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正面相遇

和他一起去皇家墓園……

依蘭把厚衣服塞到鴉絨被裏面, 草草弄了個人體的形狀,然後蹑手蹑腳下了樓,悄悄溜出家門。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返工的人們都回到了家中,西區逐漸被黑暗籠罩, 遙望東面,空中的雲層反射出龍晶燈燦爛的光芒,那是半個不夜之城。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依蘭很快就來到了陰暗恐怖的史蒂文森街道。

有魔神在身邊, 一切黑暗中罪惡都只是稍微強壯那麽一點點的螞蟻而已, 就算真跳出一只傳說中的吸血鬼, 大約也就和蟑螂差不多吧!

依蘭感到無所畏懼。

她的表情讓他感到滿意。很顯然,這個小家夥非常信賴而且依賴他, 為他心折。

呵,他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口是心非。

離開這條巷道時,天光徹底消失,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時間剛剛好。因為東區到處都懸挂着被聖光之力加持過的徽章和寶劍, 黑暗神如果用本體降臨,會被它們感應到,自動發起攻擊。

依蘭跳到他的肩膀上, 用尾巴鈎住他的衣領,細氣細氣地嘀咕:“你有計劃嗎?怎麽避開巡邏的騎士, 進了皇家墓地之後,你打算怎麽做?那些墓肯定都用花崗岩封住,噢, 皇家的墓,也許還用金水灌注過吧, 怎麽撬得開?”

他瞥了她一眼:“撬它做什麽。”

“你不是要找東西?”

他輕嗤一聲:“就憑你這孱弱的身體?呵,當然用不着你這身體,我只是要把你扔進去而已。你在裏面待到天亮即可,別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依蘭小毛線:“?”

“那裏有聖光結界。”他的語氣陰沉了很多。

依蘭明白了。

他白天肯定就已經去過一次,看他那副透明蒼白的樣子,估計是在那裏吃了癟。當然,以他這副驕傲的性子,一定是不會承認的。

他要暗渡陳倉。

聖光的防禦有個致命漏洞——只要他和她交換身體,聖光就感應不到他們任何一個。

所以他只要把她扔進去,等到天亮交換回來,他的本體就直接闖到結界裏面了。

依蘭忽然非常生氣,一想到他剛才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樣子,她圓滾滾的身體裏面就開始翻湧怒火。

“真是個天才的想法。”她假模假樣地贊嘆。

他閃身藏到路邊的金棕樹後,避開了一隊巡邏的騎士。

依蘭小毛線大開嘲諷:“你進不去,難道就能出得來?你聽過一個詞叫做甕中之鼈嗎?”

“閉嘴。”他冷冷地說,“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展現你可憐的存在感。”

依蘭反唇相譏:“要不是事關我自己的安危,我才沒興趣提醒一個自大狂!”

他眯縫着眼,盯了她一下,心中默念三遍‘她口是心非’之後,大度地容忍了她的放肆。

依蘭氣鼓鼓地把眼睛轉到了一邊。

她向來是個很有禮貌的淑女,但是和這個家夥在一起,總是很容易吵起來。而且最奇妙的是,她都沒搞清楚自己那股火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唔……一定是因為他魯莽的舉動很有可能危及她的安全,對,一定是這樣!她就是氣這個!

“螞蟻永遠無法理解神明的力量。”他快速穿過一條條街道。

雖然依蘭看他到處都不順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家夥非常有本事。

她的身體在他的控制下,簡直就像一道鬼影,在明亮的大街上疾行了幾千尺,竟然沒有被任何一隊巡邏的士兵注意到。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閃過拐角的時候,她有種奇異的恍惚感,覺得自己好像在騎乘巨龍。

她知道他不可能改變主意,于是也不勸了,恹恹地問:“我需要做什麽?皇家墓園那麽大,我盡量往哪個方向躲呢?”

他停在了一棵樹後面,緩緩偏過頭看着她。

他的喘息聲很重,濕濕的黑發貼在臉頰上,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神情堪稱溫柔。

“怕?”他問。

廢話。依蘭心想,獨自在墓園裏待一夜,誰不怕?

依蘭一邊在心裏罵他,一邊非常柔順地垂下眼角,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嗚,很怕,能不去嗎?”

希望他發發慈悲,做一回人吧!

她看到他的眸光猛地軟了一下,然而,他的唇角立刻勾起了惡魔微笑:“那些寂寞的鬼怪一定很歡迎你的到來。”

“诶?”

她被他捏在了手裏,下一秒,她‘咻’一聲飛了起來,劃過一道很長很長的抛物線,旋轉着,落進了一堵很高很高的白牆之內。這堵高牆如此巍峨,依蘭目測超過了六十尺。

依蘭:“啊——”

他拍了拍手,笑得胸腔發顫。

“聖光結界裏怎麽可能會有鬼。傻子。”

笑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裏慢慢浮起了冷酷的暗光。

拿回一部分力量之後,當然可以沖破這個小小的結界,順手讓沖擊波蕩平不遠處的皇宮。無論是誰想要殺死這個身體……‘嘭’,都不存在了。

他輕笑着,勾起一點點唇角。

依蘭落進了墓園。

她炸着毛,把尾巴捂在眼睛前面,透過一絲縫隙,眯着眼打量四周。

唔……

皇家墓園和她理解中的那種墓園完全不同。她以為它會陰森森的,黑暗的樹枝上蹲着烏鴉,泥土潮濕,環境幽暗。

可是眼前的墓園完全不是那樣。

它就像個公園。

瑪瑙石鑲嵌的小路縱橫交錯,周圍有清澈的小湖,有尖頂的塔亭,有一排排種滿了鮮花的走廊,還有噴泉和浮雕。

龍晶燈做成了花朵的形狀,柔和明亮的光線充滿了整個墓……公園。

依蘭:“……”

早知道是這樣,她剛才就不用在他面前表現得那麽慫包了。

那個家夥一定在捧腹大笑吧!

依蘭清了清嗓子,抖抖毛。

她小心地往邊上一蹦,落進了郁金香花叢中。

天哪,就連花叢中的泥土地面也打理得清爽平整,沒有雜草、沒有蟲蟻,只有幹淨的花莖、花葉和花朵。

花瓣形狀的龍晶燈灑下光芒,透過真正的花朵縫隙,落到依蘭小毛球的身上。

這是花海天堂啊!

她用尾巴卷住那些飽滿厚實的花朵,輕輕一甩,身體像魚兒一樣躍出花海。帶着花香味的微風輕輕吹拂着她身上的絨毛,真是惬意極了。

等等,她來這裏,做什麽來着?

他說這裏有他的東西,可能是頭、軀幹或者四肢……

依蘭轉動着小眼珠,環視一圈。

——這個氣氛實在是有點格格不入。

她蹦蹦跳跳,順着花叢繞了大大一圈。雖然這裏看起來像個公園,但它還是保留了墓園的基本尊嚴,夜裏并沒有人在走來走去。

六十尺的高牆,足以阻擋蟊賊的腳步。墓園裏一片寂靜,依蘭發出‘怼怼’聲時,不禁感到有一點害羞。

她瞎逛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

“簌簌簌簌。”

在這樣安靜的地方,來自地下的響動令人毛骨悚然。

她非常迅速地蹦到了墓園中最高的那座雕像上面。

這是一座天堂鳥塑像,純白色,支棱着翅膀。依蘭把尾巴繞在最高的那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甩來甩去,居高臨下觀察着四周。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像是會有行屍出沒的樣子。

她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發現那細細碎碎的聲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近了。

忽然!

右邊二十尺外的郁金香花叢裏,忽然探出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大鏟子!

依蘭:“……”

這是盜墓賊?!

只見那把大鏟子驕傲地翹了一會兒之後,非常靈活地往下一縮,左挖挖、右挖挖,很快就把郁金香刨倒了一大片。

一個鼠頭鼠腦的青年男人鑽了出來。

他的背上系着一只包裹,長方體,灰布邊緣露出一點金燦燦的顏色。

“哇喔!”依蘭小毛線瞪圓了眼睛。

從皇家的墓室裏面偷出來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值錢的寶貝!

這個蟊賊像泥鳅一樣從洞裏鑽出來,探頭望望左右之後,伸手從洞裏拽出了一個胖胖的女人。

“快快快,明天就是紀念日,奧登五世的皇冠一定會提前供進來,發揮你的特長,拿到它!”鼠臉男人的眼睛裏閃爍着綠光。

胖女人仔細地打量着四周:“皮克,如果你哪天死了,我相信一定是被金幣淹死的。噢,該死,我已經嗅到金錢的芬芳了!我感覺到皇冠小寶貝就在那裏等着我!皮克你真會給我驚喜!”

“大寶貝,要不是我們一樣貪心,又怎麽會是天作之合呢?”鼠臉男人得意地反手拍了拍身後背的黃金匣,“為什麽我要提前八個月開始打地洞,你以為單單只是為了這件藏在整個墓園最深處的寶貝嗎?天真!”

‘鎮墓之寶?’依蘭小毛線輕輕轉了轉眼珠,‘他們偷出了鎮墓之寶?!’

不會這麽巧吧……

依蘭小毛線靜悄悄地溜下天堂鳥雕像,跟上了這對盜墓夫婦的腳步。

維納爾被禁足在郁金香莊園西側的白塔裏。

他懷疑父親已經看穿了自己對依蘭的真心,父親那個冷峻眼神,現在回想起來仍然令他不寒而栗。

霍華德大公正值壯年,一絲一毫也沒有老态,但那股上位者深沉的威勢卻好像可以承載起整個帝國。

他和自己的兒子一樣擁有天使臉孔,但任何人看到大公,都會下意識地忽略他的美貌,只餘敬畏。

父親令維納爾心折,也讓他恐懼。他根本不敢違抗父親的禁足令。

維納爾蔚藍的雙眸中盛滿了憂傷。

哦,可憐的依蘭。莎麗?坎貝爾一定會盡情地欺侮她,還有那個兇手……天哪,禁足還剩六天,沒有自己的幫助,依蘭她能撐得過去嗎?

他一掌拍在窗臺上。

雖然這座莊園的主人們幾乎從來不會踏足這一片與皇家墓園比鄰的區域,但仆人們依舊一絲不茍地清潔這裏,維納爾在白塔裏活動了一整天,白手套上面連一絲灰塵也沒有沾到。

他不禁回憶起暮日小鎮老瑪麗家的後院,只是開個門而已,手套就變成了灰色。

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差距……說真的,那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維納爾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與依蘭的愛情悲劇。

等等!

他看到了什麽?

身處高塔的維納爾震驚地發現,黑發女孩正在靈活地避開街道上巡邏的憲兵隊,穿梭在自家莊園外面的街道上。

他的心髒一下就活了回來。

噢,天哪,她擔憂他,所以在夜晚穿過那條可怕的史蒂文森街道,特意趕來看他嗎!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看到她非常利落地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抛向莊園——哦見鬼!她扔歪了,歪到隔壁的皇家墓園去了!

那一定是綁在石頭上的情書!

維納爾急得六神無主。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依蘭把寫給他的信,誤扔進了皇家墓園……

他要瘋了!

他緊緊盯着那道纖細的身影。

女孩并沒有發現‘情書’送錯了地方,她看起來很高興,腳步輕快了一些,看着她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飛揚的眉毛和唇角輪廓。

她在原路返回。

‘啊啊啊啊啊——’維納爾急得揪住了自己銀色的頭發。

忽然,厚重綿長的開門聲和隐隐的震顫一起傳來。

是莊園的精鐵大門正在被打開。

只有大公出行時,正門才會開啓,就算是唯一繼承人維納爾,出入也只能穿過正大門右下方的雕花輔門。這是規矩。

這麽晚了……父親還要出門嗎?

維納爾轉過視線。

天哪!

他驚恐地望着女孩漸漸走近的身影。

她和自己的父親霍華德大公,就要正面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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