有恩,趙姬特賜賞品數百,望諸君珍重。”
衆人震驚。
趙姬賜禮?
趙姬有何資格給自己的主家賜禮!
人群中有人惱怒:“這是賜奴仆的禮,我們身為長輩,她一個小輩怎敢……”
話沒說完,被人堵住嘴。
家令露出和善的笑容:“怎麽,貴人賜的禮,吾好心送過來,你們瞧不上?”
衆人想到剛才家令訓趙錐的那句話,瞬時明白過來,噤若寒蟬。
一個尋常姬妾能使動東宮家令嗎?東宮家令,可是太子的近仆!
如今東宮家令親自為趙姬送禮,其中含義,不明而喻。
這個禮賜下來,是要讓整個趙家做趙姬的奴仆,供趙姬差遣。可趙姬,趙姬只是一個小小玩物啊!
她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野心勃勃?她怎敢借太子的寵愛,妄圖差遣整個趙家?
衆人心思各異全都寫在臉上,家令看在眼中,煩得要死。
連他都要在趙姬面前卑躬屈膝,這群人算什麽東西,也配自持身份不肯受禮?
他們要想在太子殿下露面,就得牢牢抓緊趙姬,讨好了趙姬,他們才有出路日。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當真蠢笨如豬。
家令懶得繼續周旋:“你們到底要不要?”
半晌。趙峰第一個帶頭伏下去:“多謝貴人賜禮!”
年紀最大的趙峰都低了頭,其他人陸陸續續也伏下去:“多謝貴人賜禮!”
趙錐最後一個伏下去,聲音顫抖:“謝,貴人賜禮。”
家令走後,衆人才敢起身。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趙錐。
趙峰:“六弟,你确實養了個好女兒,竟能讓整個趙家對她伏首跪拜。”
趙錐甩袖而去。
趙姝被叫進南小堂時,趙錐正在大發脾氣。
他已經鞭死了一個奴随,正準備鞭死第二個。
趙姝跪下求情:“爹爹,莫要再打了,饒她一命吧!”
趙錐扔掉鞭子,吩咐随人:“都擡走。”
趙姝跪在那,大氣不敢出。
她聽說今天的事了,雲澤臺來人賜禮,整個趙家都出動了。
是小老鼠的禮,小老鼠以趙姬的身份賜禮,連東宮家令都要聽從她的吩咐。
小老鼠真了不起。
趙姝不敢露出任何高興的神情,她怕惹趙錐惱怒。
趙錐打完人出了氣,稍稍冷靜下來。
他養的女兒他最清楚,十幾年怯懦的性子不可能一下子轉變。
今日賜禮的事,定是他們做了什麽,惹殿下不高興,所以殿下才命人告誡他們。
趙錐自己昨天派去雲澤臺傳話的随人,猛地一下反應過來。
難道是因為殿下覺得趙家太過輕視小老鼠,所以才有今日這一出?
殿下如此喜愛小老鼠嗎?竟還為她花心思敲打趙家人。
趙錐重重跌回席間,他既高興又憂愁,高興的是這個女兒得了太子寵愛,憂愁的是小老鼠現在心思如何,誰也不知道。
要是能問一問就好了。
趙錐扶起趙姝:“改天你去瞧瞧你妹妹。”
趙姝:“啊?”
趙錐想好了,若要傳話給小老鼠,就不能随随便便派個随人去,姝兒親自去,以趙家嫡女的身份候在雲澤臺外,也許能将信送進去。
“為父寫封信,到時候你托給小老鼠。”趙錐繞到案後展開絲帛就要下筆。
趙姝:“爹,您忘啦,您不讓小老鼠識字,寫了信她也看不懂。”
趙錐動作一頓。
趙姝:“爹,您到底有何事要和小老鼠說,告訴女兒吧。”
趙錐看着趙姝,眼睛一眯。
時至如今,他擔心小老鼠不聽話,他想再送一個女兒進去。
可雲澤臺已不是當初能夠随便送女進去的雲澤臺,他想要讓小老鼠親自将姝兒迎進雲澤臺。
只要小老鼠開口向太子求,太子也許會收下姝兒。就算日後小老鼠失寵,還有姝兒可以為趙家獻一份力。
趙錐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告訴趙姝,趙姝聽完,眼中全是淚。
“爹也要将姝兒當禮物送出去嗎?”趙姝攥緊衣袖,不敢哭出聲,眼淚掉下來:“爹不是說,留着姝兒,是為了給姝兒找一個好夫婿嗎?”
趙錐:“太子殿下便是好夫婿。”
趙姝:“太子殿下是主人,不是夫婿,即便是做他的妻子,也要奉他為主。更何況,姝兒沒有本事成為殿下的妻子。”
趙錐心中煩悶:“此事就這麽定了,下去罷。”
趙姝渾身顫抖,最終哭着低了頭:“是。”
十月初十,雲澤臺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喜宴。
這是太子入主雲澤臺後,第一次大辦宴席。為的是給趙姬慶生。
早上趙枝枝是在南藤樓醒來的。
昨天夜裏太子親自将她送回來,說生辰日她應該待在南藤樓接受別人的慶賀。
天不亮就有人在南藤樓外排起長隊,是雲澤臺所有的屬官和宮使宮人。
趙枝枝從屋裏走出來,站在廊道往下望,目光所到之處,皆是張燈結彩的紅色。那些形狀各異的彩燈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點綴着雲澤臺各處風景。
她還看見好多彩樹,劉宮使指着南藤樓庭院最大的一株彩樹告訴她:“這叫珊瑚寶樹。”
彩樹下有各種各樣的奇珍異獸,她甚至看到了仙鶴和一只特別大的烏龜,那只烏龜至少有一個石墩那麽大!
她一顆心都要飛起來,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摸摸它們,但劉宮使不讓她去。
“要先接受拜賀才行,大家都等着向趙姬賀壽。”
趙枝枝朝下看,黑壓壓人頭攢動,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雲澤臺有這麽多的人。
他們手裏全都捧着禮。
“可不可以不要別人拜賀?”趙枝枝小聲問。
劉宮使道:“貴女不想向他們施恩嗎?”
趙枝枝疑惑:“施恩?”
“他們能夠向貴女拜賀,便是貴女對他們的施恩。”劉宮使替她整理裙子,“卑賤之人得以面見貴人,是為求恩。”
趙枝枝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整個雲澤臺的人都要來向她拜賀。
她若不想受禮,便成了不想賜恩。
可是她又有什麽恩可賜給他們的?
她并非他們的主人。他們伺候的主人,是太子殿下啊。
“其他人過生日也這樣嗎?”趙枝枝問。
劉宮使笑而不語。其他人哪有資格接受整個雲澤臺的拜賀?
為了不踐踏別人的心意,趙枝枝最終還是決定乖乖坐到畫堂外的高臺處接受拜賀。
但她覺得奇怪,為何要坐到高處接受拜賀,隔得那麽遠,他們能聽清她的話嗎?
她總得和人說一聲謝謝。
“貴女什麽都不用說什麽都不用做,只需坐到那裏,朝下望一眼即可。”劉宮使指了底下的人告訴她,“他們自會仰視貴女,獻上拜賀禮。”
“若是我想向他們道謝呢?”
“施恩之人,何必言謝?”劉宮使扶她上前,“貴女的謝,只有太子殿下才能受。”
趙枝枝迷迷糊糊坐上高臺,底下的人一見她出現,齊齊伏倒,他們大聲向她慶賀,他們的禮物堆滿整個庭院,他們伸長了脖子仰望她,好像她是什麽九天之上的仙女,高不可攀。
趙枝枝紅了臉,寒風往她臉上吹,她臉仍是燙燙的。
第一批慶賀的人走後,第二批來了。
是雲澤臺的貴女們。
趙枝枝受驚,她想下去,劉宮使按着她:“莫慌,她們送完禮就走。”
趙枝枝看到隊伍裏有越女。
越女走在最前方,其他人都平視前方不肯擡頭,可是越女仰起了頭。
越女仰望着她,停下了步伐。
趙枝枝不知道為何越女要擡頭看她,別的貴女将禮物放好後都走掉了,可是越女還在看她。
趙枝枝臉更紅了,她局促不安地移開視線,越女讓她害怕,她不想讓越女看她。
她和劉宮使說話,轉移注意力:“她們為何會來給我慶賀?她們似乎并不願意。”
劉宮使:“雲澤臺上下同喜,她們也是雲澤臺的人,自然要為貴女賀壽。”
趙枝枝往下看,越女不見了。
她松口氣。
沒一會,越女又出現了。
越女手裏舉着大爵杯,她對着她一飲而盡,說了句什麽,趙枝枝聽不見。
趙枝枝看着越女離去的背影,她問劉宮使:“我可不可以喝杯越酒?”
劉宮使應下了。
祝壽的人走後,趙枝枝才真正開始過生日。
她不用坐高臺,也不用接受誰的拜賀了。
許多俳優和諧人在庭院裏唱歌跳舞,趙枝枝穿着漂亮華麗拖地的曲裾到處跑來跑去,小童們圍着她轉,她盡情地吃,盡情地玩,從中午一直玩耍到黃昏。
天快黑的時候,趙枝枝下意識往建章宮的方向看。
建章宮的人都來過了,只有太子殿下沒有來。
今天不是休沐日,太子殿下要照常外出處理公務。
這個時候,他該回來了。
趙枝枝今天一天都沒有想過太子,熱鬧的玩樂占據她全部心思,可是天一黑,她就情不自禁開始想太子了。
趙枝枝覺得自己真是貪心,殿下已經為她設下盛大的生辰宴,那麽多奇珍異寶,全是殿下為她準備的。
以前只有哥哥和阿姐為她慶生,今天卻有那麽多人為她慶生,這是她有生以來過的最熱鬧的生日。
她該知足了。
趙枝枝站在畫堂高處,踮起腳往建章宮望。
黑夜遮住她所有視線,什麽都看不清。
殿下今日會召她嗎?
他會不會認為她今日生辰,想要放她歇息一夜,所以就不召她了?
可是她今夜不想歇息。
她今天很興奮很激動,她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她想和他做那樣的事,她想再咬壞三根糖棒,不,七根!她要咬斷七根糖棒。
趙枝枝一眨不眨盯着黑漆漆的建章宮,就在她準備離開時,視野中忽然出現晃動的火把。
先是一根火把,然後是兩根,三根……
無數火把照亮她的視野,她看到那些火把寫就一行字,那行字她認識,昨天夜裏殿下還教過她怎麽認
——芳齡永繼。
是賀人生辰的美好祝願。
交織的火把換成另一行字,是兩個名字并排一起——
啾啾枝枝。
漫天鼓聲響起,奏的是大樂。
她遙遙望見一輛絲帶飛舞的轺車從建章宮的門口駛出來,轺車兩旁,是奏樂的鼓聲與舞蹈的小童。
他們朝着南藤樓而來。
趙枝枝飛奔下樓。
姬稷今日很早就回來了。朝會散後,他就裝病回了雲澤臺。
這是他頭一回裝病,雖然不太娴熟,但還好沒被人瞧出來。
今天是趙姬的生辰,他要為趙姬辦一個盛大的喜宴。
但是他自己沒有出現。他若去了,這場喜宴的主人就會變成他。他不願喧賓奪主。
昭明午時來報,趙姬在南藤樓玩得很開心。
他想讓趙姬的開心再久一點,肆無忌憚一點。他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難熬。他也想看到趙姬的笑臉。
下午他沒忍住,悄悄去了南藤樓,趴在高樹上,沒讓任何人發現。
趙姬正在摸烏龜的殼。
“它肯定有一百歲了!”趙姬對着小童們說。
然後她又去摸仙鶴的羽毛:“這只好胖啊,它能飛起來嗎?”
他也想被趙姬摸摸。
趙姬摸了他,肯定會說:“殿下好厲害。”
平時她是哭着說的,今天也許會笑着說。
姬稷還想在樹上多待一會,可是趙姬開始用彈弓打樹葉了。她和小童們比賽,誰打下的樹葉多,誰就能吃最多的糖。
為了不被發現,他只好離開南藤樓。
在建章宮又度過難熬的一個時辰後,終于,天黑了,屬于他的時間到來了。
他迫不及待讓人擺出火把字,迫不及待跳上轺車往南藤樓奔去,迫不及待想将生辰禮送給她。
天下珍寶他都能為趙姬尋來,但趙姬不一定會喜歡,他要送趙姬一定會喜歡的禮物。
趙姬說過,最喜歡啾啾了。
趙枝枝在南藤樓庭院等得心急,原地打轉,怎麽還不來,太子殿下怎麽還不來?
她明明聽到鼓聲了,鼓聲就在附近,太子殿下肯定也快到了。
可就在鼓聲快要到南藤樓的時候,一下子沒了。
四周安靜下來。
沒有聲音,她就無從得知太子何時到達。
趙枝枝委屈巴巴盯着南藤樓門前空無一人的黑夜。
太子殿下是不是又回去了?
趙枝枝垂下腦袋,剛要轉過身,身後一陣鼓聲傳來,周圍被火把照亮。
她回頭一看,火把晃晃中,太子踏着鼓,如同天神降世,迎風而立。
趙枝枝眼睛瞪大。
殷人激昂的樂聲震撼人心,太子跳起了舞,臂張如鴻鹄,腰彎成滿弓,他的舞令人心潮澎湃,仿佛是百獸之王,兇猛,灑脫。他每往前踏一步,便有震天的鼓聲同時響起。
趙枝枝身體繃直,動彈不得,呼吸起伏。
黑夜中太子眼神明亮如星,一邊跳舞,一邊朝她而來。
鼓聲最後一聲響起時,太子停在她面前。
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鼻尖,“趙姬,孤來了。”
“嗝。”趙枝枝打起嗝,她趕緊捂住嘴。
姬稷移開她的手,替她拍拍背,有些羞澀,“殷人不善歌舞,只知戰鼓國舞,孤只會跳這個,不知能否讨趙姬喜歡?”
“嗝。”趙枝枝又是一個嗝,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想要趕緊止住嗝聲:“喜……嗝……喜歡……嗝……最喜歡了。”
姬稷吻住趙枝枝。
嗝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