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然顧盼拿着鑰匙,但在鑰匙插|入鎖孔時,警報器還是發出尖銳鳴笛。
林繼橋從卧室單腳跳到客廳,手動關上警報器。電腦前坐太久,忘了換姿勢,把右腿壓麻了。
“哎,你就不能把這破玩意兒關了嗎?海城的治安比美利堅好很多了。”顧盼把帶來的點心放桌上。“這幾天還好嗎?”
“挺好的。”林繼橋撐着桌面艱難坐下,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右腿。
她把東西拿出來。紅豆芋圓燒仙草,木瓜布丁,6英寸黑森林蛋糕,外加一份地中海藻藍海鹽冰淇淋。
顧盼去洗手間洗了手,回到餐桌旁撈過一份黑森林。“那為什麽一直不回信息?”
她這樣子可真說不上好,卷毛亂糟糟的,八成是洗完澡沒吹頭發就直接睡了。眼睛裏明顯有血絲,還挂着兩個黑眼圈。
“手機壞了。”林繼橋叼着勺子打開布丁封蓋,歪頭避開顧盼摸向額頭的那只手,含含糊糊地說,“真沒事。”
顧盼順手揉了把軟軟的卷毛,如願以償地看到林繼橋沖她擰眉毛瞪眼。
“你早跟我說,我來就順便給你帶一部了。”
林繼橋拿開勺子,認認真真說道:“你不是我媽,你是我財神爺。”
“喲,還記仇呢。”顧盼覺得好笑,從包裏拿出手機給助理發信息。“行吧,我現在讓人買部新的送到樓下,我給你拿上來。”
“謝謝。一會兒給你轉賬。”
“手機怎麽壞的?”
“不小心坐到上面了。”林繼橋皺皺鼻子,頭也不擡地說道,“質量問題。”
顧盼指着自己的眼睛:“林林,你看着我再說一遍。”
Advertisement
林繼橋不僅沒看她,反而抱着布丁和冰淇淋挪到沙發上。
Cal Lightman上線了(注)。林繼橋提高警覺。
察言觀色是顧盼社交天賦樹的主幹,她能輕易看出人們是開心還是傷心,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
以前林繼橋對此只有敬佩沒有畏懼,現在她嘗到了被懷疑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她當然知道許安易是Lesbian!可為什麽顧盼要特意告訴她?她跟許安易根本不熟!
林繼橋瞄了眼顧盼,後者正狼吞虎咽吃着黑森林蛋糕,完全沒有在外人面前的矜持。
三口兩口解決了一人份的蛋糕,顧盼拿過另一份,問道:“林林你要嗎?不要我拿走了啊,中午沒吃飯。”
“你吃吧。”林繼橋輕快地說,“燒仙草也是你的。”
顧盼一點兒也不客氣,這本來就是她帶過來的,“那我再定份外賣吧。”
“好。”
警報暫時解除。林繼橋松了口氣,如果顧盼再問下去,她就得實話實說,手機不是被她坐壞而是踩壞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顧盼那條信息太驚訝,以至于忘了手裏還拿着草苗龜布偶,手一揮,就把手機彈出去好遠,接着她又不小心一腳踩上去。
總之,是一連串本可避免的失誤引發的惡性後果。
她試過好幾次在網上訂購新手機,但送貨員每次都因為聯系不到她,只好彙報商城取消訂單。昨天她還試了一次,結果發現網站把她列進了黑名單。
“《西出陽關》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嗯。錢夠用嗎?”
“現金夠還兩個月貸款。”林繼橋快速心算,存款要留出買新手機的部分。“只要兩個月內能把尾款打到我賬戶,下半年沒問題。”
“我看合同上是三個月內付清全款,我幫你催催他們財務,如果實在不行,我先幫你墊上。”
“不……不用你的。”林繼橋抓抓頭發,“我需要新工作。”
需要新工作轉移注意力,別再讓我每天像個跟蹤狂似的追蹤許安易。就算聯邦法律承認她是我妻子,我也沒有權力這麽做。
“沈鴻煊的問題暫時解決了,續集正在商談,不出意外,年底應該能立項。”顧盼抽張餐巾紙抿抿唇,“你正好有時間休息一陣子。”
她仍然覺得林繼橋有事情瞞着她。一種直覺。顧盼向來信任自己的直覺。
“安易手段不賴。”
……安、安易?
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林繼橋收回準備邁向餐桌的腿。她考慮過要不要告訴顧盼那件事。她好多天沒睡好覺了。
一失眠,她就打開電腦看許安易的視頻和資料。她沒有再去看《憶江南》,對着小許安易她總有種奇怪的違和感,尤其是那三天兩夜的畫面不停浮現出腦海。
順帶一提,她還是沒找到《拉斯維加斯之冬》沒上映的原因。導演路明非在那之後也沉寂了。其他主創網上沒什麽消息。
可能他們都從臺前轉到幕後,或者幹脆轉了行,像許安易。
四年前認識的時候顧盼就說過自己是Bisexual(雙性戀),要是她喜歡許安易,把她們倆結過婚的事和顧盼攤開說明,除了徒增煩惱,又有什麽用?
要是顧盼喜歡許安易……
這家夥絕對有問題。顧盼又看了林繼橋一眼。她沒發現自己都快把勺子咬碎了嗎?
突兀的鈴聲響起,顧盼去旁邊接了電話。是送外賣的,問她在幾樓。
“你把警報器關了,我下去一下。回來我們好好談談。”顧盼敲敲桌子,“對了,我把你和安易拉了個群。”
喀嚓。
林繼橋捂着嘴巴跑進洗手間。
勺子碎了。
顧盼離開的時間不短。但林繼橋覺得她一眨眼就上來了。
“我從來沒問過你為什麽要回國。”顧盼慢條斯理用英語說道,“我所做的就是給予你支持。我是你最忠誠的朋友,你認同嗎?”
林繼橋乖乖點頭,補充道,“以及普魯圖斯。”
看來秘密不能保留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尊重我,我尊重你。這是常态。”顧盼晃晃手指,“可是你不一樣,我把你看做我的……嗯……妹妹。”
林繼橋配合道:“姐姐好。”
“滾。”顧盼白她一眼,“我說真的。你的事我很少幹涉,但這不代表我不關心你。”
林繼橋長長吐出口氣,悶悶地“嗯”了聲。顧盼的一番話引起了她的愧疚感。無論顧盼是不是喜歡許安易,她都不該欺瞞自己的朋友。
“我……”林繼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時顧盼接了第二個電話,她助理打來的,手機已經買好快到樓下了。
“給你20分鐘組織語言。說不出口的話,發信息給我也行。”
“好。”
這次顧盼離開了相當長的時間。
林繼橋開始聯想記憶。
三年前,她的監護人亦即伯父伯母瞞着她給她安排了五天四夜的賭城之旅,出發前一個小時把她送到機場。
她入住四季酒店,那天早上照例去附近街區供應日間酒的餐館用餐。她很喜歡那家餐館特調的低酒精度姜汁啤酒。她在七點準時進入餐廳,選個角落一邊喝酒一邊跟公司的設計部門讨論新方案。
她和主管發生争吵,她希望在項目上采用新技術,對面則認為這樣公司會削減正常預算。
和主管的争辯在十分鐘內積累了足有二十頁全屏的聊天記錄,她完整闡述了應用新技術的前景,主管和另一名臨時加入的財務人員卻翻來覆去講成本和收益。等意識到肩頭一沉,肩膀上已經多了一個醉鬼。
林繼橋從來沒有跟人肌膚接觸,對方戴着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但似乎是個亞洲人。她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讓餐廳的工作人員或者警察接手,但在她起身的時候,許安易說“陪我喝一杯”。
那時候她已經有十幾年沒講過中文,和顧盼的交流也用的英語。
許安易的聲音很輕,口氣裏帶着濃重的酒味,林繼橋盯着她的唇看了一陣子,忽然覺得和一個不懂技術的笨蛋講未來科技是件很浪費時間的事,于是招手示意侍應生再來一份。
兩份,三份……
一紮,兩紮……
至于最後為什麽她會把許安易帶回自己房間……嗯……
是許安易提出的,還是她自己主動的?
林繼橋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了。這是個很關鍵的點,兩者之間差異巨大。結合後面發生的事情,如果是許安易提出的,那麽她是被動接收方;如果是她主動把許安易帶回酒店,那麽……
Ho□□hit!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她會把那段記憶封存。搞不好她犯了和沈鴻煊一樣的錯!她是個……
顧盼回來時,林繼橋還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脊背挺得筆直,嘴巴半開半合,仿佛受到了極大驚吓。
捂着耳朵關掉警報,顧盼拿逗貓棒在她眼前晃了晃,擔憂地問道:“你真的還好嗎?”
“I……”林繼橋茫然地轉過頭,眨眨眼睛,“I don't know……”
卧室裏傳來電子警報的嗡鳴聲,林繼橋一動不動。顧盼等了一會兒,聽哔哔聲接連不斷,林繼橋也沒有行動的跡象,只好起身去卧室。
公寓所有擺了桌子的房間都至少安裝了兩臺顯示器,顧盼起初沒在意,但餘光不經意瞥見畫面裏一道眼熟的身影。
林繼橋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色慘白,眼睛卻紅通通的。
在她試圖關掉顯示器時,顧盼一把擋住她。
屏幕上正是Gala Mall商場通往寫字樓的監控畫面。許安易和一名男性手裏各自捧了杯咖啡在等電梯。
“……”
顧盼抱起雙臂,似笑非笑地望着一臉“我怎麽還沒昏過去”的林繼橋,“我等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