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知道葉亭宜給了韓翠芬什麽樣的囑咐,她大展身手,弄的頗為隆重,等段彥哲回家,廚房裏叮咣作響,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聽見他的聲音,江循走出來,表情很平淡,好像沒和他鬧過那點小矛盾,只說:“你先休息一會兒,馬上開飯。”

段彥哲也默契的絕口不提,只問:“弄什麽呢?”

江循還沒開口,韓翠芬回頭嚷道:“全是你愛吃的菜,剁椒魚頭,油悶大蝦,蒸蛋……”

她毫不忌諱地張望過來,江循見狀,就走到段彥哲面前,幫他脫|西裝。

段彥哲剛開始還在聽,被他這麽一弄,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心不在焉地盯着江循的脖子和鎖骨看。

不知道是不是上個周末的不歡而散,總之自己把他轟跑之後他依舊不計前嫌地杵在眼前,段彥哲心裏微妙了一小下,喜歡又憎恨他這種性格。

段彥哲莫名奇妙地口幹舌燥,移開目光:“別幫忙了,去樓上換件衣服下來吃飯。”

江循看他神情僵硬,一副明顯不樂意的樣子,覺得他比自己還尴尬,幹脆不裝模作樣,立刻上了樓。

他換了居家服,先去洗手,結果發現他那件失蹤的襯衣居然扔在洗衣筐裏。那洗衣筐裏邊都是段彥哲的衣服,他還不至于把自己的扔進去,他發懵地盯着看了兩秒鐘,怎麽想都是一頭霧水。

飯桌上江循才搞清楚韓翠芬的意圖。

她用公筷分別夾了幾筷子菜給段彥哲和江循,旁敲側擊地問段彥哲:“彥哲,飯吃着還可口吧?”

“當然。”段彥哲剝了蝦,大剌剌地扔到江循碗裏,笑着說,“韓姨做的飯吃了二十多年,別的飯菜吃着都不如韓姨的飯合胃口。”

一句話将韓翠芬哄的極為高興,肩膀笑的一抖一抖:“那韓姨以後天天過來給你倆做飯好不好?”

段彥哲的笑容立刻凝固了,一會兒才說:“韓姨這麽兩頭跑太累,再說我爸媽比我更離不了您。”

韓翠芬沒有發現他的異常,拍拍他的肩膀:“哎呀,就是太太讓我住過來照顧一下你們的起居飲食,鐘點工畢竟靠不住,你成天在外頭應酬,回來再吃不上一口稱心飯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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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循本來還事不關己的吃飯,聽她這話一出,猛地把頭擡起來。

韓翠芬感受到他的目光,笑眯眯地望過來,江循不知道怎麽開口,只聽見段彥哲果斷說:“我都成天在外頭吃飯,真沒必要麻煩您,這事兒我跟我媽說。”

韓翠芬不知道他突然見外什麽:“你不吃小江還要吃的呀,小江學習這麽辛苦。”她說着,又仿佛想到了,恍然大悟道:“總不會是覺得我打擾了你們的二人生活吧?”

“……”

尴尬幾乎要現苗頭,段彥哲立馬點頭,手攬過江循的肩膀,露骨又含蓄地說:“我是不好意思說,其實就是這樣,我都習慣就我和他在家了,不僅不注重儀表,有時候還犯渾呢。”

江循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而他避開了江循的目光。

這頓飯吃的高開低走,吃完飯韓翠芬拖拖拉拉地不肯回去,段彥哲也只得把客房收拾出來讓她睡。

江循在家的時候,吃完飯到睡覺前,他倆很少共處一室,分別占據客廳和書房,現在韓翠芬在,江循就只能和段彥哲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江循胡亂地翻着手機,段彥哲倒是看着屏幕,正在這時,段彥哲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他大哥段星越,段彥哲淡淡掃了一眼,沒接。

可那電話聲相當執着,段彥哲不接就誓不罷休,段彥哲眉毛微微皺着,終于接通:“怎麽了?”

段星越上來就是:“你可把我折騰慘了。”

段彥哲就知道他是這個話題,但還算客氣地接道:“哥,如果談廖雪,你就別和我談了,我聽她名字就神經衰弱,承受不來。”

段星越本來要和他正經談,聽他這麽個态度,就有點生氣:“你撩挑子全扔給我,我就承受得來?”

段彥哲眯着眼睛拉開電話,深呼吸了一下,才重新貼着手機說:“那現在木已成舟,我就是跪下來求她,她也斷然不願意再到她爸那裏為我美言了。”

段星越哼了一聲:“那你不如真試試跪下來求她。”

“……”

段星越聽他不吭聲,繼續道:“上周末我和廖伯父釣魚,本來還算氣氛融洽,把你那盒喜糖掏出來以後簡直就是掏出了一顆手榴彈,前面的談判成果全炸得灰飛煙滅,我說什麽人家都不松口。”

“……”

“我不指望你求廖雪,對她,你我都清楚得很,就是個小姑娘,你拿出點手段随便哄一哄,我就不信能弄成現在這個局面。”

段彥哲冷笑了一聲:“那你就想錯了,我現在哄不了她。”

段星越聲音低下去,不太高興:“老二,你也太随心所欲了,我們前面付出怎麽樣的投入你不是沒數,這樣打了水漂,你——”

段彥哲可不怕他,段星越話都沒說完,他已經聽不下去,當機立斷把電話挂了,将手機扔在一邊。

他聲音很大,韓翠芬在廚房裏動靜小了很多,江循也放下手機側頭看他。

段彥哲覺得自己現在一定面目可憎,不想面對江循,幹脆上樓洗澡。

他沖了個冷水澡,竭力讓自己冷靜,可洗完還是肝火沖天,坐在床頭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江循進屋,就看到段彥哲斜靠在床頭,閉著眼睛。

江循以為他睡着了,打算先給他拉過羽絨被的一角禦寒,結果甫一碰到段彥哲的肩膀,就被他捏住手腕,轉身摁在了床上。

江循沒動,看段彥哲的眼睛有點發紅,氣息不穩,很平淡地問:“你怎麽了?”

段彥哲眼珠游移,仔細打量他,喉結上下滾動,好像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他看江循,江循也看他,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麽了?”

段彥哲不複往常的氣定神閑,半天憋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我……你……”

江循皺着眉,不解道:“什麽意思?”

段彥哲聲如蚊蚋,支吾着:“你喜歡我嗎?”

江循一怔,語調不自知地柔軟了一點:“你希望我怎麽說?”

“……”段彥哲沉默。

江循想了想,擡起手臂抱住了段彥哲的脖子。

段彥哲略微詫異,也許是剛剛洗過涼水澡的涼意已經退光,他反而連呼吸都熱起來。

段彥哲閉了閉眼睛,貼過去,就在他們嘴唇堪堪相碰的時候,他卻馬上彈開了,起身拿着手機,幾步走到了門外。

韓翠芬正走到客房門口,見段彥哲跌跌撞撞地沖出來,差不多像喝醉了一般,不由得感到詫異,這時段彥哲的手機又響了,他趕忙接起,極不自然地大聲道:“老鄭?”

鄭若塵叫他打牌,他二話不說當即答應,打完這個電話,他也終于看到疑惑的韓翠芬。

韓翠芬覺得他臉色煞白,頭上有一點虛汗,疑惑的問:“去哪兒啊,彥哲?”

段彥哲咧嘴一笑:“出去玩兒。”

他那笑容堪稱慘淡,韓翠芬呆了呆:“可是現在都十一點多了。”

段彥哲還是笑,沖她點個頭:“你睡吧。”

說完他就迫不及待下了樓,韓翠芬走到樓梯扶手邊,看他到陽臺随便收了兩件衣褲,窸窸窣窣地穿。

關了燈,他站在陰影裏,韓翠芬看不清,她好奇地走到段彥哲和江循卧室半開的門口,看見江循仰面躺在那兒,手臂擱在頭上,遮住眉眼。

韓翠芬再蠢,也感覺出來他們是吵架了,哆嗦嗫嚅道:“小江……彥哲他……”

江循一動沒動,說:“沒事,您去睡吧。”

韓翠芬還想問話,可看他那樣是沒心情再詳細陳述,只得把門幫他關上。

段彥哲一夜未歸,早晨江循起了床,韓翠芬已經在廚房裏忙活着做早飯。

江循過去給她幫忙,她不着痕跡的打量江循,最後尴尬一笑:“我說你們小年輕的,才結婚不久,鬧什麽呢,好好在一起處着,得珍惜彼此。”

江循無法接話,只是說:“您今天還是先回家吧,不用在這邊忙了。”

韓翠芬這下連連點頭:“行,其實彥哲很喜歡你的,你看他為了和你結婚,富家千金都不要,你稍微示個弱,他肯定舍不得和你怄氣。”

江循拿刀在面包上抹花生醬:“嗯。”

吃完早飯,韓翠芬和江循一起出了門,在路口向兩個方向而去,江循趕着去學校,韓翠芬趕着回段宅。

段彥哲窩在自己辦公室那張皮沙發上,兩條長腿搭在沙發扶手邊,沒脫鞋,西裝蓋在臉上,睡得昏天黑地,百葉窗也拉得嚴絲合縫,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

秘書推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她看着桌子上的煙灰缸,估摸着段彥哲又加了一夜班,不忍打擾,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段彥哲真是辛苦,她想,結婚都沒時間休息,昨天下班時看他笑容滿面,眼角眉梢有些許甜蜜,還以為他回家恩愛去了,沒想到早晨一大早他又是一副工作過度的樣子。

她正想嘆氣,迎面撞上段星越,段星越拿了一疊文件夾,正要到段彥哲的辦公室,看見她,随口一問:“段彥哲幹嘛呢?”

秘書畢恭畢敬地說:“他現在正休息呢,昨天看來加了班,您有事嗎?”

段星越眉毛一挑:“加班?”

他不顧秘書要說什麽,撥開她已經走到辦公室,門都不敲,直接擰開了。

室內煙味濃重,段星越粗略地看了一圈,火氣立刻就竄到頭頂,把那西裝一掀,推了一把段彥哲的肩膀:“起來!”

段彥哲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視線對上段星越,慢騰騰坐起身:“怎麽了?”

段星越看他衣冠不整,頭發蓬亂,将“吊兒郎當”一詞演繹到極致,咬牙切齒道:“你看看你什麽樣子!”

段彥哲用手胡亂攏了一把頭發,從茶幾上拿起煙盒,叼了一根點燃:“有事說事,沒事別煩我。”

段星越繃着一張臉,冷笑起來:“呵,你向來為所欲為,從來等着別人跟在你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還有臉說別人煩你?”

段彥哲眉毛一皺,偏過臉來瞪了他一眼。

段星越知道他是要發火,兩個人眼看着要吵起來,段彥哲的電話突然響了。

段星越将那疊文件洩憤似的往沙發上一扔,轉身就走了。

室內一片安靜,段彥哲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這才把電話接通:“怎麽了,媽?”

葉亭宜在那邊絲毫不知道這裏剛才戰火即燃,閑适地埋怨自己兒子:“韓姨都給我說了,你昨天深更半夜地還抛下小江跑出去玩。”

“……”

“我早就說了,你不喜歡人家小江,就別和他結婚。你說說你,分明放不下廖雪,又去招惹小江。小江也是傻,受過一點你的恩惠,就不好拒絕你。我看,小江小雪兩個好好的孩子,最後都得讓你作沒了。”

段彥哲一聲也不吭,等葉亭宜終于發表完她的長篇大論,總結似的說:“你自己想去吧,我的意思就是不喜歡就別禍害人家。”

段彥哲嗯嗯啊啊了兩聲,挂了電話,他再也忍無可忍,将手機直接摔到地上,正好砸中花架的木腿,發出一聲脆響。

但那聲音再響,也不及葉亭宜的話有存在感,幾乎振聾發聩般地盤桓在段彥哲的耳邊。

是的,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傍晚,舒靜瑤急急把江循領到醫院來找他,他們也就不會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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