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一口老痰的風情

“真是豈有此理!”一個年輕男子一拳敲在木案上,霎時間,木屑橫飛,坐在那年輕貴族左右的貴胄紛紛擡起袖子遮擋。

上首的位置,黃地滿臉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這是有熊氏特有的晚朝,即在淩晨上過早朝之後,視事一天,待放歸之前再開一朝,以議得失。

力牧被黃地以早生歇息的名義送至一處閑置的府邸中安置,并未參加晚朝。

既然當事人不在,背地裏有些話忍不住的就不用忍了。

“君上!那力牧算什麽仙人!他幫咱們馴服大象本是一樁好事,可他幹了什麽,驅使大象拆毀圍牆,百姓誤以為象出,皆戰戰而走,争相推搡踐踏,死者十數人,傷殘無論,而他還能端坐象背,不以為恥,反以為功,自命力牧。哪有這般驕矜自得,視百姓之命如無物的仙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波濤洶湧,一群年輕的貴族叫喊着,聲音一浪接着一浪,如潮奔潮湧,難以禁止。

這些年輕人多是黃地與其父少典從普通百姓或奴隸之中提拔出來的才俊,本身對于普通百姓與努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現狀深有感觸,又心懷熱血,此事一出,立馬将矛頭顯露出來,直指力牧視下民之命如草芥。

黃地不禁又羞又怒又懼。

羞的是當時自己也在場,可是對于那些百姓的死傷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表示,那這些人是不是也在指桑罵槐地罵我呢?

怒的是,力牧雖是仙人,但是我将他引進部落的,你們質疑力牧,是不是也在質疑我?今天敢攻擊力牧,明天是不是就敢明目張膽地逼宮?

懼的是,這力牧确有神仙一般的手段,若他是仙界之人,那聽聞下民對他的攻讦,會否上報天庭降罪于我族?若他不受天庭拘束,那他使出本事,毀我有熊氏似乎也不是難事。

就在黃地不知道怎麽辦時,倉颉開口了:“風後小子,少安毋躁,那力牧是仙人下凡,本以萬物為刍狗。我們這些下民在他眼裏,或許就如蝼蟻在我等眼中一般無二。”

黃地不由捂住額頭:倉颉啊倉颉,你這是勸人還是激将啊!

果然,那個叫風後的年輕貴族,也就是一開始叫嚣的年輕男子一臉怒容,本來就已經殘破不堪的案幾被徹底拍成兩截,脖子一梗,一振衣袂就要慷慨陳詞。

誰知倉颉根本不給他說出口的機會:“那力牧縱使不是仙界的人物,也有通天的手段。你們就這麽得罪了他,是想把他送給神農氏,還是有扈氏還是九黎?若要他發起狠來,光是兵戈傷不了他這一條,就夠咱們有熊氏受的。幾個賤民和一位仙人,二者之間孰輕孰重,風後,你不會不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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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後看着倉颉那張淡淡的笑臉,出奇地冷靜下來,他知道,這位左史官之言,或許是因為自己是“平民派”的代表人物,而他是“貴族派”的領袖,但更是因為,他說的确實有道理。

一輛馬車,往前走會撞死五人,往一邊轉會碾死一人,如何抉擇?

但是風後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倉颉的眼睛,盯得倉颉有些發毛:“人有貴賤之分,命無輕重之別。左史官随意,餘自去诘問力牧。”

說着,一甩衣袂,走出了大殿。身後十幾個膽子大的青牛趕忙跟上。殿中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有難為之色,卻再也沒人站出來說一句話。

雖然我會選則往一邊轉,但不代表我會漠視這個生命。

從始至終,黃地只是嘆了一口氣。對于他這樣生來就把持權柄,位在衆人之上者,本是不會在乎下民的感受的,所以提拔那些賤民奴隸,不過是覺得好用還能抗衡朝中那些頑固的貴族(比如倉颉老頭)。但是剛剛風後的一番話,卻讓下午的那一幕幕場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現。

百姓絕望的呼喊,聲嘶力竭的慘叫,腳踩在人身上的聲音,金器咋在人身上的聲音,地上泛濫的鮮血。黃地的臉色不由變得慘敗,他突然覺得風後說的有道理,大家都是人,或許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生命是沒有輕重的區別的,他不禁對原先寄予厚望的仙人力牧感到一絲不滿。

新賜的宅院中,力牧正箕坐在狄床上,身前兩個年輕的女奴正在幫他洗腳。

水溫剛剛好,女奴的手法也相當精妙,按得力牧差點兒叫出來,不禁舒展眉頭,靠在狄床上,好好地思考一番人生。

但是很快他的眉毛便再次皺起,隐隐約約地,力牧好像聽到了他宅院外的嘈雜之聲。

力牧掃興地揮了揮手,兩個女奴趕緊如同受驚的小鴿子一般,腳也沒給他擦幹,端着水盆就溜了出去,看得力牧一頓咂舌:“我有這麽可怕嗎?仙人不應該都是很受人追捧的嗎?”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力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兩個女奴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力牧只得自己前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一群陌生的年輕男子堵在他家門口,看見他既未束發,也未着履,衣冠不整,為首的那名男子冷哼一聲,但是轉念一想,這個力牧如此打扮,毫無貴族的驕矜之風,倒是甚合我的口味。不過馬上他就想到下午校場邊那個漠視百姓生死的身影,不由得大為憤恨,咬牙切齒地責問道:“力牧,你有何德何能稱仙!”

“有病!”“砰”沉默,原本鼓噪的一群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風後的腦門上青筋爆出,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後隐約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牙齒幾乎要咬碎——

堂堂仙人下凡的力牧,在面對風後的責難時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有病,就“砰”一聲關上了院門。

門外的衆人一時進退兩難,齊齊看向最前方的那個男子,風後。

只見他握緊的拳頭高高揚起,身後的衆人趕緊跟着揚起拳頭,有人已經氣沉丹田,準備大喝一聲叫門,也有人身體前傾,下盤紮實,似乎只等風後一聲令下就會撞開院門。

良久,等到衆人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風後放下了拳頭,轉身便走,衆人趕緊跟上。

是的,我風後終究還是忍下了這口氣,實在是,一族的命運更重啊!

然而很快就見風後再次轉身,衆人不明所以,卻見風後深呼吸一口,瞄準院門就是一聲“啊呸!”

就在這時,力牧打開了院門:“你們怎麽還不走……唔!”

夕陽下,一口老痰劃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球進啦!

然而此時的力牧萬念俱灰:“完了,我不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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