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醫院細而長燈管從玻璃罩子裏面透出來的光依然強烈,照在江循的頭上和手上,白的紗布顯得更白,黑的頭發顯的更黑。
段彥哲偶爾用餘光瞥他,主要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舒靜瑤身上。
舒靜瑤才注意到,段彥哲嘴角也是腫的,想問又不敢開口。
她張張嘴,不知道從哪兒開啓話頭,最後指着江循,結巴道:“我同桌……因為我,讓人打了。”
江循驚訝地別過頭看了舒靜瑤一眼,轉而望着段彥哲:“這是我自己的事,和她沒關系。”
“……”
江循嘴巴一抿:“謝謝,不過我自己的問題我自己能解決,就不麻煩別人了,我還要回家吃飯。”
他說完,眼神閃到一邊,轉身就要走。
舒靜瑤見他一點不配合,急得直跺腳:“丁楠都說了,他剛剛給你打電話,我都聽見了!”
她抓住江循衣服的下擺,看着段彥哲:“我同桌現在因為我,被人揍……那人是個混蛋……我同桌要有生命危險怎麽辦?之前還弄破過他的頭,段律師,你能不能幫幫我們?”
段彥哲走到江循面前,低頭看他藏在頭發裏的那一點傷。
他試着伸出手撥開江循的前發,江循馬上後退一步,擡頭盯着他看,
段彥哲只好報以微笑:“我看看你頭上的傷。”
“……”江循擡手把頭發一股腦全推上去,很尴尬地說,“要幫你幫舒靜瑤吧。”
他說着,睫毛上下微微抖動,段彥哲從他的睫毛看到他的頭頂,只是腦門上有一處稍稍泛粉,應該是個不嚴重的擦傷,馬上就要痊愈。
段彥哲不動聲色,酒已經完全醒了,頭腦清明,心裏覺得好笑。無論是對舒靜瑤的大驚小怪,還是對江循的孩子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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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兩個高中生,把問題誇大不足為奇,他能做的就是适當安撫。
随着江循的手放下來,他開口問道:“這個丁楠是誰?他找你們誰的麻煩?”
“他的——!”
“她的——”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完,都愣住了,彼此看了一眼對方。
段彥哲沒想到:“什麽意思,倒底是找誰?”
“江循。”
“……”
江循不說話了,舒靜瑤倒是很激動,上前一步:“他本來跟我,我……”
她說得斷斷續續,途中江循的手機響了,他走到一旁。
“江循為了幫我,他就看不順眼江循,自從我爸接我放學開始,他不找我了。我還以為他想通了,原來他只是把目标轉移到江循身上。”
舒靜瑤的來龍去脈講得颠三倒四,最後段彥哲終于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是這樣,你可以和他說清楚,實在不行,還可以找他的老師。江循這個程度的傷,不算嚴重,男生力氣很大,要真動起手來,後果不會這麽簡單。”
舒靜瑤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的意思就是現在沒辦法?”
段彥哲笑了:“你可以讓江循他爸也來接江循,不是沒辦法,是這個程度還是只能到老師家長或者是學校那裏找辦法,我恐怕還幫不了你。”
江循打完電話走回來,就看見段彥哲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時候不早了,你倆該餓了吧,要不我帶你倆去吃個飯?”
江循剛想開口說不用,舒靜瑤突然說:“段律師,是不是因為丁楠他爸是丁昊義?”
段彥哲本來還帶着一絲微笑,這下那點笑容挂不住了,沒有表情的他不知怎麽,顯出一點兇。
“小瑤,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舒靜瑤臉龐發白,往前一步,聲音都在發抖:“我們學校同級有個女生,因為被丁楠欺負,現在不得不轉到別的學校上學,在我們這兒都念不下去了。”
江循看她說的義憤填膺,拉了一把她的書包,想阻止已經僵硬起來的氣氛。
“呵呵——”段彥哲一聲輕笑,他收起了那點禮貌友好之後,果然變成了一個成年人,一個公事公辦的律師該有的樣子,甚至掏出名片夾,從裏面摸出兩張名片,遞到他倆面前。
“那就等到你倆誰上不下去學了,讓你們的父母到所裏來咨詢吧,也許那個時候,我們能提供一點幫助。”
江循對于這樣的結果并不意外,但似乎舒靜瑤完全沒想到過會碰這個壁,坐上地鐵之後,她抓着扶手,表情嚴峻。
江循忍不住問:“你和他很熟嗎?你爸和他很熟?”
“我以為。”舒靜瑤嘴唇繃成一條線。
八點出頭,鄭若塵的老婆來接他回家,見到段彥哲的時候些許埋怨與愧疚并存,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是段彥哲先打了個招呼:“嫂子好。”
鄭若塵的老婆點個頭:“老鄭沒事吧?”
“大的問題沒有,有一點皮外傷。”
鄭若塵的老婆這才放了心,眼圈紅紅:“你說說,我讓他少在外面喝點酒,他不聽,非得惹出事——”來才她說到一半,突然卡住,看了看段彥哲,覺得自己說的或許欠妥。
段彥哲道:“主要是我的問題,那人是沖着我來的,老鄭平白無故受了傷,賴我。”
鄭若塵的老婆表情愁苦:“彥哲,你們律師真是高危職業,你們家還都是做這個的,真是辛苦,現在這個世道啊,人人都覺得自己有理,你給辯贏了,對家要找你,你給辯輸了,代理人要找你,還是純做非訴好。”
段彥哲笑着點頭:“嫂子,那您和老鄭先回,過兩天我過來看他。”
送走了鄭若塵和他老婆,段彥哲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疲憊,他先蹲在路邊抽了一根煙,然後拐進旁邊的7-11,買了幾串關東煮和一杯咖啡,随便填了填肚子。
他正食不知味地啃着一串花枝丸,電話就響了。
剛接通,段星越的聲音就從對面傳過來:“聽說你的豐功偉績了,律師打人,還是曾經代理過的案件的對方當事人家屬,挺可以。”
那個丸子很有嚼勁,段彥哲嚼得牙疼,壓抑了一天的火氣一下子全部竄到頭頂:“陰陽怪氣什麽?他他媽的不問青紅皂白沖上來就跟我幹架,還帶着幾個人把老鄭他們仨全揍了。換你呢?掏出本紅皮書給他普法?”
段星越嘆了一口氣:“你在哪兒呢?晚上廖雪來家裏吃飯了。”
分明段星越看不見,但段彥哲還是意識到一點不妥,不由自主地從馬路牙子上站起來,不像剛才那樣吊兒郎當。
他把紙杯扔進垃圾桶,心裏的煩躁沒有減輕半點:“來就來呗,說得跟她只認識我似的。”
“哎,人家就愛和你說話,你不回來估計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行了,我知道了。”段彥哲心裏咂了一下嘴,挂掉電話,向自己的車走去。
江循到了家門口,強行把校服脫了,搭在右手臂上,制造出一種安穩無事的樣子。
張姨打開門,看他十二月天作六月打扮,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你怎麽把校服脫了,不冷嗎?”
“熱。”江循低個頭,“我先上樓了。”
“慢着——!”張姨看他鞋都忘記換,直接就想往屋裏沖,“我看看你的……哎呦!誰打你了?!”
丁楠的一個拳頭可不輕,那痕跡在江循臉上分明,張姨急匆匆地轉身,對在客廳看電視的江少安道:“先生,小循受傷了。”
江少安一聽,着急忙慌地走過來,把江循截在了門口,仔細在他臉上看着:“怎麽回事?”
江循說:“不小心碰的。”
“胡說八道!”江少安拽了一把他的校服,江循立刻悶哼一聲。
他的手疼得厲害,那校服落在地板上的瞬間,江少安也看清楚了江循的右手,他猛然睜大眼睛,語氣從焦急變為嚴肅:“誰打你了?”
江循也看他,眼神平靜:“沒有誰。”
然後他側身,想從江少安和張姨中間的縫隙擠過去。
江少安搞不懂,怎麽跟他溝通就如此費力,急了:“你怎麽睜着眼睛說瞎話呢?好端端的,沒有誰,你的手和臉能弄成這樣?”
江循轉頭看他,幽幽道:“你真想知道嗎?”
“我想知道,你說!我不信你說出個什麽驚世駭俗的名字來能讓我寧願裝聾作啞!”
“丁楠。”
“……”一瞬間安靜至極,江少安像是反應不過來,眉頭鎖死,眼睛裏有幾分迷惑和不解,“你倆不是和好了麽?”
江循不覺得和好這個詞還能套到他和丁楠身上。
他們以前彼此陌生,現在積怨不小,不配談什麽和好,也瞧不起和對方和好。
他輕輕撥開江少安,這次是那樣輕而易舉:“我先進屋了。”
他打開燈,把書包放在座位,轉身就倒在床上,睜着眼睛發呆。
肚子餓的發出咕嚕咕嚕的抗議聲,他充耳不聞,心裏有一種無力的恨意,又不知道該恨誰。
過了約莫半小時,江少安端着飯菜走進來,蹑手蹑腳地坐在江循的旁邊:“手還疼嗎?”
“……”江循沒吭聲。
江少安有點尴尬,但還是接着問:“你不是說你們今天是模聯的活動嗎?”
江循突然一骨碌翻起來:“爸爸,你非要跟着丁昊義做這個生意?”
江少安的笑容僵硬了,他抿了抿嘴唇:“這個周五我都要給丁哥錢了,現在突然不做這個生意,不就把他得罪了?”
“……”江循望着他,“所以,他比你兒子重要?”
江少安看江循的眼睛,年輕人特有的黑白分明:“你重要,就是因為你重要,我想我們能過的好一點,才這麽忍氣吞聲。”
“……”
“我知道,你現在覺得我光顧着賺錢,但是如果我花這些時間陪你,以後什麽都不能留給你了,你照樣要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