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蛋糕店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麽人,江循挑了個窗邊的位置,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攪了兩下,就聽見門口風鈴發出響聲,他擡頭看,段彥哲正從門外面走進來,目光準确地落在他臉上,沖他點了個頭。
段彥哲顯得風塵仆仆,坐下來,江循就從他微開的大衣看到裏面的白襯衫,上面有些許淡紅色痕跡。
江循雖然好奇,但沒有吭聲,只是把桌上塑封的菜單遞給他:“要點什麽,我請你。”
段彥哲笑了,頭往前傾:“你點的什麽?”
江循說:“黑咖啡。”
段彥哲哼了一聲,饒有興致地說:“好喝嗎?”
江循愣了愣,端起來嘗了一口:“還可以。”
段彥哲搓了搓手,從座位上站起來,往收銀臺走去,很快,他端着一杯同樣的黑咖啡返回,重新坐下。
桌子非常小,段彥哲勉強窩着,長腿撇在桌子外面,坐姿不倫不類,他想調整,但又不知道怎麽調整,把腿胡亂藏到大衣的下擺裏。
他抿了一口黑咖啡,問道:“怎麽了?又不回家了?”
江循沒有把他的動作放在眼裏,始終低着頭,聽段彥哲這麽問,突然擡起頭來:“段律師,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段彥哲依舊帶着淡淡笑容,顯得格外平易近人:“什麽忙,你說。”
江循看着他的笑,心裏有個聲音鼓動自己,他終于開了口,一股腦地說:“段律師,我爸爸把錢投給丁昊義,現在丁昊義出事了,我爸才知道他是非法集資,現在沒有一塊的投資人出來追錢,這筆錢……你有辦法要回來嗎?”
他的話信息量驚人,段彥哲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麽?”
“……”江循意識到自己說的着急了,如同倒豆子,他身體往後傾一點,重新又說了一遍,“十二月的時候,我爸跟着丁昊義做生意,投了我們家幾乎所有的錢,後來丁昊義有了問題,估計要沒收財産。我爸前兩天才知道他是非法集資,同時投資的人為了自保也都不打算要了。”
“……”
Advertisement
“我聽你說,檢察院能區分,我想……你也許有辦法?”
江循說完,黑色的眼睛認真盯着段彥哲看。
段彥哲不笑了,也低頭攪動起自己面前的咖啡,約莫過了好幾秒,他才重新擡頭:“這筆錢非要不可?讓你爸再賺吧。”
“……”江循怔愣着,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見江循不說話,段彥哲接着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恐怕不知道這裏面要動用的人力物力……”
江循聽懂了,急急打斷道:“段律師,我不會讓你白做,我付你律師費,你要多少?”
段彥哲抿起了嘴:“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
“一萬!”江循坐直身體,雙手握住咖啡杯,“一萬夠不夠?……或者作為定金?”
段彥哲皺起眉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不知道你爸爸現在是怎麽想的,但是拿着這一萬塊應應急,先把這個時間度過,你說呢?”
“……”江循不吭聲了。
他一不說話,剛剛還算愉快的氣氛就陡然僵硬,段彥哲看江循略略低頭,盯着面前的黑咖啡,把眼神藏進碎發裏。
段彥哲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終于問出心裏的疑問:“你爸怎麽非但不管你,反而讓你替他操心?說實話,你現在正面臨人生的緊要關頭,還在學校裏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就不能隐忍一點?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告訴你幹什麽,你能解決?”
江循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擡起頭盯着他看。
段彥哲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滿不在意地吞雲吐霧,一片煙霧缭繞中他又開了口:“先不說別的,你爸和丁昊義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也不一定真清楚。如果他想打這個官司,讓他找律所,或者自己來我們所。你一個未成年人,替不了他。”
“……”
“另外,找律所得有證據,他有證據證明丁昊義是非法集資嗎?空口無憑——”
“我爸他住院了。”江循重新開了口,急急道:“心髒病,很嚴重,現在還在三院,還需要錢,目前也抽不開身。”
“……”段彥哲愣了愣,眉頭皺的更兇,語氣又冷了幾分:“既然是這樣,你還拿一萬塊錢給我幹什麽?他治病不花錢?”
見江循又是沉默,段彥哲将煙灰彈了彈,決絕道:“律師不是搞慈善的,我心裏再想幫你,也幫不了。這個案件現在一沒證據,二費時費力,你想用這點錢把它跑下來根本不可能。”
江循張嘴要說話,段彥哲立馬打斷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先給我一萬,但是後續的費用可能比較龐大。你爸的投資要回來了,也許剛好支付律師費,也許這個官司根本打不贏,那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
“你自己想一想,也去告訴你爸,比起讓他傾其所有的等一個未知的結果,不如調整情緒,用這些錢專心治病。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江循喝了一口咖啡,段彥哲說的話句句在理,他知道。
但是理智不總是淩駕于情感的上風。
段彥哲不清楚他們家現在的難處,不清楚這一筆錢對于他爸爸來說意味着什麽,所以他才說的如此雲淡風輕。
“所以,你不願意?”江循淡淡地說。
段彥哲叼着煙,面無表情,理所當然道:“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換了任何一個律師,只要權衡一番,都知道做不了。”
“行。”江循點點頭,見段彥哲那杯咖啡也見了底,從座位上站起來:“那段律師,我得走了。”
段彥哲不知道是自己心裏作祟,還是自認為覺察了一絲江循沒有掩飾好的不滿,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江循,你不要覺得我不近人情,這是為你好。”
江循動作沒停,一面把書包往肩上背,一面“嗯”了一聲。
段彥哲對他這樣的回答不滿意,又要說話,江循突然說:“段律師,如果你是我,你打算怎麽做?”
段彥哲張開的嘴巴瞬間合上了,他把煙熄滅,抿了抿嘴唇,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然後過了片刻,他重新擡頭,說:“做我最想實現的,最容易實現的,別人的感受我不可能一一顧及,那得他們自己調整。人不能太貪心,如果什麽都想要,往往什麽都辦不到。”
江循也露出一個讓人無法解讀的笑容,擡手沖段彥哲輕描淡寫道:“我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幾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朝馬路對面跑去。
段彥哲沒動,坐在那兒注視着江循,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段彥哲也從暗暗激烈的談話氛圍裏解脫,感覺身上的溫度涼下來,特別是胸口被紅酒沾濕的部分,可以說是冰涼一片。
他裹緊大衣,起身回家。
家裏是一片融樂祥和,段彥哲進了門,段星越的女兒迎面朝他撲來:“叔叔抱!”
段彥哲一把将她撈起,夾在胳肢窩裏,往沙發跟前走:“妞妞晚上吃的什麽好吃的?”
葉亭宜正在看電視,眼神移過來,頓時有些生氣:“你以為妞妞是你的公文包?會不會好好抱孩子?”
段彥哲把孩子放到沙發上,笑嘻嘻道:“這不是喝酒的時候把衣服弄髒了嘛,嫂子好。”
妞妞急了,嚷道:“還要叔叔抱!”
穆童把果盤放下,朝妞妞喝了一聲“別鬧,讓叔叔休息”,轉而對段彥哲笑着說:“回來了。”
葉亭宜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越來越邋遢。”
段彥哲也不辯駁,還是笑,脫了外套上樓。
段星越正一邊翻手機,一邊從樓上往下走,看到段彥哲,舉起手機晃了晃:“今天被丁昊義那點破事刷屏了。”
段彥哲一頓:“那調誰過來?”
段星越搖搖頭:“現在副職代勞呗,聽說從別處調人的可能性大。”
段彥哲說:“怎麽回事,關于丁昊義有沒有什麽情報?”
段星越奇道:“你怎麽關心起這個來了?”
“我有個潛在客戶,和這個有點關系。”
段星越手一擺:“你頭吃大了吧,這案子不接,什麽潛在客戶,這分明是給你找事,嫌你活得太滋潤就直說。”
“……”
“趕緊收拾,下來吃水果,抱你侄女。”
段彥哲換了居家服,走到樓梯口就被妞妞抱住了大腿。
他把她屁股一托,抱起來,讓她摟住自己的肩膀:“怎麽樣,幼兒園好玩不好玩?”
妞妞掐了一把他的臉,苦道:“不好玩,有人欺負我。”
“誰欺負你,怎麽欺負你?”
“揪我的辮子,搶老師發給我的果果,還把我從跷跷板上推下來。”
她說着,把柔嫩的臉頰往段彥哲的下巴上蹭,穆童本來還在剝橘子,聽到她這話,手一停,急忙沖過來,把妞妞抱在懷裏:“你怎麽不給媽媽說?誰推你,有沒有小朋友打你?”
段星越受不了的看了她一眼:“你也太誇張了,小孩子之間就是這樣,怎麽能從搶個吃的就聯想到打人呢?”
穆童不贊同地搖搖頭:“你怎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現在小學生都知道圍毆打群架了,小孩子可能受了欺負,不會表達。”
“……”
她堵上孩子的耳朵:“依我看,在學校裏欺負同學,應該入刑,犯罪成本太低。”
“別在那兒想當然啊。”段星越抱過妞妞放在自己腿上,“說的輕巧,規定那一立就引發一連串的社會問題,你別看了個表面就義憤填膺。”
穆童恨恨道:“虧你還是個律師,就不能有點正義感?”
段星越嗤笑一聲:“我這就沒有正義感了?再說律師又不是正義的使者,你說呢,彥哲?”
妞妞從段星越的腿上費力地爬到段彥哲的腿上,朝他笑。
段彥哲撫摸着她的頭發,沒吭聲。
葉亭宜看着段彥哲,道:“這麽喜歡孩子,什麽時候有個自己的?”
段彥哲撇了撇嘴。
葉亭宜快要被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給氣死,在一邊看報紙的段岳突然發話了:“就是,別覺得自己年紀小,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找了你媽了。”
段彥哲抱着妞妞的腰:“沒想過,想再玩兩年,目前沒有合适的人選。”
段岳報紙一放,瞪了他一眼:“什麽叫再玩兩年?你玩性大已經聲名遠播,還嫌老段家的臉沒有讓你丢盡?”
穆童見段彥哲把頭低下去,忙出來解圍,半開玩笑似的說:“我們最近有個同學結婚了,找了一個同性,彥哲會不會喜歡男的?”
段星越暗暗給她使了個眼色。
可惜穆童沒看見,還接道:“真的,最近流行男男婚,我們公司大老板就找了信飛科技的小兒子,甜蜜得很,蜜月回來還給我們發伴手禮。”
段岳哼了一聲:“他成天出入些娛樂場所,能認識什麽格調高的男女?別說信飛科技的小兒子,能領回來一個家世清白的,我都燒高香了。想來想去,也就廖雪和他般配些,還不嫌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