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好啊。

237天,這是除了顧盼之外第一個跟她開口說話的人。

像是播放沙暴的視頻時按了暫停鍵,龍卷風定格,卷起的沙塵都變成凝固的永恒。

發麻的指尖恢複感覺,小腿不再酸軟,一股運動完多巴胺加速分泌的興奮感從頭皮滾到尾椎骨,四處游蕩的靈魂也回到體內。

只有眩暈的感覺還在持續,不過都落到腦後,同時屏蔽了所有其他聲音。

她在說你好啊。

林繼橋擡了擡手。

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你,你好。

最終發出的卻是貓一般的嘤咛。

“Nio……”

“嗯?”許安易彎彎眼睛,踮腳做了個四下張望的動作,“家裏還養寵物了嗎?盼盼沒跟我講。”

林繼橋點頭又搖頭,然後又點頭。

家裏,是的。寵物,沒有。你要想家裏多點生氣,可以養。

整套動作做完了,林繼橋發現自己這樣簡直像個傻子,不自覺地咬手指,安慰自己,客廳很黑,她看不到我。

手機應該是充到一定電量自動開機了,“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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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易晃晃手上拿着的抹布,“做下清潔,一會兒就好。我盡量聲音輕點。”

連做家務都要打報告,會不會太麻煩了?林繼橋抓抓頭發。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讨厭的房東?

“嗯……”林繼橋努力從嗓子裏擠出聲音,“沒事。”

許安易揚眉,“謝謝。”

提示音又響了下,林繼橋趁機回卧室。

關上門,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林繼橋靠着床柱滑到地板,靜坐了一會兒才從床頭櫃上拿下手機。

打游戲的那會兒功夫,小群多了24條未讀信息。她點從頭開始看。

顧總日理萬機也不忘在三人群裏展現顧大管家的本色,一會兒@林卷卷臺風來了注意關門關窗;一會兒@許安易,鑰匙給你放前臺了,新住處離你公司近,要是刮風下雨還是回那邊比較方便。

顧盼是個貼心備至的人,林繼橋回國,事無巨細,她都照應得很好,總能把好多別人想不到的細節提前想好了。

有時候林繼橋也在想顧盼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獨自己一份。她好像把很多時間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林繼橋摸摸下巴,繼續滑屏。

許安易的回複是從下午6:43分起始。

-東區下雨了,是有點大。

-那我正好去收拾衣服。

林,不好意思哦,公司臨時有點事,沒能跟房東打聲招呼。我大約七點半到家,OK?

十分鐘後,沒等到林繼橋,顧盼回:回就回呗,北門進。當她不存在就行。

7:27,許安易發了群聊最後一條信息:我到樓下了,上去了哦。

私下裏顧盼敲了她好幾次,問她還活着嗎,也打過兩次電話。

那會兒林繼橋正戴着耳機在廣袤的埃及大地上游覽打怪,接着去凱爾莫罕跟女術士告別,出發尋找女兒,壓根沒聽到鈴聲。

林繼橋退出聊天框,看到通訊錄右上角多了紅1。

北房的新主人發來的好友申請。

-我是許安易。

一聲悶雷從天而降,緊接着噼噼啪啪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

記憶也從聲音開始蘇醒。

林繼橋屈指可數的啓蒙裏,都有提到第一次會伴随着強烈的痛楚。她是個怕痛的人,過去又一直在各種機房裏用程序創造各種場景,對紅塵俗事沒有一丁點欲望。

但奇怪的是,許安易輕而易舉讓她忘記了痛,沉醉在……嗯,前所未有的體驗裏。

印象中,最高峰的體驗到來時她用力推開壓了半身的人,蜷成一團等身體那股奇特的震顫消失。然而就在那期間,林繼橋留意到噼噼啪啪水敲玻璃的聲音。

聲音響了好久,直到她平靜下來仍未停歇。林繼橋才突然意識到不是下雨。拉斯維加斯夏天很少下雨。

她豎起耳朵聽了聽,聲音似乎是從浴室方向傳來的,她問,“你是不是忘了關水?”

許安易蓋着眼睛閉目養神,看起來困極了,隔了好久才懶散回道:“好像。”

林繼橋把兩個字翻譯成英語,理解了似是而非的意思,從床頭拽過浴巾裹身,下床時,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你是……誰?”

許安易推推枕頭,翻身背對她,林繼橋走到浴室門口了,背後才傳來悶悶的回答:“我是許安易。”

她關了水,再回卧室,許安易連床頭燈一并關了,厚實的窗簾遮住了最後一線沙漠地帶近乎熾白的光。

林繼橋摸黑找到沙發椅,她想不通自己這是在做什麽,也不太想回到情|欲氣息濃郁的床上。她窩在角落裏坐了很久,直到許安易啞着嗓子問:“怎麽不上來?”

她一向受不了略帶命令口吻的語氣,耳根一軟,乖乖爬回床,扯高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許安易,怎麽寫?”

“言午許,安逸的安,不容易的易。”

最後一句話,許安易是咬着她的耳朵說的。

疾風驟雨一眨眼。林繼橋回過神,雨已經停了。

她吃了顆糖,撫慰有點發暈的腦袋。把門開一條縫,往外瞄了眼,玻璃門另一側關了燈。

林繼橋蹑手蹑腳爬出卧室,到廚房冰箱裏找到一盒即食面,添了點水放進微波爐。

手機沉甸甸地放在褲子口袋,林繼橋拿出來,又翻了遍小群的聊天記錄,在新的好友頁面停了好久,也沒按下接受,轉而給顧盼發了條信息。

-盼盼,我要養貓。

顧總今天忙得團團轉,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酒局上,一直沒見回複。林繼橋在餐廳吃好面,把垃圾收好,丢去外面樓道的垃圾桶。

自始至終,北房沒有一丁點動靜。

也是,十點多了,她該睡了。

林繼橋揮揮手,試圖驅散萦繞在餐廳的方便調料味,無果。要不想餘味繞梁三日不絕,還是得開窗通風。

餐廳的窗戶正對北房卧室,北陽臺的窗也對着北房一間房間,這兩扇都不能開。那就只能開西山牆的那扇。

她輕輕把書桌移開,剛打開窗,一道閃電劃破黑夜天幕,兜頭蓋臉一片雨點潑下來。

“嘶……”

林繼橋趕緊把窗戶扯回來,拎着浴巾去洗了今天第三個澡。

後面倒是沒再聯想記憶。

一天之中發生太多事,完全打亂了正常作息。林繼橋躺在床上,摸着猶帶調料味的頭發,掙紮着要不要再洗第三次頭發。

最後她放棄掙紮,反正她頭發多,洗多少次都不會禿。

洗完又打了會兒游戲,困得睜不開眼的時候已經兩點多,林繼橋趁着朦胧的睡意,接受了好友申請。

結果她剛睡沒多久,就被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激烈聲響驚醒。“叮叮當當”的聲響像是鐵片敲在玻璃上,又像風鈴。

暴風雨變奏曲。

市政府緊急推送狂風暴雨雙重預警,最高風力突破過去二十年記錄,降雨量創歷史新高。

林繼橋拉開窗簾一看,四點多,外面白茫茫一片。整座城市籠罩在雨水和霧氣裏,只偶爾有一兩道閃電将雲雨切開一道,但随即升騰的霧氣就把縫隙填平了。

她握着手機四下去找響動的來源。她家在35樓,頂樓空着。過去八個月也下過幾次暴雨,但沒發生過這種情況。

工作站和游戲室有消音層,可直接排除。卧室、客廳、餐廳、廚房,林繼橋大燈小燈全開了,舉着手機連犄角旮旯都看了一圈,愣是找不到聲音來源。

她把西山牆那扇窗鎖死,呼呼的風聲小了點,但雜音還在。間或還多了一點敲玻璃的聲音。

林繼橋真要懷疑是不是臺風把房子吹裂了。

正在這時,手裏舉着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提示音甚至也被持續不斷的叮當聲吞噬。

發信人:許安易。

-擡頭。

林繼橋一怔,條件反射地往客廳對面看。北方沒開燈,許安易舉着手機,見她轉過頭,又敲了敲玻璃門,然後低頭發信息。

-發生什麽事了?

林繼橋縮回看不到對面,對面也看不到她的角落。

-吵。

-什麽吵?

林繼橋急得抓耳撓腮。她也不知道什麽在吵,但那聲音還在響。

幾分鐘後,許安易又發了信息。

-我可以開門嗎?不過去,就開下門。

林繼橋點點頭,想了想趕緊回“可以”。

大概是臺風影響了網絡信號,信息前面的小菊花一直在轉。林繼橋不确定對面收到沒收到,手撐地板探頭看了眼。

不偏不斜,正好和對面的視線碰個正着。

許安易的确像她說的,只把門打開了,人還站在那邊。大概人在尋找聲音來源時都會有個彎腰屈膝集中注意力的動作,她也一樣。

兩人對視了五秒鐘。

至少五秒,實際上林繼橋的體感還要更久一點。也沒太久,大概三年吧。

許安易站直了,自然地移開視線,在手機上敲了一陣。

-檢查一下下水道管口,浴室、衛生間、廚房、陽臺也看看。

-好。

-好,那我回房間了,如果聲音還有,再叫我。

-好。

結果還真像許安易說的那樣,把北陽臺和廚房的下水道管口蓋拿重物一壓,聲音立刻消失了。

林繼橋身心俱疲地躺回床上,忽然想,這會不會是顧盼把她甩手的征兆?

直線距離十五米外,看到對面的燈光悉數熄滅,許安易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翻到陳溪的聊天框。

-二二,我的房東仿佛是成精的塞爾凱克卷毛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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