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監

寶寧聽着聲音就放下了手裏的活,站在窗前茫然瞧着外頭。

不大的院子裏站了浩浩蕩蕩十幾個人,均是帶刀侍衛,中間簇擁着一個油頭粉面的老太監。

老太監四五十歲的樣子,穿一身深紫色的袍子,臉上搽脂抹粉,隔老遠就聞見一股香風。

寶寧認識他的袍子,上頭繡着少府監特有的花紋,看那老太監的行頭氣派,官品應該不低。

這就奇怪了……少府監那幫人最是勢利眼,當初她回門的時候都沒一個人來置辦,現在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麽一下子來這麽多人。

寶寧的心提起來。準沒好事兒。她不敢貿然出去。

“人呢,人都死哪兒去了!”一個絡腮胡子的侍衛扯着嗓子吼,“再不出來,老子一把火把房子都給你燒了!”

阿黃察覺到來者不善,弓着脊背攔在他前面,喉裏發出低低的示威吼聲。

“哪來的野狗。”黃大監斜睨着眼看它,冷冷道:“敢在本官面前吠,來人,給我拖出去打死!”

話落,旁邊人立刻應道:“是!”而後便拔了刀,要往前刺。

阿黃轉了身子往回跑,寶寧心也吓的一跳,趕緊站出去,厲聲道:“知道這是哪裏嗎,如此放肆,做什麽來的!”

“喲,終于出來人了。”

黃大監轉頭看她,笑眯眯的,眼珠轉動着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奴才給四皇子妃請安了。”

他嘴上說着請安,卻一點動作都沒有,抱着柄浮塵歪着身子站着,目光放肆張狂。

寶寧蹙眉問:“你是何人?”

黃大監恍然大悟般:“啊,忘了自我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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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黃吉,現任少府監副總管。”他拱了拱手笑道:“皇子妃娘娘,咱們是老相識了,您和四皇子的婚事可就是本監操辦的,不知您還滿意否?”

陰陽怪氣,不是好人。

寶寧警惕地看着他,往後退了一步:“黃總管,不知您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黃吉道:“本監奉三皇子之名前來探望,送點東西,順便來看看四皇子的情況。若是不行了,我們少府監就得早做準備了,打造棺椁,好收屍。”

寶寧的臉色瞬間變了,她又驚又氣,正想說些什麽,忽聽見身後裴原的喚她,聲音穩穩。

“寶寧,回來。”

寶寧回頭看,裴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肩上披了件黑色的外衣,正沖她招手。

他看起來不像是生氣的樣子。表情淡淡的,左手撐着拐,眼皮半掀着瞟了黃吉一眼,沒半點停留,又看向寶寧,“抱着你的狗。”

裴原很少這樣稱呼她的名字的。今日這兩個字聽在耳裏,寶寧忽的覺得安心許多,她向着裴原走兩步,聽見他的話才想起來忘了阿黃,急忙抱起來,小跑幾步到裴原身邊。

身後的絡腮胡子哈哈大笑:“膽子這麽小,說兩句就跑了,留下來多陪哥哥們說幾句話啊……”

裴原擡手搭在寶寧肩上,冷眼望過去。他眼裏像是啐了冰,一閃而過的殺意,絡腮胡子瞧的心中一凜,剩下半句調笑說不出來了。

他捏了捏刀柄,掩飾性地“哼”了一聲,“一個殘廢而已,還真以為自己是從前呢,我呸。”

寶寧心驚肉跳,她是沒見過這樣陣仗的,那些人滿載惡意,她不知該怎麽對付。

裴原看出她的害怕,低聲道:“扶我進屋子。”

“好。”寶寧得了主心骨,點點頭,手扶住裴原的胳膊,帶他往回走。

裴原回頭,沖着黃吉道:“你們也進來。”

他說的風淡雲輕,好像剛才那些譏諷的話全都沒聽見一般,仍舊是上位者的姿态,發號施令,不見卑意。

黃吉愣住。裴原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裴原剛出獄來這的時候,他是見過的,一身的血,人不人鬼不鬼,眼看就要死了。黃吉想着,裴原現在就算沒死,也該是一副邋遢的樣子,那個什麽皇子妃也該是憤憤不平的,要麽對他非打即罵,要不然就卷鋪蓋跑了,留他一人在這自生自滅。

誰能想到,裴原現在竟還活的好好的,體體面面的。

沒瞧着想看的笑話,黃吉覺得不悅,所以才說了那麽一席話,就是為了刺激裴原,想看他憤怒而又沒辦法的樣子。四皇子行事向來嚣張乖戾,黃吉料想他忍不下這口氣,定要發作。

但裴原竟像是聾了一樣,還敢對他用這樣命令的語氣說話。

黃吉臉色沉沉。他是來看他出醜的,不是來看他發威作福的。

絡腮胡子皺皺眉,貼在黃吉耳邊問:“大人,咱們真的進去嗎?”

黃吉一甩袖子,冷哼道:“進!一個癱子,我還制不了他?”

寶寧站在裴原旁邊,聽着外頭的動靜,手心冰涼。

裴原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汗:“你帶着阿黃回屋去,鎖上門,我不叫你不許出來。”

寶寧有些猶豫:“那你……”

裴原冷哼一聲,道:“一群閹狗,能耐我何。”

這麽大的口氣。寶寧抿抿唇,小聲沖他道:“你別沖動。”

小膽子。裴原笑了下,難得耐着性子哄她:“爺當年提着刀砍人時,你還在後院踢毽子呢,瞧你那樣子,怕什麽。”

寶寧笑不出來。但她在這裏幫不上忙,只會礙裴原的事,還不如回屋子。

她抱起阿黃,擔憂地看了眼裴原,在黃吉帶着絡腮胡子進來前回了西廂。

絡腮胡子看着寶寧的背影,和黃吉對視一眼,面露一絲饞色,随即收回,大步跨進屋子。

裴原歪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擊着扶手,正等着。

黃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四皇子,真讓人意外,您還沒死啊?”

裴原道:“狗都沒死,我這個大活人能死嗎?”

黃吉的臉冷下去:“不知四皇子此話何意?”

“說的就是你啊。”裴原盯着他,撫着下巴笑,“當年巴結着我,就差跪下來給我舔鞋的是你。現在變了臉,拿着裴霄的金牌令箭到我這耍威風的也是你,黃吉啊黃吉,你可真是條見風使舵的好狗啊。”

“放肆!”絡腮胡子大喝一聲,拔刀出來,“再敢出言不遜,我當場斬殺了你。”

裴原瞟了他一眼,搖頭道:“黃吉,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的,怎麽選了這麽個傻子當副手。”

“不過你們誰也別嫌棄誰。”他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兩條傻狗。”

“你!”黃吉再沉不住氣,上前一步指着裴原的鼻子就要開罵,只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裴原就勢按住了手指頭,用力一掰。

咔嚓一聲脆響,黃吉大叫,裴原攥着他的衣領給揪過來,反手一別,手肘拐住黃吉的脖子,将他仰面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用了全力,勒得黃吉喘不上氣,兩腿亂蹬,一張臉又紅又紫。

絡腮胡子最初愣住,反應過來後立即大喝:“來人!”

“是!”門外站着的侍衛瞬間湧入,黑壓壓一片,均拔了刀,明晃晃刀鋒對着裴原的臉。

“看見了嗎,他們這是催你死呢。”裴原手下的勁兒又重了三分,面色陰沉,“黃吉啊,你像只狗一樣地跟了我那麽多年,怎麽還是沒明白過來呢。別說我是殘了一條腿,就算我兩腿都廢了,弄死你,也就是彈彈手指的事。”

“我、我……”黃吉喘不上氣,眼角憋出淚,臉上的脂粉都沖花了,他左手食指不自然地上翹着,像是斷了,疼的眼睛一片紅,“我錯了,四皇子,你饒、饒了我吧。”

裴原道:“讓他們滾。”

黃吉擺擺手,吃力道:“都出去!”

絡腮胡子一臉不恁,但不敢違抗,擺手:“撤!”

屋裏很快安靜下來。

裴原慢慢松開黃吉的脖子,拿着茶水沖了沖手,冷聲道:“你回去告訴裴霄,要找我的麻煩,請他親自來,別随便弄些貓貓狗狗的,壞我清淨。”

黃吉喏喏應着,幹咳幾聲,急匆匆跑了,連浮塵都忘了拿。

絡腮胡子在院外焦急地等,見黃吉出來,趕緊迎上去:“大人,您沒事吧?”

黃吉咬牙切齒道:“你還有臉說,連個癱子都對付不了,我要你何用!”

說完擡手便是一巴掌。

絡腮胡子臉被打得歪過去,彎腰認着錯,又道:“大人,這口氣咱們便忍了嗎?”

黃吉道:“不忍又如何,還真殺了他不成!聖上嘴上不饒,心裏還惦記着他,那癱子要是真死了,你我都得跟着見閻王去!”

他又疼又怒,站在門口看着裴原的窗子半晌,咬牙道:“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擡到那癱子門前去。”

絡腮胡子應是,随即指揮着侍衛從車上擡下幾個布袋子,悄悄放到裴原門口。

一人壯着膽子敲了敲門:“四皇子,少府監給您送的吃用,放這了。”

随後連回答都不敢等,轉身便跑了。

黃吉嘴角勾起,低聲道:“我看你還能神氣到幾時。”

“走!”

馬車轱辘辘地遠去,寶寧心慢慢地松下來,她惦記着裴原,開了門,奔去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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