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更

這幾晚的建章宮與平日略有不同, 一到夜裏便肅靜的建章宮,頻頻有絲竹之聲傳出。

從不在夜裏召樂的太子殿下, 不但召了樂工,而且還召了俳優和諧人。

太子殿下和趙姬一邊用夜食,一邊看俳優的舞樂。

建章宮的小童們藏在門後悄悄看舞樂,甚是開心。

他們沾了趙姬的光, 所以才有這熱鬧可湊。趙姬那天在雲澤臺門口受了驚, 太子殿下想讓趙姬高興, 所以才打破規矩,在夜食間欣賞舞樂。不然以殿下的性格, 怎會準許建章宮夜晚奏起絲竹之樂。

趙枝枝一連好幾晚笑得合不攏嘴。

趙家的事早就被她抛到腦後, 太子殿下不怪她, 她什麽都不擔心了。

對于趙家,她沒有任何愧疚之心。她的愧疚之心, 只給太子殿下。

趙枝枝這幾天除卻準時來了月事,怕弄髒太子的床之外, 再沒有別的煩惱。

實在要挑出一兩個煩惱, 那就是她吃肉吃多了,出恭的時間變得更長。

有點……難受。

這日午食過後,趙枝枝照常去出恭, 太子回床上午歇。

她聽見他喚:“趙姬,孤在床上等你,快去快回,中午歇半個時辰, 下午孤教你射箭。”

射箭是昨天晚上就說好的事。

太子殿下給她講了一個百步穿楊的故事,她心神向往,誇了好幾句,然後太子殿下說,他亦能百步穿楊,不但能夠百步穿楊,而且還能百發百中,比那故事裏的男兒更厲害。她若瞧了,必不會再為他人驚嘆。

于是她立馬說想看太子射箭,太子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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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趁機讓太子殿下教她射箭,太子殿下也答應了。

她一鼓作氣,得寸進尺,還說想學騎馬,這一次太子殿下沒答應。他說她現在來月事不能學,等天氣暖和點,再找機會教她學騎馬。

雖然沒能立刻讨下學騎馬的事,但能夠學射箭已經很令人高興了。

一年以前,誰能想到她不但能學字習書,而且還能學騎馬射箭呢?她做夢都不敢想。

小屏後面,一想到下午射箭的事,趙枝枝興奮得連出恭都格外努力。

然而越努力,越難受。

趙枝枝捂着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小一點,外面奴随卻還是聽見了,慌張進來問:“出什麽事了?”

大概是她這次用的時間太長,太子殿下也來了。

趙枝枝急得滿頭大汗:“殿下!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趙姬馬上就好!”

片刻後。

屋裏灑上香粉,趙枝枝被奴随洗得香噴噴,換下被月事弄髒的衣物,穿上幹淨衣裙。她渾身虛脫,腿有點麻有點軟。

剛一從小屏風後出去,就被人攔腰抱起。太子殿下笑着抱她颠了颠。

趙枝枝很是難為情,小聲求他:“殿下,下次趙姬行五谷輪回之事時,殿下可不可以不要靠近。”

“孤沒靠近,孤離得很遠了。”太子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趙枝枝特別不好意思:“沒有哪裏不舒服。”

“那怎麽……”太子咳了咳,“總是用那麽長的時間。”

趙枝枝沉默良久。直到被太子放到床上,都快睡着時,方才小聲吐出一句:“可能是吃肉吃的。”

姬稷立刻睜開眼:“吃肉吃的?”

趙枝枝覺得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是要遭天譴的。

她淺淺嘆口氣:“殿下,可不可以從今天起不要喂那麽多肉給趙姬吃?這幾天趙姬從早到晚都吃肉,偶爾也想喝口白羹。”

姬稷這時反應過來了。

他吃再多肉也不會陽結,便以為趙姬和他一樣。

但怎能一樣?他日日在外奔波,吃多少肉都嫌少。而趙姬撞到腦袋後,一直被他圈在建章宮靜養,她本就嬌柔,猛然吃下那麽多肉,又無需勞作,身體自然吃不消。

姬稷心中頗為內疚。

他只是想讓趙姬多補補,完全忘了趙姬和他這種冬天洗冷水澡只要有口飯吃就能硬朗活着的人不一樣。

趙姬是金貴的,她身上每寸嬌嬌肌膚,都需他小心呵護。

只有在這種時候,姬稷才能察覺到自己的年紀,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會承認自己的年輕青澀。他目前的人生歲月中,唯一不擅長的事,便是懷中這個嬌人兒。

“下午我們多走走。”姬稷決心及時糾正自己的錯誤,“是孤武斷,害趙姬受累了。”

趙枝枝連忙道:“沒有沒有,殿下一片好意,趙姬感激不盡,怎會覺得受累。”

“今天晚上不吃肉了,明天也不吃,要是明天還不通暢,就讓醫工開點方子。”

趙枝枝不想喝藥:“不用開方子,多走走,這幾天少吃肉就好了。”

姬稷側過身,離她更近,頗為自責:“孤再給你多揉揉肚子,說不定揉着揉着就通暢了。”

趙枝枝滿足地枕着他的手臂,“趙姬可以不午歇嗎?現在就想去射箭。”

“那不行。”姬稷很是堅定,“睡飽了,下午才有力氣學射箭。”

趙枝枝聽話地阖上眼:“趙姬聽殿下的。”

姬稷忽然想到什麽,問:“那天孤說要賞趙姬,趙姬還沒說要什麽賞賜。”

趙枝枝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哪天?”

“趙姬去雲澤臺大門那天。”姬稷一直沒問,她那天見到那麽多人,被那麽多人盯着看,怕不怕。

見她這幾日心情愉悅,拖到今天才問出口:“那天門打開的時候,有被外面的人吓到嗎?”

趙枝枝誠實點頭:“有。”

姬稷啵地親一口:“趙姬真是越發勇敢,即使被吓到也沒有退縮。”

趙枝枝腼腆笑了笑。

好像确實是這樣。

現在回想那天的情形,感覺做夢一樣。

那麽多人盯着她看,還有她最怕的爹也盯着她看,但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結巴,她還保持了端莊優雅的笑容。

她沒有給太子殿下丢臉。

趙枝枝已經知道自己那天說的話,如有不慎,便會對她不利,多虧了那天為她站出來說話的年青人。

那一夜沒有繼續的話,今天全都攤開說了。和那天夜晚她的害怕恐懼不同,今天她可以輕松自如,從容不迫地和太子殿下聊那天的事了。

趙枝枝覺得太子像神仙一樣,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連她什麽時候想聊話都知道。那晚他點到為止,沒有追問,給足了她時間去适應去緩解。今天她想聊這件事了,他半點不耐煩都沒有,反而對她說的話很有興趣。

“要是沒有那個年青人,趙姬可就真成狂徒了。”趙枝枝心有餘悸。

姬稷唇角微勾:“就算沒有他,趙姬也不會成狂徒。”

那一天雲澤臺跪候的人,全部殺掉便是。

這話他沒敢抛出來,怕吓到她。他的趙姬尚不明白帝權意味着什麽,沒關系,等她想知道的時候,他自會讓她知曉。

“那個年青人叫季玉,雲澤臺就是他修繕的,你的南藤樓也是他修建所成。”

趙枝枝頭一回知道此事:“竟是他修的。”

姬稷問:“孤下午召了他,你想見嗎?”

趙枝枝:“不了。”

姬稷笑道:“孤還以為趙姬想向他當面致謝。”

趙枝枝往他懷裏貼,像只小兔子般軟軟糯糯:“趙姬暫時還沒能改掉害怕陌生男人的毛病,能否請殿下替趙姬轉達感激之意?”

姬稷應下:“好,孤會替趙姬答謝他。”

趙姬撥着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玩着他的大拇指,濃長的黑睫如扇一般,吹彈可破的白肌近在咫尺。

姬稷沒忍住,緊緊嘬一口。

趙枝枝捂住臉:“會留印,會被人看見。”

姬稷沖她咧嘴笑,“看見就看見。”

趙枝枝盯着他瞧了會,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撲過去,學他剛才嘬她那樣,她也在他臉上嘬一口。

“趙姬有的,殿下也該有。”她輕聲輕氣說。

姬稷臉燒起來。

趙姬對他主動的時候,他的心總是跳得格外快。

頃刻,他抱住她的臉:“那孤再多給趙姬送幾個。”

嘬着嘬着,兩個人互嘬起來。

他嘬她的臉,她就嘬他的耳朵。凡是能夠到的地方,逮住一塊嘬一塊。

半個時辰的午歇結束後,兩個人坐起來,視線低垂,手牽着,不停撓對方的手背。

小童們進屋來,往床上一看,偷笑着捧來鏡子。

“殿下成麻子了,趙姬也成麻子了。”

兩個人盯着彼此,臉更紅了。

姬稷假裝淡定,眼睛不停眨:“還……還去不去射箭了?”

趙枝枝聲若蚊蠅:“等印消了再去。”

姬稷:“那就等等吧。”

等啊等,一下午就過去了。

時間流逝,嘬出的紅印卻并未消失。

趙枝枝欲哭無淚,她定是鬼迷心竅,才會回嘬太子殿下。

這下好了,她看不到太子殿下射箭,她也不能學射箭了。

姬稷窺出她的着急,他也急,他等會還要去見季玉,總不能頂着這一臉的紅印去見。

“這次學不了,下次再學。”姬稷安慰,“馬上就要過年,到時候孤有半月空閑,天天射箭給你看,天天教你,可好?”

趙枝枝默默記下了:“好。”

此刻氣氛實在尴尬,兩個人呼口氣都是燙的。

互嘬的事,明明稚氣得很,可是,下次還想做。想要一口口抱着嘬。

姬稷轉移注意力:“告訴孤,趙姬想要的賞賜是什麽?”

趙枝枝沒有什麽想要的。

她現在豐衣足食,什麽都不缺。

她一直沒來得及問,他幸了她,是否有給趙家賞賜。

趙枝枝問出口。

姬稷:“孤不會給趙家賞賜,孤只給趙姬賞賜。”

趙枝枝想到那日趙錐的氣急敗壞,難怪他那樣生氣,原來是白折了一個女兒。

但這不關她的事,殿下要如何做,就如何做。她不會質疑。

她只是有點擔心趙姝。

阿姐沒能進雲澤臺,爹會不會将她送到別處?

阿姐……阿姐會不會淪為和她一樣的禮物?

她運氣好才能碰上太子殿下,可是阿姐會遇上誰?

“趙姬……趙姬想替家姐覓個佳婿。”

“你怕你父親苛待她?”

趙枝枝不敢隐瞞:“是,父親他并不是個好父親。”

說完她自己吓一跳,擡眼緊張盯看姬稷。

這話在心裏想想即可,怎能說出來。就算當日她直面父親,也是打着忠君的幌子。

太子牽緊她的手,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說了什麽,他沉聲告訴她:“趙姬以後無需有父親,亦無需有主人,趙姬有孤就夠了。”

趙枝枝聽得迷糊,為何無需有主人,殿下不就是她的主人嗎?

姬稷想讓她更高興:“嫁一個也是嫁,嫁兩個也是嫁,既然你擔心你的父親苛待女兒,那就由孤做主,将趙家的女兒都嫁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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