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盛玉宸被吓得夠嗆,紅燒肉囫囵般地吞進氣管裏,臉色頓時漲紅。
柏秋池順手遞去一杯水,盛玉宸躬着身體一個勁兒地咳嗽,手指用力地抓着桌沿。
柏秋池用手肘碰了碰他,盛玉宸快勻不上氣,他顫着手去接,沒摸着杯子,只摸着了柏秋池的手。
“.....”掌心不偏不倚地覆蓋在手背上,盛玉宸一擰眉,又快速上移,挪到手指骨節。
“你摸我手幹嗎?”
柏秋池冷不防地張口,下一秒,骨節處頓感痛楚。
“誰他媽摸你手了?!”
盛玉宸終于緩過了勁兒,他紅着臉怒斥,柏秋池無辜地眨了眨眼,接着擡起右手晃了晃道:“水在這兒。”
一股屈辱感自胸中油然而生,且越燒越旺,越忍越火。開戰的決心躍躍欲試。
“你要喝嗎?我給你倒一杯。”
柏秋池自然地擡颚,嘴唇微張,水浸過嘴唇再咽下。
“柏秋池,不,柏秋秋,你就是個糟糠玩意,全是鬼胎,遲早垮臺。”
盛玉宸冷笑一聲,眼神極其不屑地瞥過柏秋池,他狠狠地拔開水壺蓋,直接仰頭就灌,喉嚨吞咽的速度追不上冷水灌入的速度,盛玉宸咽得匆忙,也顧不上被沾濕的嘴角。
喝水喝出了一種司馬光砸缸的果決。
“嘭!——”水壺被狠砸在桌面上,水因顫動濺了出來。盛玉宸撞過柏秋池的肩膀,沒走兩步又被叫住。
“我什麽時候垮臺,還說不準。但明早就輪着您了,盛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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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秋池悠然地喝完杯子裏的水,他輕輕放下,自後攬過盛玉宸的肩。
“最後一次這樣喊您,往後就沒這機會了。”
柏秋池略帶可惜地嘆了口氣,手指安慰性地拍拍臂膀,就作勢抽手。
“不早了,早點睡吧。明天會很累的。”
柏秋池擡手捏了捏發酸的後頸,先一步走出廚房,再順勢拐彎,走上樓去。
鸠占鵲巢都如此自如。
憤懑又在血脈裏猛漲,他下樓前好不容易平複下的心,又在柏秋池輕而易舉地嘲弄。
盛玉宸呼吸深重,臉色愈發地差,他頭一回對一個人湧升如此強烈的恨意。
一夜過得格外地慢,慢到盛玉宸幾度阖眼都毫無睡意。他癡癡地怔着天花板,漆黑一團,根本看不清楚,但又好像隐約能看見挂着的燈。
但燈已無光,光已湮滅。
淩晨六點,盛玉宸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他靠着一把接着一把地冷水把自己沖清醒,又從櫃子裏翻找出全新的電動剃須刀,站在全身鏡前仔仔細細地刮着下巴上的胡茬。
他生怕刮不幹淨,又前傾着湊得更近些。木梳就着摩絲梳過頭發,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但掩蓋不了黑眼圈和紅血絲。
他甚至在衣櫃前站了許久,雙手在衆多襯衣裏無措地翻找,似乎每一件都不夠滿意。最後勉強揀上一件,再打上領結。
他在竭力維持無意義的體面。
他艱難地牽扯嘴角,但表情僵硬,肌肉難以扯平。
門幽幽地開,冷風推着他往外走。盛玉宸下意識地瞥了眼隔壁的客房,裏頭已空空如也,他走下樓,柏秋池也正巧杵在門邊,倆人雙目一對,盛玉宸瞬時黯了眼。
柏秋池一身輕,只穿一件休閑服,頭戴鴨舌帽,顯得十分随意。和盛玉宸精心的刻意打扮對比明顯。
金玉外衣下的落魄連根都不剩。
“你先走?”
柏秋池搖着自己的車鑰匙,盛玉宸眼色一厲,他實在忍無可忍,嗤笑一聲自嘲道:“秋老板,都這節骨眼了,還挖苦我呢?”
柏秋池無聲地失笑,他又搖了搖頭,盛玉宸卻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鑰匙,在柏秋池始料未及的剎那,他已拉開門走了出去。
盛玉宸繞到駕駛座上,車燈在剎那亮閃後熄滅,車窗一并搖下,盛玉宸微微側頭,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
“老板,可以走了。”
柏秋池的眼底閃過一絲情緒,心髒也跟着咯噔,他捏了下手才慢吞吞地挪到車旁,拉開了車門。
“放心,我沒喝酒,不是酒駕。”
盛玉宸皮笑肉不笑,五指輕輕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剎車倒是踩得毫不客氣。幸虧柏秋池有了準備,提前拉住了扶手,才穩住了重心。
盛玉宸全然沒有做司機的覺悟,開出了飛車的水平,單手持着方向盤,油門只增不減,到了路口又重重剎下。柏秋池猶如坐着山車,胃裏一陣倒海翻江。
“你慢.....慢點。”
“行。”
盛玉宸嘴上應付着,腳下功夫一點沒減,他用餘光瞥了眼後視鏡,見身後沒車,便使出更大力碾過虛線道,車速表上的指針因此震顫巨晃。
“.......”
扶手上的紐帶被絞成了麻花,手肘因超速受到敲擊。柏秋池臉色煞白,血色盡褪。
柏秋池感到喉底漸湧酸楚,似乎是到了極限。
”停.....停車!”
“你說什麽?!”
盛玉宸裝聾作啞,推着方向盤的手一刻不停,油門踩得變本加厲。車輪狡黠地輾轉過幾個地坑後,才猛然急剎。
“唔......”
柏秋池幾乎是跌沖着出了車,他踉跄着跑到路邊,躬彎着身體,下唇都止不住地抖。
盛玉宸無視身後成竄的喇叭聲,一心只冰冷冷地盯着眼前。等到五根手指在方向盤上又懶洋洋地摩挲了一遍,他才解開了安全帶。
“老板,你這坐個車都能吐了,還不如個姑娘家啊。”
盛玉宸雙手環胸,語帶不屑,鼻腔裏迸出的冷嘲無數。
柏秋池閉了閉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渾濁的酸味好歹是壓了下去,沒能吐出來。柏秋池伸出大拇指擦了遍下唇,繼而慢慢直起了身體。
“幼稚。”
“弱智。”
柏秋池剛蹦出兩個字,盛玉宸就緊随其後緊咬不放。柏秋池剜了他一眼,盛玉宸毫不客氣地回瞪。
柏秋池略過他徑直上了車,半晌盛玉宸都沒動靜,柏秋池才從窗裏探出頭。
盛玉宸慢吞吞地重新挪回車裏,他剛要發動車子,只聽柏秋池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剛才一路超速,罰單肯定少不了,所有罰款,從你工資裏扣。”
“........”
盛玉宸眼睛一眯,忿恨像幹柴烈火,被柏秋池輕而易舉地點着。他剛要張口爆罵,車窗突而一震,盛玉宸吓一跳,猝然回頭,迎面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你會不會開車啊?停在路邊不開雙跳燈,你上過駕校嗎?有證兒嗎?不會開就別開!”
男人虎背熊腰的,胳膊肘子比盛玉宸的腿都粗,脖子裏繞了好幾圈佛珠拼命地甩。
“我不會開,你會開,你能從馬裏亞納大海溝開到隔壁小陰溝。”
盛玉宸的嘴皮在頃刻之間被撬起一個支點,槍藥積滿了怒火,都不屑思考,一打一個準。
“你.....!”
“你什麽你!光光腦袋大佛珠,我還當是魯智深。”
“我......”
男人怒發沖冠,牙齒都因怒氣而磕絆。盛玉宸按下開關,車窗冷酷無情地徐徐升起,‘魯智深’義憤填膺的怨言都被隔絕在外。
盛玉宸利落地換了拍檔,車子一騎絕塵,柏秋池又因缺乏心理準備而受到突襲。
“呵,和我鬥。”
盛玉宸譏諷地哼聲,嚣張至極。他随意一瞥後視鏡,發現‘魯智深’幾次三番企圖超車,卻礙于技術水平,無法超越。
他臉頰一陷,頓時露出得意忘形的笑,閥門一開,哼起口哨來。
柏秋池轉頭看他,逆光中的盛玉宸竟看起來單純,陽光柔化了狡猾,掩蓋住了算計。
柏秋池竟也不明所以地笑了起來。
.公司內
常思原悠閑地轉着手裏的原子筆,待他轉到第五次,辦公室的門終于被推開。
常思原本快要阖上的眼皮猛地清醒。
“盛總。”
常思原伸出手來企圖和盛玉宸相握,盛玉宸卻連餘光都不願施舍,他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不着調地挑了挑眉。
“叫小盛,是吧,秋總?”
柏秋池就着他手邊坐下,竟相當自然地點了下頭。
“........”柏秋池連丁點面子都不給他留,盛玉宸憤恨地擡腿,卻被柏秋池預見性地反勾住。
“小盛,北少林畢業的吧。”
柏秋池饒有興味地盯着盛玉宸,表面笑嘻嘻,但話裏的警告意味已悄然萌生。
“常總,好歹我們也認識幾年,算得上有交情。這秋旻老板一直近在眼前,你竟然不告訴我,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裏?”
盛玉宸掙脫了幾下,仍然沒能将腿抽出來,他索性放棄了,轉頭将怨氣灑在常思原身上。
常思原有苦說不出,眼神下意識地去追柏秋池。
“你長了眼睛也沒看出來,還怪別人?”
“欸欸,盛總,盛總。”
眼瞅着這倆針尖對麥芒,火藥味愈發重,常思原趕緊打起圓場。
“盛總,您別誤會,咱都是講誠信的生意人,兩家并一家,股份您也還是有的,您要願意,位子不是沒騰着。”
“誰他媽和你們兩家并一家,我姓盛,不姓秋。”
盛玉宸怒氣心頭,伸手猛拍桌子,青筋又要爆凸。
“你可以姓常啊。”
柏秋池伸手翻開合同,眼神犀利快要力穿紙背。
“.....”
柏秋池完全無視盛玉宸快憋成豬肝色的臉,他滿意地點點頭,将合同遞了過去。
“常玉宸,請。”
“柏秋秋!我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踢完點球!再踢角球!”
盛玉宸一個飛撲又同柏秋池扭打在一起,他張牙舞爪,尖銳的叫聲甚至能點鳴警報器。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在無數張飛揚的白紙和差點仰翻的長椅中,常思原終于費力地将兩人分開。
“王八蛋!”
“盛唢吶!”
常思原夾在中間,不時遭受左右夾擊,他頭疼地各揪一方,換了副口氣哄道:“盛總,您消消氣,坐下簽。”
“簽個屁!”
“.....”
打鬥終于在無數個來回後終止,雙方氣喘籲籲,體力皆已耗盡,而柏秋池到底還是略勝一籌,他趁着盛玉宸喘息的片刻,強行抓起他的手,那架勢等同于古代的逼供畫押。
江山易主,盛世消亡,唢吶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