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段彥哲睡得并不踏實,夢裏又回到和舒平的飯局上。

那會兒還沒正式開席,段彥哲抿了兩口紅酒,聽舒平和幾個作陪的人胡侃,他們一會兒聊房價,一會兒聊國際局勢,舒平見段彥哲聽得興趣缺缺,忍不住把話題往他身上拉——

“段律師,我們小瑤可崇拜你了,前段時間還說以後要念法律呢。是吧,小瑤?”

說完,他作勢去摸一旁冷着臉的舒靜瑤,舒靜瑤沒吭聲,躲閃了一下。

舒平還沒搞清楚情況,大為尴尬,吭哧着:“到了年紀了,叛逆的很,現在連個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我管不住,段律師,她只是害羞。”

段彥哲臉色如常,端着酒杯笑道:“沒事,還是孩子,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我爸都叫不動我和別人吃飯,小瑤已經不錯了。”

舒平知道段彥哲是給他面子,趕緊點頭附和,幹笑着說:“就是就是,哎呀,還是段律師寬宏大量,不跟小孩子計較,不像我們這種思想腐朽的,有時候真快讓孩子給氣死了。”

段彥哲夾了兩片橙汁木瓜,盯了舒靜瑤一眼,終于忍不住問:“江循最近還好吧?”

舒靜瑤聽他這話,猛地擡頭,但驚訝只是一瞬,她馬上冷淡道:“不好。”

段彥哲木瓜沒夾起來:“怎麽個不好法?”

舒靜瑤終于把臉轉向段彥哲,怒目而視:“你又不會管,你問得着嗎?”

“舒靜瑤!”舒平不知其中原委,大驚道,“你怎麽跟段律師說話呢?!”

舒靜瑤嘴一癟,放下筷子:“我不吃了,我出去溜達溜達。”

“不許去!坐着!”舒平痛恨自己平時把她慣得不像樣,不然自己這會兒也不至于下不來臺,“沒大沒小的,平時也就不說你了。”

“……”

說完,他急忙轉向段彥哲:“段律師,你看這……別和她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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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靜瑤一下漲紅了臉,賭氣似的連珠炮道:“他爸去世了,他已經好久沒來上學了。你高興了吧?”

段彥哲心裏一沉:“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上午我們班主任說的,他爸昨天才火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學——”

段彥哲已經站起來,撈起外套,沖舒平抱歉道:“我可能得走了,咱們改天再聚,到時候我請你。”

舒靜瑤像是感覺到什麽,擡頭怔怔地看着他。

不過段彥哲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疾步走出飯店,一邊走一邊按照上次江循打來的號回撥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

段彥哲掐了電話,直接扔到車座上,發動了汽車。

他不知道他心慌什麽,也許是有點愧疚,他只顧直白地說,卻忘了江循也不過是個孩子。

段彥哲開着車,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找,想了半天只好打穆童的電話:“嫂子,你知道丁昊義他老婆現在住哪兒麽?”

穆童正抱着妞妞看電視,有點大腦短路:“是有陣子沒見她了,你也知道,現在我們聚會她也不來了,以前她還管張羅呢。讓我想想……啊,那天我爸還說呢,回城西了吧,她媽不是住那兒?怎麽,你找她有事啊?”

段彥哲沉吟着:“你方便給她打個電話嗎?旁敲側擊一下她兒子在不在家,在哪兒,去過哪兒之類的……別給我哥說。”

穆童“哦”了一聲,笑了:“你一天神神秘秘的,放心吧,你哥不在家,我不告訴他。”

段彥哲的那口氣依然沒松,直到穆童回了電話,他已經兜了半個城西,才知道往哪裏去。

他沒想到開到臺球廳,那車燈一照,就看見幾個人圍在一張球桌邊,顯然是在揍人。

“江循——!”段彥哲突然清醒了,發現周圍靜谧一片,黑暗又安全。

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到廚房裏,從水管裏接了一杯冰水喝。

喝完他又拐去卧室,卧室門沒關,江循已經睡着了。

他平躺着,直挺挺的一條,像是個訓練有素的小兵。

段彥哲看了一會兒,輕輕把門帶上,走出來,坐在沙發上發呆。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睡了過去,等再醒來,已經天光大亮,陽光斜斜地照着他身上蓋的薄毯。

廚房傳來一點鍋碗瓢盆的聲音,段彥哲反應了會兒,才接上昨天的前因後果,他頂着鳥窩般的頭,走過去。

江循正在組裝三明治,聽見他的聲音,說:“你可以去洗漱一下,就能吃了。”

段彥哲表情複雜地看了一會兒,毫不留情道:“雞蛋煎糊了。”

“……”江循尴尬地停了手。

段彥哲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繼續說:“細看了一眼,何止糊了,都黑了。”

江循拆開三明治:“給你重煎行不?”

“不用了,我又沒不吃煎過頭的,無所謂。”

段彥哲撓了一把頭,轉身往浴室走,剛走出廚房門,又停住步子:“你說你連個雞蛋都不會煎,怎麽一個人生活?”

江循說:“我對吃什麽不在意,能吃就行,沒壞就行。”

段彥哲搖搖頭:“你能分辨得出什麽能吃,什麽沒壞嗎?”

“……”

“你家原先誰做飯,總不可能是你爸吧,他不是很忙嗎?”

江循很快道:“張姨。”

他自然地別過臉:“不過後來我爸就沒讓她來了,沒那個閑錢。”

段彥哲聽了,垂着眼皮,若有所思,不過最終什麽也沒說,不動聲色地進了浴室。

等他出來,江循的早餐也上了桌,比起他的窘迫,段彥哲倒是絲毫沒多餘的調笑,拿起三明治大大咬了一口。

江循給他的那個其實已經不錯,自己的這個雞蛋幾乎是塊焦煤,吃到嘴裏有點發苦。

他想自己都覺得不及格,所以再沒問段彥哲。

段彥哲就着牛奶,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三明治,說:“跟我過,我們家阿姨燒飯很好吃,你沒必要過的這麽簡單粗暴。”

他的語氣有些不容置喙,江循把頭一低,又重新擡起來:“昨天我洗衣服的時候,扔掉了你的名片。”

“……”

“我不想麻煩你。”

“我知道你不想麻煩我,你想逃避。”段彥哲雙手搭在桌子上,直勾勾地望着江循,譏诮道,“是吧?和丁楠魚死網破,一了百了,你也不用應付以後的生活了。”

江循頓了頓,臉色不好看起來,放下三明治:“對,我不想活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

“……”

段彥哲面無表情:“不可以,自殺不被法律支持,生命權很可貴,不能輕易放棄。”

江循昂起下巴,似乎特別想反駁他,最後卻只是說:“法律條文和利益至上是不是你僅剩的人生準則了?”

段彥哲面色微變,然後笑了:“你想說什麽?你無非是想說我自私,冰冷,不通人情。”

“不是。”江循搖頭。

“什麽不是,分明就是。”段彥哲還是笑,“我是不像你,為了幫同學免受騷擾連丁楠那樣的都敢得罪,被揍的鼻青臉腫家長不聞不問還沒半句怨言,自己的老爸賠上了錢和命不求自保要讨回公道,你不就是想說我——”

“不是。”江循打斷了段彥哲的話,“我只是覺得你別同情我。”

“……”

“你不要因為一時的同情,讓自己後悔四年。”

“……”

“雖然你說不管,但你幫過我好幾次,我心裏有數。不過一時同情戰勝不了人生準則,我不想你以後想起來,覺得幫我這個決定很愚蠢。因為我可能會讓你失望。”

江循說着,站起來:“段律師,謝謝,我得回家了。”

早上十點剛過,葉亭宜正躺在客廳沙發上敷面膜,聽見門鎖響動,她狐疑地叫了一聲:“誰啊?”

段彥哲站在門口,笑了笑:“媽,是我。”

葉亭宜掙紮着爬起來,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又沒去上班?”

“不,我拿個材料就走。”

葉亭宜看他換了身衣服,猜他是住到公寓那邊去了:“你沒事兒去那小破房睡覺幹嘛,怎麽不回家?”

段彥哲已經上了樓,含糊地一帶而過:“就近嘛,再不去要積灰了,以後更進不去人。”

葉亭宜又重新倒下,閉上眼睛,自我安慰道:“行,愛去去吧,只要你別是在外面玩,我就知足了。”

段彥哲取了一疊文件下樓:“那我走了,媽。”

葉亭宜覺得他今天正經地過了頭,等那關門聲響起,她又忍不住坐起來,盯着門口看。

段彥哲到了律所,秘書正好在澆花,看見他,笑意盈盈:“段律師早。”

段彥哲把文件往桌上一扔,點個頭:“嗯,你出去吧。”

秘書也覺察到一點他的異常,趕緊溜之大吉,知道段彥哲不像段星越,段星越經常咆哮,但不是真兇,而段彥哲恰恰相反,平時和顏悅色,發起火來就如火山噴發般令人招架不住。

見辦公室門被關嚴,段彥哲打開電腦,把腿往辦公桌上一架,開始抽煙。

他打開一場NBA籃球賽,剛看了沒有十分鐘,辦公室門就開了,段星越顯然是才開完會,手裏還拎着筆電,聽見解說員慷慨激昂的講解:“喲,快活呢?”

段彥哲沒吭聲。

段星越心情不錯,不和他那個沒精打彩的樣子計較,把筆電放在一邊:“昨天請錢亞寧的時候他還問你最近在幹嘛。”

段彥哲兩眼盯着屏幕:“忙。”

“忙。”段星越點點頭,“我知道你忙,成天不見人影,最近尤甚。”

段彥哲終于把目光轉過來:“你要說什麽?”

“今天早上聽了一個八卦。”段星越笑得頗有深意,“說你昨天和舒平飯吃到一半,人跑了。”

“……”段彥哲終于把腿放下來,坐直了身體。

段星越走進兩步:“那個什麽叫江循的,你認識?舒平的女兒說了幾句話,你把別人專門給你弄的局晾那兒了,你找他幹嘛?”

“……”段彥哲長出一口氣,“不幹嘛,我閑的。”

段星越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段彥哲:“舒平的女兒認識的人,那不就是個高中生?你什麽時候這麽有童心了,還能和一個半大孩子扯上關系。”

段彥哲恹恹道:“沒什麽關系,我現在就想安安靜靜看會兒比賽。”

段星越手撥弄了一下段彥哲的筆筒的幾支鋼筆:“不說拉倒,我對高中生的事情也沒興趣。下午和你嫂子去給妞妞買雙新的旱冰鞋,有事你先頂着點。”

段彥哲點點頭:“嗯,你只管去。”

段星越高高興興地走了,段彥哲獨自坐了一會兒,收拾了情緒,坐在電腦前寫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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