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新走下公交,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商廈。這天是工作日,附近也沒什麽寫字樓,因此一層的開放式咖啡廳十分冷清,寥寥三桌生意,還有零散的路人不時從中穿行或者從外圍經過。
他在距離商廈中庭最遠的位置落座,擡頭向上,視線被頂棚遮擋住了,看不到其它樓層。白新站起身,到操作臺随便點了杯咖啡回到原位,從口袋裏摸出硬幣用拇指摩挲兩下,看它慢慢翻過食指,接下來是中指和無名指,又原路返回。
無論是誰寄來包裹,都很清楚它對白新而言意義非凡。要麽是最親近的人,要麽是從那人口中得到情報的危險分子。
一股力道掰過他的右肩,重拳在下個瞬間砸在臉上。白新被掀翻在地滑出半米,及時握住硬幣沒讓它脫手而出,單手撐起上身擦了擦破裂的嘴唇,席地而坐看向走上前來的男人。高大強壯,棕發灰眼,一張熟識的、英俊性感的面孔。
『馬克,好久不見。』
男人臉上的肌肉猙獰抖動,撬開牙關:『狗娘養的。』
白新撿起掉落的眼鏡架在鼻梁上:『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沖出操作臺的店員們眼看那個兇惡的外國人向白新伸出手,而後者絲毫沒有畏縮握住了借力起身,見義勇為之心劇烈動搖。幾個人面面相觑,經理還是拿了菜單筆本站到二人桌前,端詳了白新的臉轉向馬克:“請問要點什麽?”
“水。”馬克伸出食指,隔空點在白新胸口,“給他一條濕毛巾。”
經理和他本人同時察覺到他指節上的血跡,後者用拇指輕刮兩下抹掉:“最好快點。”
他淺色眼珠的上半截嵌入眼廓毫無生氣,顯得格外陰沉險惡,經理不由得心生怯意,卻不動腳步,緊皺眉頭問白新:“先生需要我做什麽嗎?”
“我已經點了咖啡。”白新沖經理寬慰一笑,目送他将信将疑地走開,用手指蘸了蘸嘴角,『你哀悼的方式真特別。』
『閉嘴,喬!』
『不然呢?再給我一拳?』白新二指夾住硬幣,手掌向下扣着,上下搖動手指用它的側面緩緩敲擊桌子,篤篤作響,『恭喜,你找到了一個死人。』
他擡起眼睑,透過鏡片的目光透着寒意,與馬克的視線相遇。後者提起上唇露出牙齒:『謝謝。』
眼前的東方人不是他認識的面貌,體型遠不如當年強壯适戰,神情舉動時常懶散不設防,被連續追蹤幾天都渾然不知。這一切表象都使馬克難以把他跟自己在找的人聯系在一起,但他的身高、聲音、表情以及右眼的異常是無法改變的。
死了七年的喬·史密斯,他曾經的最佳搭檔,正坐在他面前。
『我希望你沒告訴別人我還活着。』白新說,『沒有別人知道我還活着,對嗎?』
『是的。』
端來托盤的店員打破了空氣的凝固,截斷兩人的對視,将咖啡、濕毛巾和水分別布置在桌上。等他離開,二人嘴角忽而上揚,笑聲先是沉悶機械,繼而失控成仰天大笑。
商場是個擁有完美目擊者的安全之地,馬克跟蹤白新到這種地方才肯現身,一方面确實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無害,另一方面也在制約眼前的人——知情者只有自己,滅口的程序實在是太簡單了。
白新将餐紙按在毛巾上洇濕,按住唇上仍在滲血的傷口。七年了,生意上發生了什麽他一無所知,也不可能知道馬克是否在為生意做事,唯一能确認的是馬克暫時沒動殺意,否則自己早就死了。
鑒于七年前的情報早就過時,馬克的目的也不會是逼供。
也只有尋仇才會讓人有足夠的動力追查一個死人。
問題是,為什麽有人懷疑他的死亡。
白新把沾了血的餐紙扔進咖啡:『誰告訴你我還活着?』
馬克愣了一下,冷笑:『放松,沒人雇我追查你,也沒人知道你還活着。』
七年前,他為躲避風頭消失了五個月,回歸生意時卻被告知搭檔的死亡。綜合當時的各種因素,喬的死亡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有證據也都表明他确實在爆炸中身亡。而為了不留痕跡,白新并沒有帶走自己最珍惜的東西。
縱然情感上無法接受,馬克還是認了。
『直到幾個月前,某人激活了一段代碼,那是我教給喬·史密斯的。』
白新并不買賬:『生意裏的每個人都用那段代碼收郵件。』
『你不是「每個人」。』
『你算計我?』
『媽的!』馬克猛地捶向桌子,舔了舔嘴唇壓低嗓音,『我愛你,你很清楚這一點。』
『你什麽?』白新揚起一側眉毛,失笑,『不,你不愛,只要有人饑渴難耐你就願意操他,而我只是其中之一。』
『我愛,并且你也愛我。』
『你這錯覺從哪來的?』白新爆發出一陣大笑,将攥在掌心裏的硬幣放進錢包,『我愛你的話就不會跟別人上床了。』
馬克的臉色愈發陰沉:『但你只讓我上。』
『沒錯,但那是因為我信任的人裏只有你男女通吃。』白新依然嘴角上揚,字句間夾雜笑意,『聽着,我很感激你沒有暴露我的行蹤,我很抱歉假死欺騙了你,如果我傷害了你的感情,對不起。現在,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找我,誠實一點。』
『我愛的人沒死,我當然要帶他回家。』
白新眼睑跳動,眯起眼睛:『不好意思,我的家在這。』
他的父母就是生意成員,作為同事的孩子,他和馬克從小就有交情。雙親去世,馬克的父親和馬克本人就成為他家人般的存在,加入生意後依賴感更甚,馬克更是他性欲的發洩口。如今他脫離了生意,殺手之家的意義就沒那麽重要,何況他已經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容身之所。
『沒法上戰場不意味着沒法參與生意,生意需要你,你也需要它,我們都需要它。除了它,我們不會其它謀生手段。』看他絲毫沒有動搖的跡象,馬克将目光掠過他的身體,投進他的左眼,『看看你自己,沒有地位,沒有體面的工作,收入微薄,離開生意你什麽都沒有。』
『我有人養。』
白新揚起下巴看着馬克,後者正滿臉的難以置信:『你在說那個數學老師?』
『是的。』
『那樣的書呆子,你會讓他操?』馬克眼神驟變,大聲幹笑,『你的品味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的品味沒變過。』
『可之前你選了我。』
『你是炮友,馬克。』白新用鼻子笑了笑,『我看不出再聊下去還有什麽意義了,』他起身越過桌子遞出右手,『謝謝你把硬幣帶給我。』
馬克垂眼看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氣起身握住:『好吧,看來我說什麽都是徒勞,你大概也不在乎我找到了殺死你父母的罪魁禍首。』
一陣尖銳的耳鳴響起,白新下意識地握緊他試圖抽回的手,下一秒又松開,後撤半步。
『我給你時間反悔。』
白新看着他走出商廈,身體前傾雙手按在桌上,死死盯着杯中的咖啡。他扔進裏面的餐紙被淹沒得只剩一角,幸存的部分正在染上棕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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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會兒去學校。”
躺在講桌上的手機亮起,橫着一條白新發來的微信,學生們被鄭俊笑了個莫名其妙,緊接着發現他似乎是忘詞了,七嘴八舌地提示剛才講到了什麽地方。鄭俊連連道歉,清清喉嚨繼續講課,終于等到他們做題的空隙解鎖回複:“睡夠了?”
自從變成無業游民,白新除了陪他出門購物就是在家睡覺,大多數時間睡在床上,也有睡沙發趴茶幾躺地毯的時候,似乎欠着多年的睡眠要補,活生生從一個運動帥哥變成居家宅男。鄭俊每次回家撞見他又在睡,總覺得他像只獵食後挂在樹上的豹子,舉手投足間是喪失了警惕的矯健,仍然力量十足,卻又溫馴無害。
白新回答:“我需要見你。”
明明每天都在見面,鄭俊的心髒依然雀躍不已,語速不知不覺就上去了,幸好學生及時抗議,否則他真要坐上火箭講到下一堂課的知識點去。
他在鈴聲響起的同時宣布下課,沖出教室看到白新正靠在走廊盡頭,三兩步上前正要招呼,表情卻僵住了:“臉怎麽了?”
“挨了一拳。”白新站直,舔過嘴唇,一揚手裏的外賣,“邊吃邊說。”
鄭俊張了張嘴,從兜裏摸出辦公室的鑰匙給他,自己去休息區拿出冰箱裏的午餐微波加熱,回到辦公室白新已經擺出一人份的外賣,一次性筷子掰開了架在餐盒上。
鄭俊坐到他身邊,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的傷口飄:“跟人起沖突了?”
“算不上,單方面的挨揍。”白新連吃幾口外賣,皺了皺眉去夾鄭俊的菜,“是以前的同事來找我算賬。”
鄭俊把飯盒向他面前推了推:“健身房的同事?”
白新又推回去:“更久以前,美國的同事。”
“美國的?”
“沒錯。”白新嚼了幾下咽淨食物,放下筷子,“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些關于我的事情,挑有必要的說,不說的就是不重要的。”
鄭俊看着他的眼睛一時無語,雙手交握肌肉僵硬,喉結上下聳動,緩緩點了一下頭:“好。”
“我曾經是一個私人組織的成員,工作介于殺手間諜和雇傭兵之間……”
鄭俊猛地起身沖到窗前放下百葉窗,又反鎖了辦公室的門,站在白新身後擋在他和窗戶之間。白新把臉埋進手掌失聲而笑,反手握住他的胳膊牽到身前:“別這麽快進入角色,沒人想殺我。”
“可你剛才說有人找你算賬。”
“不是什麽深仇大恨,一拳就能解決。”白新放開他,做個手勢讓他坐,腳上用力把椅子向後滑出幾公分,“那份工作不是為了正義,我不知道做的是不是壞事,殺的是不是該死的人。”他停頓幾秒,再度開口,“明白我的意思嗎?”
鄭俊苦笑了一下,踩着地面滑近他:“我又不傻。其實……我猜測過你的經歷,雖然一直沒得出結論該怎麽面對,但你剛才說那是發生在國外的事,所以我覺得……可以不在乎。”
他欺得很近,兩雙膝蓋碰在一起,白新身體前傾,扶着他的腿笑道:“你怎麽一點原則都沒有?”
“因為我知道你很……”
他的辯解被白新的吻覆蓋掩埋,白新松開他的嘴唇說:“你簡直是我的神。”
鄭俊臉皮發燙,感覺耳朵要融化了:“哪有這麽誇張,別亂打比方。”
“一點都不誇張。”白新離開椅子,嘴唇湊上他的皮膚,氣息透過T恤像一道滾燙的筆觸劃過身體,“工作幾年後,我在生意中遭遇爆炸,突然具備了一切假死的條件,于是我瞞着所有人趁機脫身了。這是七年前的事。”
鄭俊手腳自由,卻仿佛被愛撫縛住,眼睜睜看他單膝跪在腿間解開褲子:“嗯。”
“我年後消失的那段時間就是去确保沒人能追蹤到我,結果弄巧成拙,給今天揍我的那位留下了線索。”
鄭俊勉強控制住打顫的牙齒:“昨天的硬幣就是他寄來的。”
“對。”白新摸出他的分身揉搓,“換成別的同事同樣會來找我算賬,為一場騙局白白哀悼,誰都會惱火,不過也只是揍我一頓的程度。”
“那就……好。”
“但是馬克不一樣,他要的更多,因為我們不僅是同事還是炮友,并且他自認是我的男朋友。”白新微微皺眉,在肉柱柔軟的頂端落下溫柔一吻,用舌頭繞了一圈,淺淺含住。
他的口交技巧每天都在進步,鄭俊大腿緊繃,大腦艱難分析他剛才的一番話:“他要什、什麽?”
白新冷落了他的問題,吞下他的分身咽到喉嚨又吐出,弓起舌面反複摩擦着柱身柱端。鄭俊的性器在挑逗下直直站起,被濕熱的口腔包裹擠壓着,竟被口出了肛交的錯覺。他彎腰試圖躲避蹂躏理智的唇舌,但白新緊緊攬住他的腰不允許他逃脫,連吮帶舔地把他往高潮上帶。
辦公室外人來人往,鄭俊捂嘴強忍呻吟,揚起脖子粗喘着發洩,在冷氣充足的空間裏汗流浃背。
白新起身坐回椅子,端起餐盒。
他張開的嘴唇牽出一道銀絲,被送到口中的食物攪斷,鄭俊連眼眶都熱了起來,自己都說不清是被眼前的色情撩撥還是擔憂到要落淚:“不想回答我嗎?”
“不,外賣太難吃了,想先從你這取點調料。”白新慢慢咀嚼着嘴裏的飯菜,“馬克想讓我重回組織重拾我們的關系,而且提出了很難拒絕的條件。”
鄭俊抓住他的手腕:“什麽條件?”
“那不重要。”白新換了只手拿筷子,繼續往嘴裏塞東西,“你在煙臺煙臺就是天堂,我回美國幹什麽。确實我被他的條件打動了,但父母明令禁止我那麽做。”
“我是不是應該去拜訪伯父伯母?畢竟……”
“你的褲子。”
鄭俊順着白新的食指低頭看向腰腹,慌忙背對他把吊在外面的性器塞好,扶額自顧尴尬,一時無法開口。白新沖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繞到他面前蹲下,伸手到椅子下面取出一枚U盤似的東西擎到他眼前:“看,我之前在你辦公室找到的小驚喜。”
鄭俊一愣:“這是什麽?”
“竊聽器,我們剛才做了次現場直播。”白新看着赤紅的顏色在鄭俊臉上複辟,把竊聽器遞到嘴邊,『聽到了嗎,馬克?這就是我為什麽不跟你走,所有原因都在這兒了。馬上會有一陣噪音,我建議你調低音量。』
他起身把東西扔進外賣的油湯,用指背試了試鄭俊的飯盒:“再去熱一遍吧,我順便去扔個垃圾。”
他收起外賣走出兩步,見鄭俊還怔坐在椅子上,挪動腳步正面他:“怎麽了?”
“啊,”鄭俊回過神來,幹咳一聲,“覺得你自由切換兩種語言很帥。”
他垂着眼睛沉浸于心動帶來的莫名羞愧,沒注意到自己的戀人松了口氣啞然失笑。白新暴露竊聽器的另一重目的,是為了第二次提醒鄭俊自己曾經生活在一個多麽異常的世界,再給他一次後悔的機會。漫長的幾秒沉默催生了久違的生死一線的緊迫感,白新甚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但安然無事。
他不知道的是,鄭俊在健身房裏偶然聽到過他右臂骨折的原因:健身器械突然故障,多虧白新及時反應才避免有人受重傷。能在電光火石間做出這種選擇的,會介意過去那份工作是否正當的,不會是惡人。
何況就算是惡人又如何?鄭俊已經打算在他身上用盡此生所有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