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了斷
溫也迎着冷風在動車站等人，心裏十分後悔。
原先糾纏自己的初中同學非要來見自己一面，原本他惹不起還躲得起，偏偏對方找了一個讓他推辭不了的說客。
陳航是當年溫也對不起過的一個人。
溫也是個老師喜歡的乖學生，平常從不惹事，一惹就是大事。他拒絕了班花的告白，誰知班花的哥哥是學校有名的混混，把他堵在校門口準備動手。
……是陳航出面替他解決的。陳航是他的後桌，科代表溫也為了收齊作業每天都借給他抄，兩個人的革命友誼來得莫名其妙，但是就這麽産生了。
那天他把溫也護在身後，說了一句“這人我罩着”，對方還要動手，被陳航打趴了一個才肯罷休。
陳航抹了抹嘴角，往花壇裏啐了一口：“平時借你作業你是老大，以後在外面你可要叫我老大。”
溫也咽了咽口水，“……老、老大。”
“晚上作文多寫一篇，我明天早上數學課抄。”
好學生和差學生的友誼總是緣分使然，班主任的本意是要溫也鎮住陳航這個大魔頭，誰知乖乖科代表反而被帶壞。
市考成績出來之前，他生平頭一次被班主任叫出教室談話。
“溫也，你是個好苗子，老師相信你只要發揮出正常水平就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班主任擡了擡老花鏡，“你要注意不要和一些同學厮混，現在可是緊要關頭，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溫也很想辯駁，也只能在班主任威嚴的目光下低了頭。
他回到座位上以後，連陳航的玩笑都沒搭理，有些悶悶不樂。
“你是不是覺得再和我這樣的人待在一起，遲早也會像我一樣沒有前途？”
陳航的質問他甚至沒有辦法問心無愧地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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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好像是因為自己和陳航熟了之後分散了心思，學習上是有分心。盡管對方沒有錯，但意識裏推卸責任般地歸咎與他人，似乎能讓自己稍微松一口氣。
于是班主任不動聲色地調換了座位，他順從地照做了，和陳航的友情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下了帷幕。
兩個人再也沒有說過話，畢業之後慢慢斷了聯系。
大一即将結束的時候，溫也接到了吳遲的電話。
對方的語氣微醺，溫也大概都能猜出意圖。他提出想要去找溫也，溫也很幹脆地拒絕了。原先溫也就不喜歡這樣暧昧不清的關系，被女生喜歡已經讓他心力交瘁，男生的喜歡更是避之不及。
可是對方把電話給了陳航。
這麽久過後，陳航沒有說其他的話，他的語氣很淡，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你見他一面吧。”
溫也覺得吳遲有些卑鄙，從前他做什麽事情都要摻一腳，無理取鬧不成，如今還要強求。因為吳遲沒有正式表白過，溫也也只是委婉拒絕過數次。
……也好。
直接來個了斷，糾纏多年也沒意思，像個疙瘩似的，總要解開。
他太懦弱了，遇到事情總是喜歡逃避，這個坎在那裏，不去解決并不會消失，只有面對它才能真正沒有後顧之憂。
·
吳遲的動車是五點十五，溫也被風吹得有點哆嗦，他想着要快點把事情解決完，因為昨天晚上在游戲上和紙船小姐約了上線時間，他不能爽約。
溫也看到吳遲的時候，對方也看到他了。他沒說話，走在前面領着人往吃飯的地方走。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你的。”
不用你看。溫也心裏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你好像比以前矮了。”
矮你媽。一米七八的個子非常标準，不用你操心。
“你走得太快了。”
是你腿短。就這德性追我你還不如那些女生。
“你……”
溫也轉過身面無表情，“到了。”
心不在焉地吃了一會兒飯，溫也只想着趕緊吃完趕緊走人，吳遲卻一直在慢吞吞地拖延時間。
“服務員，”他打了個響指，“再加一個菜！”
……溫也感到丢臉，突然覺得陳航是真的不想和他繼續做朋友了。
“你介意我抽煙嗎？”
“……”
“這沒有尼古丁，”吳遲吸了一口戒煙器，“芒果味的。”
即使溫也上了大學之後不像高中時是個乖學生，和形形□□的人打過交道，也從未見過如此裝逼之人。
吳遲自我陶醉了片刻，突然提起了溫也的微博，“之前看到你說網戀還不錯，你在玩的那個游戲我也有玩。”
溫也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我在游戲裏認識了三個妹子，一個還處于暧昧，一個喜歡我被我拒絕了，我只接受了一個。”
此時溫也不知該用油膩還是惡心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萬分後悔自己的心軟。不是喜歡妹子嗎，還來招惹他幹嘛？！
一頓飯終于煎熬地吃完了，溫也起身結完賬，覺得自己大概可以和對方一筆勾銷，長長舒了一口氣。
吳遲斜着眼睛看他：“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去看個電影？”
“不看不看。”
吳遲換了個思路：“現在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不然去唱K？”
“不唱不唱。”
“……那你覺得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度過的這些時間，有什麽特殊感覺嗎？”
溫也很想爆粗口，可是他不會罵人，只能一臉冷漠：“沒感覺，這麽多年從頭到尾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為什麽會見你的原因你應該很清楚。”
“……”
沉默了一會兒，對方又開始沒話找話：“你覺得我現在的顏值可以打幾分？”
溫也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知道他的謎之自信從何而來。
“呵呵。”
溫也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回去，吳遲自己去找了酒店，他不想關心。他把事情都做完之後上了線，傾訴的欲望在越深的夜越濃，他又怕叨擾到對方，憋了半天發了一句“有空嗎”。
紙船小姐回答了一個“嗯”。
他猜對方心情應該不錯，沒忍住就把吳遲的事情都說了出去。
【紙船小姐】：“對方一直在糾纏嗎？”
【白熊先生】：“我拒絕過很多次了”
【紙船小姐】：“拒絕到哪種程度啦？”
【白熊先生】：“說我喜歡女生，不可能喜歡男的，見他只是還一個人情而已”
【紙船小姐】：“要是對方還不放棄，你就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對這樣的人要讓他徹底死心，這樣做是最有效的……”
【白熊先生】：“啊？可我還是單身狗>_<”
【紙船小姐】：“你就說你網戀了”
·
【紙船小姐】：“……當成豐富人生閱歷，誰都難免遇到一兩個奇葩嘛”
【白熊先生】：“這麽晚了你還一直陪着我，真的讓我非常感動”
【紙船小姐】：“你開心就好啦~”
【白熊先生】：“謝謝！”
溫也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心裏有些東西好像蘇醒過來，慢慢開始萌芽。在淩晨三點多的一片黑暗之中，屏幕發出的光照亮了他精致的臉。
好像……好像二十多年沒有波瀾的地方，開始泛起漣漪，一圈又一圈漾開。這樣不熟練的感覺，讓他新奇又甜蜜。
大概算得上是喜歡吧，他想。
第二天吳遲邀請溫也出去玩，被溫也拒絕了。在麥當勞裏咬着大可的吸管，他含糊地說了一句：“我喜歡的人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吳遲一臉不相信。
“其實我一直有喜歡的人，”溫也做了一個深呼吸，繼續說道，“我想你都能如此勵志地堅持這麽多年，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于是就告白了。”
溫也還是第一次評價他們之間的關系，吳遲尴尬地變了臉色。
他說着自己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紙船小姐還不知道自己其實真的有點喜歡她，還以為是暫時幫一個忙而已呢。
“你随便說說……我是不會死心的。”
溫也震驚于對方的不要臉程度，一時有些口不擇言：“……游戲裏認識的，我只和她一起玩。”
“那你把她的ID告訴我，我去找她聊聊，不然我是不會相信的。”
溫也聽了這句話有些生氣，“你打擾我還不夠，還要要去打擾她嗎？！”
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得吳遲的神情一下子灰敗了下來，要是平常少不得還要吸一口他的芒果味：“溫也，我喜歡了你這麽多年，就想知道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的而已……”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溫也挺直了腰，語氣強硬：“我的人生從來都不需要過多陪襯，我喜歡的人喜歡我，就夠了。”
紙船小姐被吳遲欺負得狠了，跑來找他訴苦，溫也覺得吳遲實在是有些過分了，直接在游戲裏單挑對方，沒有聽他解釋。
吳遲發微信他也沒有看，直接全部拉黑了。他一直都不應該心軟的，真正喜歡過的人怎麽能當朋友？繼續聯系不僅僅會讓他自己很困擾，對吳遲來說也是傷害。
“你沒有資格插手我的事情，我們只是同學，僅此而已。”
他發完最後一條短信，把吳遲的電話也拉進了黑名單。
後來溫也真的告白了，但是紙船好像沒有看見。但是他不急，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夠當面告訴她，游戲裏表白太不正式了。
……可是紙船小姐，居然是個大了他七歲的大叔。
他自己說過，最有效的讓人死心的方法，就是告訴他自己有喜歡的人。而他直接說“我老婆要生孩子了”，不是明擺着對溫也說死路一條麽。在一個大唧唧萌妹身上浪費了時間、金錢和愛情，溫也身陷囹圄了很久才自我解脫。
二十年來第一次心動，居然遇上了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
他曾經用自己是個直男的事實拒絕吳遲，而吳遲的話一語成谶。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你接受不了男人呢？”
他曾經幻想過紙船的長相、性格，最後發現對方是什麽樣子，他都不在乎。虛無的網絡世界裏，溫也喜歡的只是那個會和他一起聊天，熬夜聽他傾訴的人，其他似乎并不重要。
即使知道了對方一直隐瞞真相，溫也惱怒的也是紙船要離開時，選擇欺騙自己有家室的事情。
罷了。
紙船不會再上線了……誰的人生不會遇見一兩個奇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