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丁楠還想說話,樓道的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一個穿件羊絨大衣的女人朝他倆急匆匆走來。
她越走越近,在不甚明亮的走廊燈光下依舊是眉目分明,五官被化妝品描摹的異常清楚立體。無視江循的存在,直接走到丁楠面前,戳了一下丁楠的額頭:“我過會兒再收拾你!”
她不知道塗了什麽香水,所經之處香氣馥郁,久久不散,江循看她衣擺一甩,返回值班室前面,馬上換了副表情:“您好,民警大哥,我是丁楠的媽媽。”
丁楠“切”了一聲,順勢靠在牆上。
江循擡手看表,已經快八點半,江少安還沒來。
他掏出英語練習冊和筆盒,放在膝頭開始做題,才看了半篇閱讀,江少安終于趕來了。
江少安看着自家兒子坐在那兒,心裏又氣又急,幾步走到江循面前,發現他居然還有心思看英語,忍不住道:“你——”
江循擡頭看他,看江少安夾着皮包,說話時口裏噴出淡淡酒氣,不知道從哪個酒桌上匆匆而來。
江循抿着嘴,表情緊繃,沒有吭聲。
江少安看看他,又看看丁楠,話到嘴邊反而說不出,最後在他肩頭拍了一把,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我去解決。”
他轉身也進了值班室,江循的眼神又落回書上。
談的時間并不長,江循做完了這篇閱讀,值班民警剛好出來,超他和丁楠一招手:“進來!”
江循收拾了東西,在丁楠後面進了值班室。
民警坐回到座位上,眼神在屋裏的四個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把視線落在江循和丁楠身上:“你倆好自為之吧,有什麽事情就會用拳頭解決嗎?”
“……”
見江循和丁楠雙雙沉默,他哼了一聲:“這次就算了,看在你們父母态度也比較好,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後果,但是你——”他說着,手一指丁楠,語氣不自然地說:“別一言不合就拿蜂窩煤掄人,你知道你這個行為有多惡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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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楠兩手背在身後,胯骨往一側微偏,站姿懶散,不說話。
那民警尴尬極了,想發火但又不太敢,好在丁楠的媽媽把丁楠往自己跟前一拽,自己上前,連連鞠躬:“他不懂事,回去我肯定好好教育他,民警大哥您放心。”
民警剛剛填信息的時候知道了丁楠是丁昊義的兒子,這會兒也立刻就坡下驢,大手一揮:“行了行了,你們可以走了。”
江循走在最後,四個人出了派出所的門,江少安立刻抓着江循的胳膊緊走兩步追上那對母子。
“哎呀,嫂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抓着江循,兀自點頭哈腰,一個勁兒給那女人賠不是:“你看看,這都是誤會,我們小循絕對沒有惡意。”
他好像完全忘記丁楠是完好無損的,而江循頭上還有傷。
那女人沒理他,走得飛快。
江少安誠惶誠恐:“嫂子,真別生氣,上周我和丁哥在酒莊吃飯的時候丁哥還說呢,孩子們都在一個學校上學,沒準互相都認識。”
女人腳步沒停,但偏過臉看了江循一眼:“……”
江少安意識到自己的話多少有點問題,尴尬地撓頭找補:“也算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識。”
那女人終于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盒女士香煙,取一根銜住。
江少安很快就湊過去給她點煙,她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白霧:“你是誰?”
“江少安!”江少安殷勤地說,“我開了個小公司,賣一點辦公用品,什麽筆啊,本子啊——”
丁楠聽了,噗嗤笑出聲:“那不就是個文具店嘛,還說什麽小公司。”
江少安一下脖子通紅:“倒也不是,我們也有辦公桌椅這種大件的。”
那女人剜了丁楠一眼,點點頭:“這個事情就過去了,我們都當沒發生,你讓你孩子也別在外面胡說。我們丁楠可是很守規矩,不會随便和別人動手。”
江少安抓住江循的胳膊,把他往前拽拽:“當然當然,江循絕對不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希望嫂子不要介意,我回去會好好教育江循的。”
女人嗯了一聲,領着丁楠打了一輛車就走,江少安目送着那輛車消失,才回頭看江循。
他頭一偏,撩起江循額前的頭發,露出那塊烏青,嘆了口氣:“頭還疼嗎?”
江循搖搖頭。
江少安抓住他的手:“走,你想吃什麽,老爸帶你去。”
江循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在江少安的堅持之下,他們進了一家涮羊肉店,準備吃個熱乎飯。
銅鍋靠木炭加熱,江少安點了好幾盤肉,随便綴了幾個素菜,他不餓,但江循這個年紀的男孩是食肉動物。
江少安心裏憋了一肚子話,可不知道從哪句問起,他将肉下進鍋裏,聽江循開了口:“丁昊義的小三你也怕啊?”
他在公衆場合大剌剌地提丁昊義的名字,江少安忍不住眉頭皺起:“小孩子家胡說八道什麽!”
江循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水。
江少安低聲呵斥:“什麽小三,人家現在也是合法夫妻,別聽到一點陳年老黃歷就拿出來亂說。”
江循盯着他看,點點頭:“哦,有了證就名正言順了,以前的都是陳年舊事,不算數。”
江少安聽出來他話裏有話,不禁生氣,放下筷子和盤子:“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
隔着火鍋騰起的霧氣,江少安看江循低頭,筷子在芝麻醬裏攪來攪去。
他夾起一筷子肉,傾身放到江循碗裏,很不自然地說:“你和誰鬧矛盾不好,偏偏和丁楠,我巴結他爸爸都來不及呢。”
江少安不想提大人之間的生意往來,可話到嘴邊無法控制:“你們這個年紀比我們容易建立交情,一塊兒喝杯汽水打場籃球都能稱兄道弟。”
江循把筷子整齊地放在碗頭:“說來說去,你是讓我和他攀關系,是吧?”
涮羊肉店裏太熱了,熏蒸的江少安臉龐發紅,他結巴道:“不,不是。”
“……”
“至少……團結同學是美德……你和他有什麽誤會還是趕緊解開的好。”
他說着,心虛地看了一眼江循,江循眼睛如漆黑墨點,看不出半分情緒。
第二天早上,舒靜瑤走進教室,坐定,交了作業之後她發現了同桌的變化:“你的頭怎麽了?”
江循只是塗了一點紫藥水,藏在頭發裏,依然被眼尖的她發現,忍不住道:“你們女生真是心細如發。”
舒靜瑤想掀開他的頭發仔細看,又不敢,十分驚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循簡略地說:“磕了一下。”
舒靜瑤不相信,焦急地追問道:“怎麽磕的?”
正好王哲明端着茶杯走進教室,所有不在座位上的同學都迅速歸位,江循掏出英語課本:“早讀吧。”
英語課代表拿着書已經走上講臺,舒靜瑤攤開課本,沒看書,反而興致勃勃地另起話頭:“給你說,我昨天跟着我爸在平湖飯店吃飯,見到我爸的代理律師了,長得很帥,很有紳士風度。他——”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江循盯着單詞的視線擡起,正好看到王哲明的目光投過來,落在舒靜瑤身上。
舒靜瑤面上一紅,把書立起來:“看書,看書。”
下了課,張明英走到舒靜瑤的書桌前,拍拍她的肩膀:“我早餐拿多了,你吃不?”
張明英比較胖,寬大校服的腰身被她填滿,能不吃則不吃。
舒靜瑤也不吃,前面鄭杭聽了,趕忙轉過來:“給我!給我!”
張明英沒辦法,只得給她。
舒靜瑤用手墊着下巴,看鄭杭吃的狼吞虎咽,毫無風度可言,又想到自己昨天在平湖飯店的所見所聞,立馬看出了毛頭小子的不足。
她當即嘆了口氣,拉住張明英的手,把給江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明英,昨天晚上我和我爸去平湖飯店吃飯,見到我爸的代理律師,叫段彥哲,特別帥。”
張明英還沒開口,周杭就口齒不清道:“切,有多帥?!”
舒靜瑤說:“就比最近大熱的韓劇男主還帥!”
鄭杭有心和她擡杠,嗤之以鼻道:“那有什麽帥的,全世界最帥的男人是喬治克魯尼,他有喬治克魯尼帥嗎?”
鄧一林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話:“我看大本最帥,你說那種小白臉比不上。”
他們那樣自豪,仿佛一個是喬治克魯尼,一個是本阿弗萊克。
江循把數學書拿出來,從座位上起身出門。
他走到走廊裏,眺望着窗戶外面的風景,試圖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冷風從窗戶外面吹進來,撲到他臉上,江循往旁邊讓了一步,正好看到丁楠跟在英語教研組一個年輕的英語老師後面,雙手揣兜,走路橫行霸道,在經過他時,手拿出來朝他豎了個中指。
江循嘴斜斜一撇,也淡定地回敬他一個。
丁楠登時眼睛瞪得溜圓,如果他不是已經走到走廊拐角,江循覺得他簡直要殺回來給自己一拳。
上課鈴聲就是這時候響的,江循整整衣領,重新走進教室。
晚上江循回到家,江少安還是沒回來。
張姨煲了一鍋排骨湯,但由于就兩個人喝,她把大部分裝進湯罐放到冰箱,小部分混了點山藥煮好盛出來。
江循一邊吃,眼睛一邊在盯着電視,電視上放的是晚間新聞,正在播丁昊義考察S市某個擴建工程的新聞,電視裏他被一群人簇擁着,頭戴安全帽,穿一件藏青色夾克,面帶笑容,顯得神采奕奕。
江循想起來江少安在派出所和丁楠媽媽說的一番話,隐隐詫異自己的老爸竟然還能和丁昊義扯上關系,覺得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