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布袋子
裴原在屋裏安靜地坐着,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寶寧剛才聽見了東廂的動靜,再看裴原衣衫整潔,不像是受欺負的樣子,放下了心。
黃吉的那柄拂塵歪歪扭扭地掉在地上,寶寧用腳尖給它踢到屋外去,一群雞鴨立刻湧上來,一人一嘴啄的稀巴爛。
寶寧這才看見門口擺着的兩個布袋子。
她走過去看了看,俱是鼓囊囊的,其中一個開了個口,露出些白菜蘿蔔樣子的東西,一個緊緊紮着,不知裏頭放着什麽。
寶寧覺得奇怪,伸手摸了摸那個沒開口的袋子,裏頭的東西光滑粗壯,長條形的,觸手一陣惡心的涼意。
寶寧打了個哆嗦,急忙縮回手,在裙擺上蹭了蹭。
她回頭問裴原:“四皇子,這送來的是什麽?”
“不知道。”裴原沒擡眼,啞聲答道,“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待會扔出去,別碰。”
寶寧“噢”了聲,離那兩袋東西遠了些,坐到裴原的身邊去。她抿抿唇,是想問裴原些什麽的,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敢開口。
她想不通少府監為什麽跑這一趟來,要找裴原的麻煩。
裴原的過去,寶寧并不十分了解。
只知他是四皇子,生母早亡,自小養在皇後娘娘膝下,與長他七歲的太子裴澈親如手足。據說裴原的生母是個極出衆的美人,深得聖上喜愛,聖上對裴原也愛屋及烏,很是疼愛,很小時便封了他為濟北王。
裴原從小就乖戾,宮裏宮外的名聲都不太好,為了磨煉他心性,聖上在他七八歲時就将他送進了軍營裏,讓大将軍邱明山管管他。
後來的裴原練了一身好功夫,但還是那樣的性子,當街走馬,仗劍行兇,一身土匪氣,聖上便也懶得管他了。
京城裏傳言,四皇子裴原是最惹不得的,那人是個瘋子,若是惹着他,殺人放火什麽都敢幹,他箭術尤其好,百步之外,可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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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也都是道聽途說,是真的還是假的,寶寧不知道。
她只知道,後來,小年的宮宴上,出了件大案子。太子裴澈與四皇子裴原夥同,欲要弑君即位。
太子裴澈是個溫和的人,治兵理政都是懷柔政策,與生性敢闖敢幹的聖上截然不同,父子倆因為此事争執多次,最近的一次,聖上甚至動過要廢太子的心思。
傳言說,太子是被逼急了,才想要毒死聖上的,一種無色無味的毒,險些就得手了,是三皇子裴霄發現異常,以身試毒,才避免了大禍。
後來裴霄一病不起,足足躺了一個月才轉醒,聖上大為感動。
那事後,裴澈和裴原雙雙入獄,不久後裴澈重病失蹤,聖上心軟放過了裴原,将他搬到了這個小院子裏療養,寶寧嫁了過來。
按理說,就算裴霄要争皇位,裴原也不會對他産生什麽影響,他為什麽要多此一舉,讓少府監的人來跑這一趟?
寶寧托着腮,眼神茫然地看着窗外,心裏胡思亂想,不知裴原已經看了她許久。
額上忽然挨了一下,寶寧恍然回神,對上裴原似笑非笑的眼:“想什麽呢?”
她當然不能把心中所想說出來,眨眨眼,沖裴原道:“我去做飯,今個兒是春分,要吃春餅卷豆芽。”
裴原說:“不着急,陪我待會。”
寶寧又坐下。
裴原沖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寶寧不解,但還是往他那裏又挪了一步:“做什麽?”
春日到了,天氣沒那麽冷,寶寧穿了件海棠色的裙子,更顯得臉頰白皙粉潤,長睫顫顫,像只小蝴蝶。
裴原說:“再近點。”
寶寧聽話地往前探了探身:“到底怎麽了?”
她一動,雪白纖細的鎖骨露出來,裴原瞧見,她左側鎖骨上方,有一顆粉紅色的小痣。
裴原眼神暗了暗。
寶寧說:“你再攔着我,我的餅子就要蒸爛了。”
“笨的像只狗兒一樣。”裴原忽的擡手,粗粝的拇指抹過她眉梢,将指肚上的面粉印子給她看:“弄臉上了。”
突然的親近,他指腹的觸感似乎還留在臉上,寶寧愣了瞬。後知後覺地也摸了下。
裴原笑出聲:“季寶寧,你是不是有點傻?”
寶寧反應過來,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往後躲了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那麽緊張做什麽。”裴原低低逗她,“不就摸了下,我又不吃了你。”
寶寧眼睛氣的亮亮的,小聲罵他:“不害臊。”說完,她跳下去,繞開裴原往外走。
“寶寧。”裴原忽然在身後叫她,寶寧頓了頓,本不想理他,想了想,還是停住腳,爬在門框上回頭瞧他,“又做什麽?”
裴原已經收了笑,又成了原來的樣子,手指扶在下額上,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沉聲道:“你剛才護着我,我很高興。”
寶寧不知該怎麽回答他。這人今個奇怪的很,總說一些奇怪的話,她都接不上。
寶寧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撩了下耳後的頭發:“啊,我給你做餅去。”匆忙走了。
裴原盯着她背影,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
春餅本該做早飯的,被黃吉那麽一折騰,成了午飯。等吃完後,已經未時過半,太陽高懸,一天裏最熱的時候。
寶寧洗好碗筷,又按着阿黃給洗了個澡,抱着它坐在房檐底下曬太陽,連帶着晾毛。
雞鴨也要午歇,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團,你的頭挨着我的屁股,睡的正香。
裴原在屋裏側躺着看書,一手撐着頭,不時擡眼從敞着的門口往外看一眼。
能瞧見寶寧的腰背。纖細的一小條。一把就能掐折了似的。
裴原又想起她鎖骨上那顆粉色的小痣,捏着書頁的手難耐地搓了搓。
寶寧肩膀動了動,将阿黃放到地上,站了起來。
裴原收回目光,視線又落到手裏的書上,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寶寧輕手輕腳地進來,裴原餘光瞟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想笑。
他忍住,拳放在唇下,咳了一聲。寶寧吓了一跳,呆站在那。
裴原把書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幹什麽,想偷我東西?”
“窮的叮當響,有什麽好偷的。”寶寧嘀咕一句,往前湊幾步,蹲在裴原身前,猶豫着道:“那個,四皇子……”
裴原颔首:“嗯?”
寶寧道:“四皇子,你的腿……”
裴原的臉色一瞬就沉下去。
寶寧不敢說話了。
過好半晌,裴原擡手按了按眉心,低聲道:“這事兒以後別說了。”
寶寧着急,雙手扒着他面前的炕沿:“為什麽?你還那麽年輕,以後那麽多年呢,不可以一直這樣的。四皇子,我陪着你,咱們慢慢努力,總有一天會好的……”
裴原打斷她:“好不了。”
寶寧愣住。她看着裴原不似開玩笑的樣子,心漸漸慌了起來。
她腦中閃過一個猜測,裴原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再怎麽也是皇子,就算入獄,也不可能被人欺負成那樣,遍體鱗傷,沒一處好地方。
寶寧不敢往下想下去……
裴原的眼睛緊緊攥着她,想要捕捉她臉上的每一絲神情,狀似不經意道:“若真的好不了,你怎麽辦?”
不等寶寧回答,裴原冷笑一聲,垂下眼皮:“若嫌我是個殘廢,想改嫁,你可要趁早。”
“我不嫌你,無論你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不走。”寶寧咬咬唇,給他掖了掖被子,“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更好一點。”
聽了她的回答,裴原握緊了的右拳驟然松開。他忽覺得眼底有些酸,許是看書太久,疲了。
裴原正了正身子,仰躺下,閉眼道:“你出去吧,我睡會兒。”
寶寧失望地“嗯”了聲,慢慢站起身,往外走。
阿黃正在撕扯着牆邊那兩個布袋子。
其中一個已經被扯開,散落了一地的白菜蘿蔔,弄得亂糟糟。
它正在扯另一個。被麻繩系着口的。
阿黃的動作有些遲疑,有些怕的樣子,上前咬兩下,又松開,後退兩步,警惕地看。
“阿黃,你太淘氣了!”寶寧上前去抱它,拍打着它身上沾的爛菜葉,蹙眉道,“剛洗的澡,被你弄得,白洗了。”
阿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袋子,忽猛地掙動起來:“汪!”
“噓,他睡覺呢,別叫。”寶寧沖它比了個手勢,“好了,我帶你回屋,咱們也睡會去。”
阿黃不願,仍舊掙紮,叫聲越來越大:“汪!汪!”
寶寧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往地上看去,赫然發現那原本死氣沉沉的布袋竟然蠕動了起來!
寶寧往後退了步,以為自己眼花,仔細地瞧。布袋越動越劇烈,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袋角的薄弱地方刮在石頭上,刺啦一聲裂了個洞。
下一瞬,從裏頭探出個吐着信子的尖角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