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歲
小姑娘花五分鐘的時間解釋清來龍去脈。
江逾白明白了,原來遲晚晚親眼看到他租來的父母離開,以為他被抛棄,所有跑過來找他。
對于租父母這件事,他肯定是不能明說的。畢竟,他得守住自己身上的秘密。
這樣一來,只好騙騙小姑娘了。
江逾白摸着後腦勺,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他對遲晚晚說:“那個,你別為我難過,我早就習慣了。別看我年紀不大,可是我特別會照顧自己。我什麽事情都能幹,沒有爸爸媽媽我也可以好好長大的。”
本來以為小姑娘聽完會鎮定下來,哪知一直沉着一張臉的遲晚晚突然哭了起來。
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的眼角滑落,像是天上突然下起了珍珠雨。
在自家城堡時,江逾白見過無數場的雨,沒有哪一場讓他覺得這麽揪心。
即使大雨會弄髒他的庭院,摧毀他辛辛苦苦呵護的玫瑰,讓他心愛的衣袍上沾染洗不掉的污泥……
然而沒有那一場雨,像此時此刻這樣,每一滴水珠落下來,就如同一塊磚堵在了他的心口。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就是感到不舒服。
江逾白看過很多書,聽過許多故事,但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哄一個哭泣的人類幼崽。
印象裏,他好像從來沒有哭過,最難過的時刻也沒有掉過眼淚。
他無措地放下了手,默默放到膝蓋上,指尖掐着掌心,聽遲晚晚說話。
“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家好奇怪呀。爸爸媽媽只顧着自己睡覺,都不管你。還有今天,他們提着行李走了,也沒跟你說一聲欸。我爸爸媽媽就不會這樣啊,他們有什麽事情都會跟我講,去哪裏都會帶上我,從來不讓我一個人在家。”
女孩把所有的心情都寫在了臉上,仿佛每一寸面部肌肉都在說:“江逾白,你是個可憐蟲,你好可憐啊。”
這讓江逾白哭笑不得,他哪裏可憐,一點也不可憐啊。
“我媽媽說了,小孩子是要呵護的,就像……就像院子裏的那顆小棗樹啊,如果不給它澆水施肥,它就長不高長不壯。可是江逾白,你的爸爸媽媽不給你吃飯,現在還離家出走,你以後該怎麽辦呀?”
“如果沒有人呵護你,愛護你,你會不會死掉?”遲晚晚一抽一噎,越哭越傷心,難過到深處不知不覺抓住了他的手,“我不想你死掉,我想跟你一起長大。”
江逾白恍惚了一秒,他怔怔地,任由遲晚晚拉着他的手,臉悄悄地紅了。
冷靜了片刻,他說:“我不會死的。”
就算這世界上的人類都死光了,他都不會死。
除非神選擇自己結束生命,否則沒人能夠帶走他們。
遲晚晚依然不信。
“你是在哄我開心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小姑娘松開他,站起來,拍了拍胸脯,奶聲奶氣地,盡力壓制哭腔,“我是大孩子,我今年五歲了!你不要拿哄小孩的話來哄我!”
江逾白忍不住笑了。
這丫頭還真是傻得可愛。
“我沒哄你。”江逾白道,“我真的不會死。要不然,咱倆打個賭。”
小姑娘依舊不相信,也沒有停止掉眼淚。就在雙方膠着不下的時候,兩只貓的叫聲打破了僵局。
遲晚晚看着自己的貓溜了進來,臉上當即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變臉就在一瞬間,她似乎完完全全忘了自己上一秒哭得有多難過有多醜,她出于本能地蹲下來,對着貓咪拍了拍手,輕聲喚道:“喵喵,來姐姐這兒,快來,喵~”
目睹一切的江逾白驚呆了。
“遲晚晚。”他喊她的名字。
小姑娘慢吞吞應了聲,手上逗貓的動作沒停過,她擡頭,彌漫着輕霧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迷茫。“嗯?”
江逾白難以置信地問:“你不難過了嗎?”
遲晚晚說:“難過呀。”
“可是貓貓這麽可愛,我怎麽忍心哭着面對它們呢。我媽媽說了,我哭起來好醜的,貓貓們不喜歡醜主人。”說着說着,她笑了起來。
江逾白下意識低喃:“我也不喜歡醜姑娘。”
“啊?你說什麽?”
江逾白:“沒什麽。”
少年低頭,盯着被女孩逗着的貓咪。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想:如果我是一只貓,那該有多好。
小姑娘抱着貓貓回了家,沒一會兒領着自己媽媽過來。
遲媽媽表示自己會幫着江逾白聯系有關部門,政府會幫他找到父母。後來,遲爸爸也加入了這個陣營。再後來,整個幸福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準備發動人脈幫江逾白找父母。
眼見事情可能會越鬧越大,江逾白偷偷找到尤裏給他支招,尤裏僞造了一封信。
江逾白當着大家的面念了出來:“親愛的小白,對不起……”
親愛的小白,對不起。
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跟你告別。
爸爸媽媽生病了,癌症晚期。醫生說,我們倆還剩下幾個月的生命。如果手術順利,運氣好,我們倆還能活兩年。可是我們已經累了,過去的一千三百天,無數次化療帶來的生理不适讓我們再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
我們很多次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每每看到你,我們忍住了。
謝謝你,小白。如果不是你,我們不會選擇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一天。
今天,爸爸和媽媽要去做手術了。這是最後一次手術,如果成功,我們能夠再多活一陣子,可能是三個月,六個月,也可能是一年。如果手術失敗,我們會死。
不過,我們倆并不怕死。相反,死亡是一種解脫。
如果人死後真的會去另外一個世界,我們希望那裏沒有病痛。
你的哥哥過幾天就會來照顧你,你不用怕。
我們的積蓄夠你讀完大學,以後的事情就靠你自己努力了。
小白,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夠堅強,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健健康康地長大。
我們愛你。
再見。
一封信念完,在場的鄰居們個個開始抹眼淚。幾乎所有人都被感動了,如果不是知道真相,說不定連江逾白自己都會觸動幾分鐘。江逾白接受了鄰居們的善意,他告訴大家自己會堅強地活下去。大家陪着他,直到深夜才離開。
遲晚晚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困得都快睜不開眼睛了,卻依舊不忘給江逾白打氣。
“小白你放心,以後大家都會照顧你,我也會照顧你噠!”
“你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哦,要是睡不着,可以來我家找我,我給你唱搖籃曲啊!”
江逾白欲言又止,溫順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他目送遲晚晚離開,等她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叫住了她。
“遲晚晚,我跟你,昨天才認識。”他問,“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
小姑娘打了哈欠,迷迷糊糊地回:“就想關心你呀。”
“沒有理由?”
遲晚晚搖搖頭,說了句“晚安”,搖搖晃晃地走掉了。
江逾白坐在客廳裏發呆。
明晃晃的燈在頭頂發着光,他打量周圍的一切陳設,腦海裏浮現出那晚初來人類世界的畫面。
尤裏幽幽出現,他倚着牆,朝江逾白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還有什麽要收拾的嗎?”
江逾白沒回答。
尤裏繼續說:“對了,今晚我還要去收兩只魂,你呢,就自己回去吧,我晚點去城堡找你。”
“我暫時不回去了。”江逾白說,“尤裏,你見到我爺爺跟他說一聲,我有東西掉在人間,我要找一找。”
“什麽東西?”尤裏指着角落裏的包裹,眉頭皺成川字,“你是準備去收破爛嗎?”
江逾白擡眸,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會懂的。”
尤裏無奈地笑了笑,邁開步子朝他走來。
“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選擇,大不了被老頭子煩一下嘛。不過,我可提醒你,在人類世界生活,沒有身份可不行,而且,為了不當文盲,你還得像崽子們一樣上學讀書考試……這些,你想過嗎?”
江逾白不假思索:“我知道。”
尤裏:“那行,我成全你。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給你的那封信,不完全是假的。今晚要死的那兩個人,是你的那對假父母。”
“你……要去送他們一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