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舒靜瑤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往樓上跑,她的腳步比以往都重,在樓梯裏發出沉悶的回聲。
王哲明緊随其後,等到了走到天臺上,那裏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獨獨一個江循正窩在地磚上,舒靜瑤蹲在他旁邊,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別過頭,喃喃道:“老師——”
王哲明心裏一沉,撥開舒靜瑤,俯下身體,仔細看着江循,發現他臉頰青紫了一塊,頭發染上不少灰塵,面目不再白淨,顯得土蒼蒼。
“江循,你沒事吧?”
江循沒有吭聲,想站起來,王哲明攙扶着他的右胳膊,才發現他的手心破皮流血,是醬紅色,紅絲交錯,幾乎看不出手掌本來的樣子,腫得老高。
“怎麽回事?能站起來嗎?”
“……”江循什麽也沒說。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四肢都疼,膝蓋隐隐發熱,似乎有點濕,好像是流血了,想摸一摸,但才把手擡起來,就被王哲明按住——
“別摸,小心手!”
“……”
王哲明看着他,眉頭緊鎖:“我還得去開個短會,你等我一會兒,我帶你去醫院看。”
江循咧咧嘴:“沒事,不用了,王老師,我自己就找個診所包包就行。”
“那怎麽行?”王哲明看着他的手,從兜裏摸出一百塊錢,轉頭對舒靜瑤道:“你方便嗎?再回班裏叫兩個男生,陪帶他去看一看,有問題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江循回到教室,舒靜瑤自告奮勇幫他收拾書包,正收拾着,鄭杭和鄧一林才從廁所回來,見江循的樣子,都吃了一驚,也要跟着去。
三個人簇擁着江循往校園外面走,他心裏覺得這沒有什麽,根本不必如此誇張,走到校門口,擺脫了鄭杭和鄧一林的攙扶,說:“你們回去吧,我沒事,随便去個小診所看看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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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指着不遠處的一個窄道:“那裏面就有一間。”
鄭杭說:“那怎麽行?随便找個地方還不如校醫室看的可靠!”
舒靜瑤也說:“就是,再說老王還專門給我錢讓我帶你到醫院去看呢。”
江循想了想,說:“那我自己去看,你們回家吧。”
鄭杭吓了一跳:“那怎麽行呢,你快別胡鬧了。”
江循的确懶得去看,但頭一遇冷風疼的更兇,已經沒有力氣反駁,只得說:“好。”
他們走到路口,鄧一林叫了一輛出租車,上了車,舒靜瑤直接就說:“叔叔,三院!”
“三院?”江循一愣,“也不至于吧。”
舒靜瑤有點生氣:“我說三院就三院!”
三院是最近的,也是S市最大的醫院之一,鄭杭透過後視鏡看她緊緊抓着江循的袖子,和鄧一林交換了一個眼神。
進了醫院大廳,剛過六點,門診已經下班,舒靜瑤拿出王哲明給的一百塊塞到鄧一林手裏,叫他趕緊去挂號。
鄧一林心裏慌張:“挂,挂哪個科啊?”
江循往前一步:“急診不分科,最多分個內外科。”
“……”
“走,我和你一塊去。”
舒靜瑤見他提着包,似乎很沉的樣子,攔住他接過來:“我拿着,你去挂號。”
江循把書包遞過去,想了想,說:“萬一我們家人給我打電話了,你就說咱們模聯今天下午正好有事,我晚點回去。”
舒靜瑤走到椅子旁,緊緊抱着書包,脖子上的冷汗順着脊背流下去,心裏隐隐有個想法,令她坐立難安。
正在這時,江循的手機在書包裏響了,舒靜瑤掏出來一看,是一串沒顯示名字的號碼,她緊張地接起電話——
“江循,可以啊,還敢叫王哲明那老東西?嫌頭上的疤少是不是?下次我給你砸出一個坑怎麽樣?”
舒靜瑤登時神色一凜,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驚詫不已。
這是丁楠的聲音。
她握着手機微微發抖,丁楠聽這邊沒動靜,更加火大:“你別忘了我是誰,我爸是誰!你要是讓我不痛快,我爸也不會讓你爸痛快!”
江循挂完了號,看舒靜瑤臉色慘白的拿着電話,不知道在和誰通話,他狐疑地走過去,舒靜瑤已經哆哆嗦嗦地摁掉了通話,盯着江循,雙手發抖。
鄧一林和鄭杭見她神色有異,忙問:“你怎麽了?”
舒靜瑤還是只看着江循,嗓子發幹:“丁楠怎麽給你打電話,他找你了,是不是?”
“……”
江循不想說那些,繞開話題:“我先看病,手機還我。”
舒靜瑤還是抖,花了好幾秒才把手機塞回給江循。
江循看了她一眼,對鄭杭說:“要不你在這兒陪她,我上外科先去看——”
他話還沒說完,舒靜瑤已經站起來,急匆匆道:“我也去!”
她很堅持,江循也沒辦法,四個人一起坐電梯上了樓,到外科門口,江循和鄧一林進去了。
鄭杭發懵地看着舒靜瑤,說:“這和丁楠有什麽關系?”
舒靜瑤本來低着頭,一下子坐直身軀,手在口袋裏摸了一番,近乎神經質般地念叨:“我要找人,我找人……”
鄭杭聽的雲裏霧裏:“找誰啊?”
舒靜瑤充耳不聞,拿出手機打起電話來了。
鄭杭不知道她打給誰,但看她面色凝重,仿佛受驚的小鳥一般,忍住再沒吭聲。
舒靜瑤捧着手機,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
那樣漫長的一陣等待音之後,終于被人接通,那邊傳來一個略微疲倦的低沉男音:“哦?舒靜瑤嗎?”
把時間到回至六個小時以前,段彥哲不會想到自己今天還能和人打一架。
他在律所簡單的處理了一點雜事以後,被鄭若塵叫去喝酒。
當時他正站在花架前澆花,曬了一點正午熱而暖的陽光,聽到鄭若塵說完,不禁笑出了聲:“白天就喝醉不好吧,我萬一下午還有事兒呢?”
鄭若塵也笑:“瞧你這話說的,曼思一半是你家的。你翹班誰還敢管你?快點出來,剝削階級就別裝窮苦勞動人民了。”
段彥哲剛做完一項變更經營範圍的小案件,還是鄭若塵牽線搭橋,也是為了讓他積累一點實踐經驗,他拉上百葉窗:“我還是得查一下日程安排。”
他前腳挂了鄭若塵的電話,還沒有翻自己的筆記本,後腳廖雪就打來了,嬌聲細氣道:“彥哲,下午陪我逛街去呗?”
段彥哲不自覺地眉頭抽緊,仿佛頭頂飄來一朵無形的黑雲,他越是生氣,越是要笑:“太不巧了,老鄭做東,約我出去玩,剛剛才打來電話。”
廖雪一聽,很不高興:“那我給他打過去,就說你今天下午有事!”
“這樣不好吧,總有個先來後到,我都答應他了。”段彥哲說,“你可以找別人陪你去,我也不愛逛街。”
廖雪氣得不行:“別人和你能一樣嗎?”
她說話極為暧昧,段彥哲在心裏冷笑了一下,嘴上很避嫌的說:“有什麽不一樣,你随便叫一個男的都和我一樣能提。再說我相信我妹子的魅力,你說要逛街,願意陪你跑斷腿的男人有的是。”
廖雪看他如此不解風情,氣的把電話挂了。
鄭若塵領着段彥哲去了一間會所,裏面不透光,大中午的也像晚上,服務生帶着他們七拐八繞地進了包房,已經有兩個人坐那兒等他們了。
四個人随便要了幾個菜,順理成章地開局打撲克,誰輸誰喝,鄭若塵喝得最多,幾乎都有點糊塗,但面上看不出來,對段彥哲說:“我去趟洗手間。”
段彥哲愛玩,兩只眼睛全落在牌上,叼着煙嘴巴一努:“行,你沒醉吧?”
“沒醉,沒醉!”鄭若塵擺擺手,往包間外面走,段彥哲看他身形搖擺,只得放下牌起來扶他。
兩人剛出包間,迎面走來一個人,段彥哲和他眼神相遇,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哎呦,這不是段彥哲嘛?”
段彥哲壓根沒想起來這人是誰,他已經一拳搗在段彥哲臉上:“我弟趙俊雄的命今天就讓你賠回來!”
段彥哲向後踉跄幾步,撥開鄭若塵,用拇指擦擦滲血的嘴角:“搞了半天你是趙俊雄他哥?有錢出來玩,沒錢給受害者家屬付死亡賠償金?”
“卧槽!你還有臉提?”
那人撲過來,将喝了一點酒的段彥哲直接撲在地上,段彥哲五髒六腑火燒火燎,憤怒直沖頭頂,和那人在地上糾纏在一起。
那人并非形單影只,還有幾個朋友,這會兒沖進房間就開始亂砸亂揍,只聽鄭若塵一聲慘叫:“我的眼睛!”
段彥哲的心狠很抖了一下,他将地上的人制服以後,不管不顧地就沖了進去,順手抄起桌上的空瓶——
“你他媽的給我放開!”
……
等老板出面妥善解決已經是下午五點,段彥哲不敢耽誤地就帶着鄭若塵往醫院趕,好在他眼睛沒事,安頓他消毒傷口後,讓他打吊針觀察。
鄭若塵很快睡着了,段彥哲站在病房裏,才覺出來筋骨疼,他走到外面,随意地蜷在病房外的坐椅上發呆,突然接到了一個很意外的電話。
“哦,舒靜瑤嗎?”
舒靜瑤是舒平的女兒,段彥哲剛做完她爸爸公司的經營範圍變動手續,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只是他想不出來舒靜瑤一個高中生,找他有什麽事。
“段、段律師……我……我……”舒靜瑤說了沒有幾個字就開始哭。
段彥哲先是心裏一沉,然後努力分辨着對面的環境:“你在哪兒?怎麽了?”
舒靜瑤哭得更兇了:“我在三院……我同學……”
“巧了,我也在三院,現在在住院部。”段彥哲微微放了心,“你有事,還是你同學有事?”
“我同學有事!”舒靜瑤趕忙說,但也僅此一句還說得比較流暢,她像是難以措辭,吭哧着,什麽別的也說不出來了。
段彥哲仰着頭,抵在牆上:“這樣,你有什麽事,帶他過來我們說。我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你們解決的。”
舒靜瑤挂了電話,江循也正好出來,她騰地站起來,兩步跨到江循面前:“醫生怎麽說?”
“沒事,沒有傷到骨頭,膝蓋也就蹭破一點皮。”江循舉了舉纏着紗布的手,“醫生給我包好了,敷幾天藥就能好,放心吧。”
舒靜瑤憂心忡忡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抓過他的手:“走,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鄧一林忍不住道:“舒靜瑤,別胡鬧了,江循都受傷了,你讓人家趕緊回家休息。”
誰知道舒靜瑤偏過頭,已經紅了眼眶:“你知道什麽?!”
“……”
走廊裏來來往往的護士和病人,并沒有誰留意這一幕。
鄧一林愣了愣,眉頭皺起:“忍你半天了,你是江循的誰啊?這麽自以為是!別人伺候你這個大小姐脾氣我可不伺候!江循,你愛走不走,我走!”
說完,他領子一豎,轉頭朝着電梯方向去了。
鄭杭十分尴尬,左右看了兩眼,嗫嚅道:“要不你先去,我下去看看他去哪兒,過會兒我再過來找你們。”
說完,他也追着鄧一林的方向跑去。
江循不知道舒靜瑤到底要幹嘛,走了幾分鐘,才明白她是往住院部去。
他跟在她身後:“咱們到底去幹嘛?”
舒靜瑤沒回話,他們穿梭在燈火通明的樓道裏,江循正不知所措時,舒靜瑤叫了一聲:“段律師!”
江循微微一怔,還沒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被舒靜瑤拽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前。
那男人坐在長椅上,雙腿蜷着,此時站起來,竟然比江循高出半個頭。
江循已經不矮,不由得仰面看他,看他帶着一點關切,幾分疑惑,禮貌地勾起嘴角,視線掃過自己,然後轉向舒靜瑤:“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