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嬰
我在樓下藥房買了好多種治療胃病的藥,再一路緊張地到達賓館。
去往餘墨一的房間時,我感覺賓館的走廊是那麽的長,都走了好長時間卻總是到達不了,我一路走一路想,待會兒見到餘墨一,不管他睡下與否,我都要讓他先把藥吃下,哪怕他訓我或者不理我,我都要堅持己見。
我越想越急切,腳步也邁的越快,額頭上不知不覺地冒出好多汗水,我來不及擦拭,快速晃動腦袋,把即将掉落在眼睛內的汗珠給甩走。
仿佛過了好幾個小時,我終于到了餘墨一所在的房間前,可一眼看到緊閉着的房門,我猛然想起,我和餘墨一之間早就不是戀人關系,我們現在的狀态是“不聯系”,說不定他并不想看到我,而這點,從他今天白天對我的态度也能知曉。
我此次來只是一廂情願,或者叫自作多情,如若強行進去房間,迎接我的不會是帶有感情成分的訓話或者不理睬,因為那些至少代表着兩個人還不算陌生,而我得到的,極大可能是如同路人一般的問話“有事兒”。
大起大落間,我像不戰自敗的士兵,瞬間丢盔卸甲,狼狽不堪。
噙着淚水站了差不多十多分鐘,我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擡手敲門,我咬着嘴唇把手裏的藥緊靠着房門放下,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我不後悔此次前來,也認為完成了心願,因為我只是想給餘墨一送藥,只是想減緩他的胃疼,那麽藥送到了,他明天一開門就會收到,我又有什麽可遺憾的呢?
可堅強地走着走着,我的眼淚還是模糊了雙眼。
第二天,專家根據我提供的媽媽的最新臨床觀察,最終決定了手術方案,也把手術時間定在了下午五點鐘。
我趕緊向超市請了假,又趁醫院準備的階段,領着媽媽洗了個澡,然後輕聲地對媽媽進行情緒安撫,配合着護士做一系列的術前檢查,全心地等待手術的到來。
但在中午的時候,媽媽可能意識到要動手術了,忽然變得煩躁不安起來,她非常抗拒接近自己的人,甚至還把喝水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嘴裏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種種跡象表明,媽媽的精神疾病極有可能再次發作。
我一邊盡量柔聲地勸說媽媽,一邊急切地按響病床上方的呼叫鈴,護士很快過來,随後,專家和院長也緊跟着進到病房。
媽媽看病房內一下子多了三個人,總算沒有再做出瘋狂的舉動,但她又雙手抱頭,開始膽怯地往床裏邊縮。
護士拿着裝有鎮靜劑的針管試圖靠近媽媽,可幾次都不得,再欲上前時,專家制止住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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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轉頭看我,說:“你媽媽的表現屬于術前綜合征,凡是要進行手術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正常人能控制住,精神病患者因為本身的敏感和脆弱,就極易出現這種情況,而這些是單靠藥物不能根除的,只有依靠親情的力量,徹底消除她內心的恐懼,才能真正讓她安靜下來,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知道她想要什麽,然後滿足她的一切要求,讓她重新接受周圍的一切,不然接下來的手術很難進行。”
我懂得專家的話,想了想,我試探着問媽媽要不要喝牛奶,想不想聽歌,這些都是媽媽以前的嗜好,果然,媽媽的眼睛和我對視了,然後她點點頭。
就在所有人都松口氣的時候,忽然,媽媽把剛拿過的奶又扔在了地上,雙手捂臉做害羞狀,沖着門口激動地大聲喊:“和煙兒,抱着,照相。”
我知道媽媽在時而清醒的時候迷上了攝影,在此之前已經用給她買的新手機,為我拍了很多照片,可卻不明白媽媽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回頭,我看向門口,發現原來是餘墨一進來了。
院長上前,簡單地介紹了情況,餘墨一就走到媽媽面前,拿出手機擺弄了下,又輕聲交代媽媽:“阿姨,等下你按這裏就行。”
餘墨一的舉動很明顯,他要順着媽媽,讓媽媽如願,我的心“砰砰”直跳,想出口阻止他,但想起專家的話又強行忍住了。
餘墨一徑直朝我走來,可能是胃疼還沒有好的緣故,他的臉色非常差,眉頭也輕輕地皺在一起,我的心裏一陣難受,很想問他看到放在門口的藥了嗎,吃了嗎,可這樣說無疑于暴露了自己昨晚的行動,我又怎麽能說。
熟悉的味道越來越近,我略帶緊張地看着餘墨一,餘墨一的眼神在我臉上略做停留,然後他就伸出胳膊,把我輕輕地攬進懷裏。
餘墨一的這個相擁多次出現在我的夢裏,每次都是那麽的溫暖,但夢醒後帶給我的更多的是惆悵,如今,我被他真真切切地抱着,一時間竟有些鼻酸。
餘墨一親切地喊媽媽按鍵,随後,手機閃了下,媽媽高興地笑了,也如專家說的那樣,她不再鬧騰,一直安靜地坐在病床上觀看手機裏的照片。
事情總算安全度過,下午五點的時候,媽媽被推進手術室,又過了三個小時,手術順利完成,專家也再次肯定了他之前所說的話。
媽媽終于可以恢複以前清醒的狀态了,我也再次道謝,之後,我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把頭埋下去,激動地無聲恸哭。
忽然,一陣铿锵有力的腳步聲傳來,随後停在我的面前,我及時停住,擡頭,一只拿着餐巾紙的大手伸過來,我驚喜地發現是餘墨一。
我猛然起身,不管不顧地主動緊摟餘墨一,毫無顧慮的一遍遍地說:“我媽媽的病好了,我們又能一起聊天,一起去商場了,我媽媽也能再次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了。”
餘墨一聲音裏也有掩飾不住的激動:“恭喜你終于熬出頭了。”
這天,我和餘墨一在母親的病房內進行了一次久別重逢後的長談,我也認真地對自己的不辭而別進行了道歉。
我看着餘墨一,發自肺腑地說:“對不起,我不該不和你打招呼就走,不管你能不能原諒我,我都是要道歉的。”
餘墨一的臉上湧起一股難掩的痛苦之色,他的聲音很是低沉:“不怨你,是我沒有調整好自己,又被那個長久困擾于心的事情給擾亂了思想,所以才使得你誤會,以為我不喜歡你了。”
我不明白餘墨一在說什麽,餘墨一落寞地看着我,問:“顧煙,能聽聽我的身世嗎?”
我有些意外,但同時也對餘墨一的家庭很是好奇,認識這麽長時間以來,就算有了孩子,我也沒有見過他一個家人,于是,我點點頭。
餘墨一盡量克制住聲調,說:“我從出生就被抛棄了,我是在街頭流浪人群的照顧下活下來的,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戶好人家收留了我,可在一次去公園游玩中我們走散了,之後我就被拐賣到了另一戶人家,但他們對我非打即罵,後來我逃了出來,就遇到了餘家老爺子和太太,他們看我可憐就收養了我,但餘家老爺子和太太卻及早過世,所以這麽多年,我都是一個人生活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親生父母,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叫什麽名字,所以,我從小就發誓,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他,我不允許我的孩子受到一丁點兒的苦難,可最終,我還是沒有如願。”
說到這兒,餘墨一用雙手撫着臉,好大會兒,他才繼續說。
“當我聽到孩子必須做流産手術的時候,我忽然就質疑自己這些年為什麽活着,或者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我的精神支柱瞬間崩塌,所以,我才有了對你心不在焉的表現,可顧煙,你相信嗎?我不是不喜歡你,是不喜歡我自己。”
我早就聽的淚流滿面了,哽咽着拼命點頭:“我相信。”
餘墨一的話讓我很是震驚,我從來不知道堅強如餘墨一的人竟然是個棄嬰,還幾次三番地失去他好不容易抓到的親人,我總以為自己的命運太過悲慘,可和他比起來,我能在親生父母的呵護下長大,又何嘗不是天大的幸事啊。
至于孩子流産這件事情,我都自責、悲痛的幾乎要殺了自己,何況是因此又一遍遍地聯想起凄慘過往的餘墨一呢?
我為自己的自私狹隘而深深地愧疚着,無法控制地再次緊緊地抱住餘墨一,緊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