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阿姨好。”柯萌有幾秒鐘的不敢相信，陳卉媽媽打給她做什麽？
那邊笑着應了：“你快下班了吧？累了一天坐下來吃碗面既解渴又管飽，我在女仆咖啡廳對面街的祥雲面館等你。”
潛臺詞是要請她吃飯？柯萌整個人都不好了，剛準備婉拒就聽到嘟嘟的盲音，陳卉母親把電話挂了。
陳卉媽媽說話溫柔親切，但這些掩蓋不住手段的強硬，連個後路都不給她留。
柯萌硬着頭皮換好衣服赴約。
臨近打烊的時間，祥雲面館裏的客人寥寥無幾，柯萌都不用費力去找，因為陳卉媽媽就坐在靠門的位置。
“在這裏。”陳卉媽媽主動對她招手，妝容精致的臉龐看起來不像是個年過四十的婦女，舉手投足間竟還透着一股純真，顯然是被人保護得太好。
陳卉媽媽不動聲色地打量柯萌，微笑着問她：“吃過了嗎？”
就算女人笑得再溫柔，于柯萌而言也是個剛見面的人，柯萌有些拘謹地抓住放在腿上的圍巾：“吃過了。”
陳卉媽媽笑吟吟的：“那喝杯牛奶吧。我從劇院趕來到現在還沒吃上一口飯呢。”
柯萌沒有拒絕的餘地。
面條和牛奶很快被端上桌，陳卉媽媽能看出是真的很餓，然而夾面條的動作很優雅，柯萌看了兩眼就低下頭盯着面前的被子，兩只手始終放在桌下。
或許是看出她的緊張，陳卉媽媽輕笑着安撫道：“你不必這麽緊張，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拆散你們的。”
此情此景，“你們”只可能指代她和陳卉。
柯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陳卉不是那種關系。”
“啊？”陳卉媽媽一臉驚訝，誇張地張大嘴，“你們竟然還沒談啊？她也太不中用了，我當年追了她爸三天就追到手了，她喜歡你這麽久搞了半天還處在暗戀階段啊？”
Advertisement
柯萌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她還從未見過這種還不忌諱早戀話題的父母，頭一回遇到，顯然段數不夠，心裏一慌啥都交代了：“不是，談，談過……”
“噢，”陳卉媽媽反應極快，“那就是分手了。”
“……”
沒分也差不多了，可是為什麽她會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呢？
陳卉媽媽将柯萌的表情盡收眼底，這次她沒有直接道破，反而談論起陳卉幼時的事情來：“陳卉小的時候對金錢沒有多少概念，有一天我逗她玩，騙她說她爸爸破産了家裏很窮，我記得那個時候她才上幼兒園，自從我騙她以後，每天學校發的牛奶和水果她都會偷偷藏起來帶回家給我，味道還挺好。”
前面還很感動，聽到最後那句柯萌嘴角抽了抽，有點無語。
“後來謊言戳穿，她還跟我生了好久的悶氣呢。”陳卉媽媽笑得很開心，絲毫不覺得騙小孩子是多麽丢臉的事情，“她長大以後變得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讓人省心，和每個人相處得都不錯，能交心的卻沒有。我有時候都替她發愁，寧願她和朋友多出去玩一會盡情享受青春，所以當得知她有在意的人後，我的第一反應是欣喜的，只是沒想到她喜歡的是個女生。”
繞來繞去果然還是說出這次見面的目的了麽……柯萌下意識挺直腰杆。
“我當然是不同意的，她太年輕，寂寞得太久好不容易獲得一個交心的朋友，便誤以為是愛情了，于是我把她鎖在家裏。我看着她焦急，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失魂落魄……如果你是個母親你忍心看到自己的兒女受折磨嗎？”
柯萌無言以對，陳卉媽媽說得沉痛，她有些拿捏不準對方的意思。
這個時候故意停下來反問她，是等着她表态吧？柯萌正猶豫着，眼前的女人卻不按常理出牌，啪嗒啪嗒掉眼淚。
柯萌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遞面紙。
“不好意思哈，我們玩音樂的都有點那啥，”陳卉媽媽擤了把鼻涕，擡頭給她一個眼神，“你懂的。”
“……”她能說不懂嗎？
劍拔弩張的氛圍還沒成形，就被這一通哭給攪和散了，場面甚至變得有點滑稽，這頓飯吃得哭笑不得。
後面的對話開始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身體放松下來，情緒也沒那麽緊繃了，那杯牛奶最後還是被柯萌喝完了。
冬天的夜風刮得人臉疼，陳卉媽媽為了漂亮只穿了一件圓領毛衣和呢子大衣，手背凍得通紅，柯萌拉過女人的手，将手套交給對方：“你用吧，我可以插口袋裏取暖。”
柯萌接觸長輩的機會不多，這種類似于讨好的舉動讓她覺得臉熱，說了再見就準備開溜。
手套有些舊了，上面還有幼稚的草莓圖案，握在手裏意外的暖和，陳卉媽媽拉住柯萌，笑容中蘊含的開心真真切切：“我有司機來接，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朝對面某個方向招了招手，很快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眼前，駕駛座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彎腰替她們打開車門。
陳卉媽媽把她送到學校門口，柯萌輕聲道謝，卻見女人突然板起臉，一本正經道：“你那杯牛奶錢是我付的。”
柯萌渾身一僵，慢吞吞地去拿錢包。
“不用。”陳卉媽媽豪氣萬千地一揮手打斷柯萌的動作，指指自己臉頰，“報酬就是親一口。”
柯萌臉紅了，窘迫至極。
陳卉媽媽一秒崩盤：“哈哈哈哈哈。”
“……”有這樣的母親活這麽大真是不容易，柯萌突然有點同情陳卉。
“我走了，阿姨再見。”再待下去不是她瘋就是陳卉媽媽瘋！柯萌推門下車落荒而逃。
“柯萌！”柯萌站定回過頭去，陳卉媽媽扒着車窗對她喊，“我可是開明的母親！一次失敗根本不算什麽，年輕人就要勇于挑戰！”
黑色轎車漸漸融于夜色之中，嘴邊哈出的熱氣聚成白霧，像一團團煙，蒸騰而上模糊視線。陳卉媽媽的話是表示她不反對同性戀，并鼓勵她們和好如初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消息滞後了，她們已經結束了冷戰，只是離情侶關系還差一步而已。
她們已經考完試迎來充滿年味的寒假，學校通知她們住校生盡快回家，父親的病也快好了，正好可以一起回家。
柯萌朝手心哈來口熱氣，腳下一頓。糟糕，她突然想起，她的手套好像落在了車上。
她并未多想，所以第二天當陳卉打電話來告訴她萌二生崽崽了，邀請她去看順便還手套的時候，打死她也想不到那個優雅的音樂家此時就坐在女兒身邊，一臉的得意洋洋。
期末這段時間忙的連軸轉，柯萌想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陳卉口中的萌二是她們撿的貓，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一眨眼過去，那只貓都生寶寶了。
身為半個撫養人，看望寶寶這種事柯萌自然同意。
貓咪比上次來整整大了好幾倍，看來陳卉把它喂的很好，若是洗完澡剛吹幹，灰白相間的毛炸開，遠遠看去就跟個皮球似的。
柯萌數了數，窩裏面一共有四只幼崽，都閉着眼睛在睡覺，貓媽媽守在一旁，偶爾舔一下孩子背上的毛。
“時光過得可真快。”柯萌忍不住感慨。
“是啊，”陳卉微微眯起眼，陷入回憶中，“那個時候我們剛成為朋友，你還在一個小冊子上列出一百條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結果那一百條還沒做完，我們就發展成了女女朋友。”
她轉過臉正對着柯萌，和煦的暖陽為陳卉的頭發鍍上一層柔光，睫毛在眼窩處打下一片陰影，忽閃間某種深埋已久的情緒若隐若現，過往像一幅畫卷在眼前鋪展開來。
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走馬觀花般掠過，不論是濃墨重彩的部分還是輕描淡寫的部分，每一幀都飽含真情實感。
那一刻柯萌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陳卉下一句會問她，她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用那種帶點可憐和小心卻百分百真摯的眼神，看着她，簡直是犯規。
柯萌覺得房間有點悶，由心底生出一股逃跑的念頭來。
她想她明白臨別前陳卉母親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了。她是個懦夫，有過一次失敗的經歷，就抓住不放耿耿于懷，當個縮頭縮腦的烏龜。她對陳卉還有感情，可是她還沒有做好不顧一切往前沖的準備。
要顧慮的事太多，不止是家庭，還有前途和未來。
然而陳卉并未繼續這個話題，若無其事地下樓拿糕點。柯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還有點兒遺憾。
————
柯萌堅持在晚飯之前離開，陳卉媽媽熱情挽留：“在這吃完飯再走呗。”
“謝謝阿姨，但是我想去醫院看看我爸。”
她這樣說陳卉媽媽就不好再糾纏，陳卉跟她走到門口：“我送你。”
“不用，一來一回多麻煩。”柯萌拉開門，外面冷風呼呼地吹，柯萌頓時打了個哆嗦：“冷。”
陳卉家裏開了空調，柯萌便把外套脫掉，這會剛套上拉鏈忘記拉，只好先關門，還沒夠着拉鏈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陳卉抱着她，兩個人貼得很近，隔着厚厚的衣服本該感覺不到溫度，可柯萌就是覺得熱，而且難為情，陳卉媽媽還在旁邊呢。
她一把退開陳卉：“你幹嘛？”
陳卉無辜地眨了下眼：“你說你冷，我就想給你暖和暖和。”
“……”那也不是求抱抱啊！
陳卉母親悄悄繞到柯萌看不見的地方，對陳卉擠眉弄眼，撅着嘴瘋狂暗示。
“……我只是說外面天氣冷。”
“那我理解錯了，不好意思。”
“……沒事，再見。”
“再見。”
等柯萌的身影看不見了陳卉才關門，一回頭，被母親靠近放大的幽怨臉吓個半死：“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強吻的好時機啊！陳卉媽媽恨鐵不成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