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繼橋認識到了錯誤。
早上被鬧鐘吵醒,她就開始回想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麽。
從再次看到許安易的名字,她就像着了魔 ,一次次情不自禁地突破底線。每次她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到此為止吧。
可每一次都預示着有下一次。
要是伯母知道她的情況,一定會讓她去教堂找神父忏悔,不過這是在海城,她能找到的只有顧盼。
林繼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翻開黑色封皮筆記本,雙手拿起手機。
她的解釋比顧盼預計中來得早。
彼時顧盼正召開公司季度總結會議。
顧總脫稿演講,回顧上一季度,展望下一季度,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唯獨一點兒違和:幾乎每段話的間隔手機都會嗡嗡震動,同時附帶閃燈效果,相當引人注目。
顧盼知道是林繼橋。每次她要說私事都會用這款閱後即焚APP,顧盼一直開着優先級推送。
總結陳述完畢,顧盼輕咳一聲,所有人的目光卻都聚集在她的手機上。
手機果然不負衆望地亮起燈,同時在桌上震動着滑出3毫米。
“……下季度投資預算和目前的意向,劉姐來介紹下吧。”說完,她拿着手機離開會議室。
顧總後腳還沒進走廊,會議室立刻炸開鍋。
“顧總開會從來都開勿擾模式的啊,你們猜這是誰?”無知無畏的實習生小楊大喇喇問道。
劉姐踮腳望着顧盼,“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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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共就倆字,一個都沒對上!
顧盼回頭睇了個警告眼神給她們,“開會啊,別聊八卦。”
她打開聊天程序,顯示22條未讀消息。
那天林繼橋以“我要睡了,我已經六天沒睡好覺了”為由下逐客令,看得出她說的是實話,加上臨時有事,顧盼也就沒再施壓。
顧盼的印象裏,林繼橋是個連喝飲料都要區分“這是我想喝的-不用報銷”、“這是我每天必須補充的水分-必要開支”來登記出差報銷單的老實人。
可是沒想到,細眉大眼的老實人追起過氣明星來也是拼了小命。
顧盼一條條翻着,眉頭時松時緊。林繼橋的信息一開始還有條有理,到後來顧盼都快不認識“我”、“林”和“許”三個字了——出現頻率太高,導致語義飽和。
林繼橋毫不留情給自己扣了頂跟蹤狂的帽子,還把每次追蹤許安易花費的時間羅列出來。
這款APP閱後即焚,虧得顧盼記憶力不錯,過目能記個七八成,才在翻完記錄後對着空蕩蕩的屏幕把事情拼湊個大概。
林繼橋三年前偶然在美國認識許安易,後來對方銷聲匿跡。這次意外得到消息,很好奇對方發生了什麽,就忍不住扒了下資料。
這家夥……漂亮女星那麽多,粉誰不好偏偏粉一個過氣童星。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娛樂圈這三個月一換代的流量,拉出來半個團也不夠一個許安易耐打。
顧盼轉手打開了她建的三人小群,附言:粉絲@林卷卷很關心我們的大明星@許安易最近過得怎麽樣呢。
許安易沒回複,林繼橋炸了。她當即退群。
得,觸了高壓線。顧盼慢悠悠撤回消息。
林繼橋一連又發了兩條閱後即焚。
第一條是一長串省略號。第二條,我要回去自首。
顧盼摸不着頭腦,正打算問她怎麽回事,第三條圖片信息來了。
林繼橋設置的是三秒銷毀,顧盼本以為她拉拉雜雜把事情都講完了,圖片一眼看過去根本沒放心上。等她反應過來,正好抓到圖片燒毀的特效煙灰。
一串大寫字母在眼前晃來晃去。力透紙背的白色字母 ,觸目驚心。
翻譯成中文,委婉的意思是:“我傷害了她”;直白點,“我侵犯了她”。
“顧總……”劉姐推門遠遠叫了聲,“那什麽,大夥兒等你吩咐呢。”
顧總神情冷漠地回去交代下屬各在其位各司其職,中午吃點好的,然後在一片末日降臨的寒顫中拎包離開公司。
公司離林繼橋的公寓半小時車程,偏偏趕上外省公司組團參加海城旅游節,顧盼一上高架,前後左右全是長途大巴,低于最低限速緩慢前行。
顧盼在幾輛白色大巴之間左右搖擺,變道的時候因為心神恍惚差點兒蹭了大巴,結果還是被卡得死死的,只好老老實實亦步亦趨,把剛入手的攬勝開出新手學車特有的颠簸節奏。
她了解林繼橋,準确地說,了解林繼橋這類人。她們不可能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因為她們覺得只要循規蹈矩,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別人就不會來指責或者傷害她們。
顧盼知道。顧盼很清楚。
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地圖顯示前方堵車長度2.5公裏,顧盼拿下手機,發信息給林繼橋:要真像你說的那樣,你為什麽還要監視人家?
林: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侵入商場的數據中心。商場分享了一條公開線路給直播網站。
随後的一條信息附送了網站地址。
顧盼直接選流量播放。屏幕裏的畫面讓她心裏一咯噔。
攝像頭正對電梯廳,午餐時間,等電梯出電梯的有妝容嚴謹、襯衣筆挺的城市精英,也有戴着大口罩的疑似流感人員。
旁邊還有一列附近推薦觀看,顧盼湊過去劃拉了一會兒,認出這是她前不久才去過的商場,Gala Mall。
驀然間,一道眼熟的身影正穿過中庭往電梯廳,顧盼返回去尋找最早對準電梯廳的畫面,結果怎麽也找不着。
此起彼伏的鳴笛驚醒了顧盼。
她擡頭一看,紅色堵塞警告像是假的,前面空空蕩蕩,白色長龍都飛上另一重高架了。兩邊車速飛快,像是要抓住機會挽回堵車浪費的那點時間,後車不好變道,只能頂着罰款的危險在中環內按響喇叭。
顧盼一連罵了好幾個F打頭的單詞。
罵林繼橋沒事兒給自己瞎扣帽子,罵她好好的技術宅不做去當一個追星黨。
林繼橋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翻箱倒櫃找出體溫計,用酒精棉擦拭幹淨了才壓在舌根下。
體溫37.9,發燒邊緣。她又找出藥箱,家庭常備藥還沒過期。
說明書上沒寫明是否忌空腹食用,她想了想,把藥放回去。
盡管在虔信上帝的家庭生活了十幾年,但無論是青少年時期伯母的每日讀經,還是每個月固定兩次教堂聚會,都沒有鏟除林繼橋根深蒂固的唯物主義思想。截至十天前,林繼橋仍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這一刻,她卻忽然想,這就是上帝對罪人的懲罰吧。她活該。
林繼橋蔫蔫地躺在沙發上,顧盼開門的瞬間,她在指紋識別器上按了下,關掉了馬上要蜂鳴的警報。
“喲……你這個……”顧盼誇張地揚起高低眉,然而對面那人半死不活的慘白臉色阻止她把涉嫌人身攻擊的玩笑話說出口。
林繼橋不出門,也不愛見人。一頭卷毛平時都是她自己怎麽醜怎麽剪,支七楞八,沒有一縷順服的,把那天生乖巧可口的長相襯托得難以言喻。
這會兒人躺着,眼睛閉着,卷毛滑在耳後,露出整張面孔,反而無端多了點頹廢和天真并存的奇特美感。顧盼摸出手機,悄悄按了快門。
“我這個強|奸|犯。”林繼橋自暴自棄,翻身背對顧盼,“我可能不用回去自首了。上帝會讓我進地獄的。”
“可別替上帝他老人家做主。”顧盼彎下腰,想想還是沒有碰她,“到底怎麽回事?”
林繼橋猛地坐起來,差點兒沒把遠道而來的顧總怼出鼻血。
“您慢點!”顧盼捂着下巴,“乖,慢慢來,別先給自己定罪,嫌疑人供認罪行也得陳述細節呢。”
“我不是嫌疑人,我是确實……我知道。”林繼橋悶悶地說。
“你知道我不知道啊。”顧盼拉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首先我問你,你知道性|侵的定義嗎?”
林繼橋擡起眼皮,“我和你同年,你說呢?”
“OK,OK。”顧盼點點頭,“那什麽……”
她突然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這是個很敏感的話題,也涉及隐私。顧盼能跟她所有的男朋友女朋友無所顧忌開葷口,對着林繼橋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基本可以肯定是林繼橋自己誇大了事實。
林繼橋的世界裏,只有是與非,不是你錯就是我錯,她既然喜歡許安易,會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一點兒也不奇怪。
“你自己從頭說吧。能說多少說多少。”
于是林繼橋把這幾天翻來覆去回憶了無數遍的開頭一口氣講出來。
“……後來是餐廳的服務員幫我們叫了車,把我們送去四季酒店,如果是另一家酒店,我還有理由為自己辯解,但是……我住在四季。是我發出的邀約。她喝醉了,只能任我擺布。”
顧盼忍住不笑。
“總之,就那麽發生了。”林繼橋一臉如喪考妣。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顧盼舉起手,“你還記得誰攻誰受嗎?”
“什麽?”
“咳。”顧盼清清嗓子,努力把自己代入審問的正義角色,“你們,誰進入的誰?”
“進入?”林繼橋茫然地看着她。
顧盼舉高手,彎彎食指和中指,“難道你們還用了工具?”
“沒有。”林繼橋搖搖頭,思考了片刻,小聲說道,“前幾次是她進的我。”
“後來你反攻了?”顧盼一句話問出口,緊接着尖叫起來,“前幾次!你們到底來了幾次?”
“後來我試過了,她怕痛。”林繼橋嚴肅認真,以引頸就戮的決然回答了顧盼下一個問題,“三天兩夜,一共十四次。在法律上,這叫多次……”
“扯個屁法律,你們就是酒後亂個性。三天兩夜十四次……”顧盼一拍大腿站起來,“卧槽許安易這個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