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複仇

到達地宮邊緣的時候,已是天亮。

烏鱬低低地咕嚕幾聲,似在發出某種暗號。很快有一個幽冥小兵出現在他們面前,但不是敵人,而是烏鱬安插于巢穴的內應。

“我們此行意在奇襲,目标只有幽冥王,必須速戰速決。”烏鱬說,“為了避免驚動幽冥王,進入地宮的人越少越好。”

孟亦覺往下看了一眼——只見在山巒下方的盆地中,層層疊疊是用巨石修築而成的半露出地面的地宮。無論做工還是防衛措施都有些簡陋,應是幽冥族的臨時駐地。

烏鱬說,根據內應的情報,幽冥族最近戰事頗多,幽冥王魔氣損耗較大,尤以新月之日最為虛弱——恰好就是近幾日。而且由于其他部族在北方不斷騷擾、進犯,幽冥族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去阻擊,巢穴內現有的兵力也不多。

但即便如此,孟亦覺遙望着那堡壘般堅實的地宮,心裏仍是忐忑。

在原着裏水傲天可是修煉了好幾年才帶上小弟們前去幽冥族複仇,如今烏鱬這一番趕鴨子上架,實在是太過倉促。

他往旁邊掃了一眼,見月璇尊等人面無表情,不知這幫高人究竟在盤算些什麽。難道他們也跟烏鱬一樣,把勝局賭在了吃了魔丹的水泠淵身上?

孟亦覺思索不出,只憑直覺猜到,這當中只怕還有故事。

烏鱬說完話後,月璇尊表示自己将和孟亦覺跟随水泠淵進入地宮,其餘人留守地面,準備接應。

進地宮當然沒法拖着超大的身體。烏鱬呼哧幾聲,龐大的身形忽然快速地矮了下去,瞬間縮小了數十倍。這樣一來,這昔日巨獸變得和娃娃魚差不多似的,當然——它的臉比娃娃魚醜得多。

“走吧。”迷你烏鱬擡起爪,往前指了指。

看到月璇尊親自随行,孟亦覺稍稍放心。作為宗門三尊之一,月璇尊精通劍道,在劍修上的實力僅次于掌門雲望峰,自創招牌劍法“璇玑劍式”雖不擅長應對群攻,但單挑起來極有優勢。

在小兵的帶路下,三人一獸擠入地宮密道。

剛下地宮,孟亦覺立刻感受到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陰寒,刺激得他肺管子抽疼。水泠淵立刻握住他的手指,将暖暖魔氣輸入他的體內。

孟亦覺不想讓他浪費魔氣,但泠淵輕聲道:“我剛吃得很飽,師尊正好幫我消消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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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覺笑了下,但想到接下來将會面對的事情,他的笑意很快隐沒了。

他從側邊悄悄地觀察水泠淵。馬上就要見到滅族仇家了,不知他此時是何心态。

想到水泠淵悲慘的身世,他有些怔怔出神。

水泠淵很快察覺,唇角勾了一勾,“師尊,你偷看我幹嘛?”

“我沒偷看你。我只是……”孟亦覺立刻否認,但又說不出所以然,只好把目光收回去,抿了唇盯着地面看。

烏鱬小咳了聲,“幽冥王就在前頭呢,你們要聊天也得出去再說。”

水泠淵冷冷掃了它一眼。

一行靜默前行。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路上幾乎沒遇到什麽巡邏的小兵,這不禁讓孟亦覺感到怪異。他很擔心這又是一個局,就像前夜那樣,無聲無息引他們入甕。

然而,不說一心想要殺幽冥王的水泠淵和烏鱬,就連月璇尊也是一副漠不關心、埋頭疾走的模樣。孟亦覺心中更是不安,難道他們都沒覺得這地宮太過安靜,靜得很有些蹊跷?

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才漸漸有了敵兵活動的聲響。

月璇尊擅長無聲劍術,出手無影無蹤,那些巡邏放哨的小兵剛露面就被她一劍封喉。烏鱬緊随其後吐出毒液,把屍身腐化成泥,藏到牆根。

一路安全走到頭,前方敞亮起來,似是到了大殿,那裏已有一員鬼将攜帶數個高階幽冥戰士等候。

見了他,烏鱬身子迅速膨脹變回原形,大搖大擺爬到那鬼将前,笑道:“都解決了?”

“這半邊地宮都在我控制之下,但你們最好動作快。”鬼将注意到烏鱬身後的三個人,在水泠淵身上多停留片刻,往右邊一指,“幽冥王的宮殿在那邊。”

看來這個鬼将那就是烏鱬在幽冥族最大的內應了。孟亦覺從兜裏數出幾張強力殺傷符咒握在手中,三人直撲王宮。

月璇尊幾招掃平門前障礙後,他們沖進宮殿,果然就看到了半躺在中央石椅上的、掩着黑袍的幽冥王。

那一瞬間,孟亦覺感覺到水泠淵身上魔氣驟然波動、起伏、爆散開來,将他黑色的碎發都吹得揚起。

不單是他被震得身軀搖晃,就連默立一旁的月璇尊,指向地面的劍鋒也微微顫抖。

水泠淵慣來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震撼的怒意。

斜靠在石椅上的幽冥王,眼睛慢慢睜開一條縫。

“你來了。”

幽冥王聲音低沉暗啞,十分平靜,似乎早已有所預料。他從王座上慢慢直起身子。

孟亦覺忽而蹙起眉,從對方遲緩的動作裏看出一絲異樣:他的狀況似乎有些糟糕,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不是說幽冥王勢力強大、別的部族都怕他嗎?可如今這副病恹恹的樣子,還有外面那大搖大擺的叛将和寥寥無幾的守衛,都讓這位王者看上去無比落魄。

孟亦覺一怔,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見幽冥王慢騰騰走下臺階,站在他們面前,一字一句道:“水魔,一年前率兵滅了你們全族的,就是我。”

水泠淵一言不發擡起右手,魔晶骨立現于其上,魔氣一瞬爆發,在寬闊的大殿裏一圈一圈地震蕩,把旁邊孟亦覺的衣袂和長發都吹得飄了起來。

“哈哈……真是沖動的年輕人。”幽冥王防也不防,他背着手,好整以暇打量着水泠淵,“你比我一年前見到的時候,長大許多。”

“廢話,納命來!”

水泠淵利劍出鞘,劍尖直逼幽冥王的咽喉。就在他快要刺到對方的時候,幽冥王卻突然問:“你是為複仇而來,還是為殺我而來?”

水泠淵寒聲道:“殺你複仇!”

言語間一劍淩厲刺下,竟毫無阻擋地貫穿了幽冥王的整個身體!

衆人皆是一驚。

“是啊,”幽冥王蒼涼一笑,“整個魔域都想方設法送你個人情,幫你取我的命。”

他踉跄幾步,傷口很快血流如注。

水泠淵察覺不對。盡管面對着恨極了的滅族仇人,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劍刃迫着對方咽喉,質問:“你是何意,為何不擋?”

幽冥王嘆了口氣,“我早就不是幽冥王了。”

水泠淵手上力道增大三分,幽冥王脖頸上立刻滲出了血漬,“無論你是什麽王,都抹不掉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

“哦?當晚前往圍剿水魔的魔物有成千上萬,你的仇家怕是數也數不清。”

水泠淵眼色一暗,“無論有多少,我會一個一個找出來、殺了他們,絕不錯放!”

“天真。”幽冥王哼道,“三月前我麾下數名重将叛亂,奪走我的大部分勢力,還将我軟禁于此。外面那些幫你們潛入地宮的內奸裏,就有當初随我出征剿滅水魔族的兵将。他們是不是也是你的仇人?”

“複仇是我的事,輪不到你操心。”

“你太執迷于‘複仇’了,一心想殺我,卻看不清那些烏鱬、鬼将,都不過是在利用你的力量。”

幽冥王冷笑,“這幫廢物……他們叛亂奪權之後怎麽也無法殺死我,因為這世間唯一能克制我的就是純魔之氣!

烏鱬吃準你複仇心切,便想拿你當刀使,一心挑起你我相殺,互相消耗。

我目前雖弱,卻還能與你們三人拼個你死我活。待到戰鬥結束,坐收漁翁之利的,就是守在殿外的那些貨色!”

水泠淵冷道:“你現在同我說這些,是想要我放過你?”

“不。”幽冥王眼睛閉了閉,突然惡毒地睜開,“是我,我不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他們!”

他猛地一頭撞在水泠淵的劍鋒之下,頓時血濺當場!

“你……!”孟亦覺一驚。

就見幽冥王用染血的手死死攀住泠淵的劍鋒,瞪着血色的眼眶斷斷續續嘶啞道:

“我一死,你毫發無損地走出去,就會成為衆矢之的……年紀輕輕就殺死幽冥族前代王的小水魔,你會像你的族人、祖輩那樣,成為整個魔域談之色變的公敵。

他們對你又懼又恨,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殺你、吞噬你、謀奪你的力量。

你不是要複仇嗎,好,我就如你所願,你的仇人将會無窮無盡,你用盡一生也、也走不完複仇之路……”

水泠淵和孟亦覺同時暴吼:“你住口!”

一記爆響,幽冥王被水泠淵一拳轟出數丈遠,撞在身後的石牆上生生砸出了大圈的裂紋。

幽冥王重傷不支,口裏卻仍念着怨氣沖天的詛咒:“我死之後,你,還有那群叛徒們,你們也将永無安生之日!”

一股烏黑氣體從他體內沖出,徑直灌入水泠淵的喉嚨!

“水泠淵,快張嘴,都吃下去!”幽冥王怨毒地大笑道,“我把我的魔丹、我的全部力量都給你!你變得越強大,外面想要殺死你的人就越多,仇恨将會填滿你的一生。複仇,哈哈……”

說到後面他的心神已經有些錯亂,卻仍在聲嘶力竭,“你父親死在我手裏,然後我又死在你的手上,哈,哈……又會有誰……來向你尋仇?”

“呃啊啊——!”

被迫吸入過量魔氣,水泠淵扔下魔晶骨,痛苦地抱住腦袋。

月璇尊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企圖封鎖他的靈脈。但水魔迅速暴漲的靈氣早已脫離控制,将根基深厚的女修者也震得退開!

“泠淵!!”

孟亦覺飛身撲上,拼命摁住他。剛開始強催靈氣,王宮的殿門突然打開了,烏鱬和衆鬼将飛快沖了進來。

“前代王死了!”烏鱬一眼看到牆壁下垂死掙紮的幽冥王,随即轉過頭。死死盯住水泠淵。

“這、這水魔……”烏鱬把這幾乎毫發無傷的少年水魔從頭看到腳,面色逐漸震撼,扭曲。

驚懼、忌憚、不可思議……最終轉化為滔天殺意。

烏鱬前爪直指水泠淵,拔高嗓門顫抖着咆哮:“殺了這只水魔!不能讓他活着離開,快殺了他!!”

一聲令下,一幹人等一擁而上,全力朝着水泠淵沖去。

這群惡豺,将前主子籌謀着分而食之後,果然又調轉矛頭,一齊撲向下一個強大的威脅。

被灌入過量魔氣,水泠淵終于失控。魔氣橫生再難遏制,他握起魔晶骨,與衆敵厮殺在一起。

大殿裏,烏鱬、鬼将、幽冥戰士、道修,上百人物激烈交戰,如火如荼。

遠處牆角下,早已無人搭理的幽冥王靜靜看着這一切如他預言般發生。冷眼旁觀這所有想殺他之人,在他面前互相殘殺。

用盡最後的氣力幹巴巴笑了幾聲,幽冥王咳出一串污血,空洞的頭顱慢慢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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