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抵就是從那個炎熱的午時起, 十束白的身邊似乎多了一個看不見的身影。

其實也不能說是看不見, 那個“他”十分奇特, 像是能從周圍的任何一個地方感受到“他”的存在, 可你卻無法窺得“他”的真容。若要具體地來描述,便可得知, 那個影子的出現幾乎沒有什麽規律,有可能在路過窗邊時無意間望到的那盆花上感應到些許端倪, 也有可能凝神細看, 從迎面走來的劇組工作人員面上瞧見有些不一樣的神色。

十束白起初只在耳機裏聽到過“他”的聲音。很模糊, 勉強才能分辨出話音的內容, 誰能想到那是奇異事件發生的提前宣告。

一開始“他”只能附在最脆弱的植物上, 時間還持續得格外短暫, 往往在十束白察覺到隐約的目光回頭去看時,那股微弱的氣息便在他轉身之時無聲無息地消散。所幸這影子執着得很, 這會兒消失了,再過一會兒又來了。

從樹下經過的少年被不知何時垂下的枝條固執地勾住了發, 仿佛它想竭盡全力把他攔下,抓住他, 不讓他漠然地離開,但結果卻不盡如意,十束白詫異地轉頭, 那根光禿禿沒有半點綠意的枝條就不甘地顫了一下,彈回到原先的位置。

然後他接着往前走,行至山路的盡頭, 長久占據視野各方角落的綠葉枝丫皆被抛在身後,眼下正是一片更顯盎然的山坡。又往山坡下走,到靠近坡尾稍顯得平緩些的地方時,差着爛漫色彩的花兒們在深藍色的制服邊緣晃悠,其中有一朵攀得最高,竟是直接繞住了他挂在腰間的劍。

十束白這才停下。

他注意到了,本應對這圍繞着自己發生的不尋常現象先要生疑,随後才壓着不滿或是惱火耐心地探尋——然而,出乎意料,連懷疑似乎都不曾有過,就像這一切都很正常,他理所應當地接受了。

這一點才是最奇怪的,十束白心想。完全沒有被奇怪的東西騷擾的感覺,反而将這段時間亂七八糟又真正會惹人心煩的壓力不知不覺間緩和了好些。

至少在這一刻,他的心情挺不錯,甚至還有閑心稍稍彎腰往底下看。

“你叫什麽?”

白得如玉石質地的指尖輕輕碰了花瓣一下,很是自然地把它推開,解救了自己的劍鞘。然而那花只仰倒了一秒,就直挺挺地立回來了,十束白俯視下來,神色很是若有所思。

嗯,怎麽覺得這朵花好像特別生氣呢?

于是,等到十分鐘後,尋了個安靜且空氣清新的地方透氣的周防尊過來,遠遠就看見某個藍制服居然閑了沒事勾着腰欺負花玩兒,挂在嘴角的微笑看在他眼裏別提有多突兀。

不管花兒有沒有被吓到,反正赤王是被吓到了。

兩個對頭又一次“無意間”撞在了一起,不用說,必有并不友善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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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哪裏不能抽,你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嗎?”

“誰知道自稱公務繁忙的青王還在這裏玩忽職守呢。”

“真遺憾,我好歹還是公務員,比某個無業游民好上那麽一點。”

“呵。”

問候完畢。

十束白突然問:“多多良叫你來的?”

周防尊停在山坡最上方,淡淡地啧了一聲:“怎麽可能。”

“那就是你自己跟過來的?算了,被你安慰這種事還是免了吧。”十束白不客氣地說,同一時間看見赤色的家夥當着他的面席地而坐,而後就在上坡柔軟的草坪裏舒舒服服地躺下。

很好,這個态度很周防尊。

少年最後看了一眼那仍貼着自己指尖的花,低低地笑了笑,便沒再留戀地直起腰,擡腳開始向上坡去了。原本,滿山花海是姹紫嫣紅晃眼的一片,而他自漫無邊際的花叢中行進,被他觸碰過的那朵花不動了,卻像是追了過來,将各色的花瓣全染成了與它一般的色彩。

從高處俯瞰,猶如最絢麗的金色一下子鋪開,跟随在少年的身後,又在他最終停下時,最前方的一朵花兒便锲而不舍地綻放在他的腳邊。

十束白駐足時,躺在溫柔陽光底下的赤發少年指縫裏夾着一根煙,正要往唇邊送。

結果并沒有成功送到,那根煙在半途被另一個人截胡了。而且還不止如此,周防尊隔了半晌慢吞吞地眨眼,煙頭還在他視野範圍裏動也沒動。

他很是無語,卻又懶得跟對方計較,用最簡單幹脆的方式幫人點了煙。

“謝謝。”十束白說,“順便恭喜,你已經能夠做出用超能力點煙這種細致的操控了。”

周防尊用鼻音表示了他的不以為意。

“既然搶了你的煙,我也不好占便宜,這樣吧,送你一個報仇的機會如何。”

“什麽意思?”

“就字面意思。”十束白把那根點着了的煙仔細端詳了一番,神色淡然,“前任赤王不是被前任青王殺掉的嗎,為了防止赤王掉劍。”

“如果未來我也會掉劍,那麽,赤王閣下就可以為你的前任報仇了。”

周防尊忽然瞠目,眼裏除了震驚以外,還有着更明顯的惱怒。

不過,在他開口前,說出這番話的少年又迅速改口了:“開玩笑的。”

可周防尊的怒意絲毫未減,他們倆其實都明白,這可不是什麽“玩笑”,少年借着這個機會,隐晦,卻又認真地向他提議。

而他——

“行啊,到時候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你解決掉。”

“啧,希望下場不會是我們同歸于盡。”

十束白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赤王,下一秒就不再搭理還躺着的這人了。

追過來的花早沒了靈氣,說明那個“他”已經離開了,只留下花海中央形成一條長線的金黃色的花影。十束白把沒掉灰的煙随手塞給周防尊,彎腰,再起身時,懷裏便摟着一大捧金燦燦的野花,接着便自顧自地離開了,把赤王一個人丢在山坡那兒。

周防尊瞅了瞅被人從香煙替換成惡搞專用的香煙棒棒糖,眉頭緊皺着,卻還是把棒棒糖塞進嘴裏。他撐起身子坐起來,目光還停留在少年的背影上。

所凝望的,深藏在那副軀殼之下的,是一道最為孤獨的靈魂。

即使從抗拒交流慢慢變得能夠親近,仍舊沒有人知道他真正所想的是什麽,他的過去與未來,亦無處探尋。

誰能與他同行?

他的歸處又有誰能得知。

大概只有現在,他抱着花遠去的時候,輪廓柔和,步履輕快。

十束白逗留在銀魂劇組并非玩忽職守,因他暫時有空,便幫忙去後山摘了些花做等會兒能排得上用場的道具。帶着花回來後,就要在衆人期盼的眼神中去更衣室換戲服,準備拍主角成年後的第一幕戲了。

正是個大熱天,他卻要戴上厚厚一層頭套,只因為主角“高杉白”的設定是長發紮辮子,連辮子紮上面一點兒都不行,必須要用一根頭繩綁在耳後,讓黑亮的長發稍斜一點披散在身前。

與他同時上場的,還有親自出馬的投資方、導演及自稱男主角的銀發男子(銀發男子:“喂!!”)。這個被相當随意地拼湊起來的劇組內部,其他工作人員還以為有錢人們只是圖開心随便拍個電視劇,原本對此劇——以及導演等人的演技毫無期待,結果等主演們換完衣服出來,眼睛都要瞪圓了。

不僅完全沒有違和感,男人們連妝都沒化,亮相之時,極其強大的氣場便撲頭蓋臉地壓來,全然如同那些個人物走出了劇本,就站在衆人視線之中。

在一派驚嘆聲中,長發的十束白走到那四人面前。

目光交觸,似有感慨,似有懷念。

“現在開始就是大人們的表演了吧。”難得沉穩下來的坂本辰馬低聲說。

“哦哦哦,都給我全力以赴哦!”

把長劍抗在肩頭的白夜叉懶洋洋地道:“真把自己當導演了,你現在的設定是逃跑小太郎,不要給自己加戲啊混蛋。”

“攘夷戰争……嗎。”

十束白輕聲低語。

他擡首,視線恰與高杉晉助撞在一起。

男人把眼罩解開了,露出瞳色沒有光澤那一只眼睛,眼下還留有經年的傷疤。但這樣的他,仿佛正是用完好無損的雙目直視向十束白——還是,高杉白。

“知道最後的結局嗎?”

“我看過劇本,是一個悲劇。”

“對。”

男人忽然勾唇。

是悲劇沒錯。

但是——

歷時三個月餘,《銀魂》拍完了除落幕那幾分鐘的所有劇情,而這部劇,終于将在今日下午徹底結束。

黃昏,晚霞,懸空的山崖。

最後一幕的畫面理應停留在“高杉白”被天人與幕府軍隊必入絕境,在最後一名随從戰死後,于崖邊絕望跳下。

十束白此時便站在山崖前,控制表情從麻木變得蒼白,說完最後一句臺詞。

跳是真跳,導演還喪心病狂地選擇了一處真正的山崖作為拍攝地,只在崖底鋪了很厚一層氣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不知情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有的人甚至做好了随時呼叫救護車的準備,可十束白卻沒放在心上,從飛機上跳下來都沒死,怎麽可能還怕這麽點高度。

因此,心态格外平穩,卡準了時機,滿是血漿的道具劍從顫抖的手中脫落,他後退一步,心中倒數最後三秒,數到一時,就要從崖邊墜落——

等等,沒有跳成。

“哇啊啊啊——”反倒是那一圈洋洋得意的“敵人”中突然傳出了嗷嗷慘叫,不一會兒,群演們誇張地倒地,竟是全軍覆沒了。

……全軍覆沒?!

饒是十束白心理素質再好,遇到這種事兒都得愣一下。但好在他還繃得住,立馬想到是不是劇本出了問題。

或者說,他拿到的劇本是與衆不同的獨一份。

沒有跳崖成功的原因是,有人拉住了他。

本應該遠在千裏外的高杉晉助率領他的鬼兵隊,與及時調頭趕回的大部隊一起,在關鍵時刻阻止了高杉白。

攘夷戰争局勢很快一邊倒,他們贏得了這場艱難的勝利,也救回了重要的人。

——故事真正的結局,就這樣被最後的“臨時發揮”更改。

“這下該證明了吧,幕府并不值得你相信,我的選擇才是正确的。”

拉住“高杉白”的人是高杉晉助。

在這時,他是在幕府問題與兄長起過争執、如今終于能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确的,十年前的,驕傲的高杉晉助。

“……”

“高杉白”沉默了一陣,仰頭看向天邊愈加暈染上深紅顏色的霞光。

“嗯,我承認了,你才是對的。只是……接下來,你們要留下嗎?”

“不會。”

這是真正的高杉晉助。

“這個世界,只屬于你。”

——卡。

全劇終。

在《銀魂》剪輯完畢正式上映前,不管是實業家、企業家、導演還是演員,皆是銷聲匿跡,不知其去向。

據少數天文愛好者私下表示,他們在某天晚上,看到了飛船駛出雲層。

作者有話要說: 銀魂的戲份不會多,因為他們都還要回去幹他們的大事業hhhhh

我真的覺得這章超甜,雖然齊神沒有露臉但是!你們不覺得很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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