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丁楠家住在濱江花園,離江循住的地方挺遠。

江循坐着車往過去,神情木然地看着玻璃窗外面的夜景,七點多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有下班聚餐的上班族,約會的情侶,補課途中的學生,飯後散步的一家三口。

江循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的模樣,他移開眼睛,從兜裏摸出手機,給丁楠打電話。

丁楠沒有接。

江循思忖了一番,編寫了一條短信:

“我有幾句關于你爸丁昊義的事情要跟你說,事關重大,你不想知道?”

這回不出幾秒鐘,江循的手機就響起來。

電話那頭,丁楠聲音沉沉:“你要說什麽?”

江循笑了笑:“肯接電話了?”

丁楠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怔愣了一下,馬上就怒氣沖沖道:“你有沒有正事?沒正事跑來騷擾我,是怕我騰不出手來收拾你?”

江循還是笑,越笑語調越低下去,最後已經完全嚴肅起來:“我要見你,當面說,你現在還在濱江花園住嗎?”

“……你到底”

江循打斷了丁楠的疑慮,說:“你爸所謂的做生意,是非法集資你知道嗎?”

丁楠立刻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微妙地說:“我現在不住濱江花園,我住我姥姥家,八點半,城西鐵橋底下見。”

江循擡手看了一眼表:“好。”

挂掉了電話,江循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那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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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鐵橋不在江循坐的這條公車線上,要換乘,江循到了站,獨自往廢棄的臺球廳門口走去,八點二十五,他在風中伫立,有點撓心撓肝,想抽一根煙。

他突然莫名奇妙地想到了段彥哲,但很快他就想不起來了,只見丁楠迎面走來。

丁楠穿了一個挺厚實的羽絨服,走近了,見他手持約一根二指粗的鐵棒,直接一棒子往敲江循的肩膀敲去:“你他媽才非法集資呢!敢在外頭胡說半個字,我宰了你。”

江循早就料到他不會空手而來,向後踉跄兩步,突然一個箭步沖上前,揪住丁楠的領子——

“宰我?誰宰誰還不一定呢。”

丁楠眉毛抖了抖,攥住江循後腦勺的頭發,把他撲在臺球廳虛掩的大門上:“聽你這意思,是要宰我?試試。”

說完,他手猛地一推,江循猝不及防,跌進了那道門縫裏,裏面沒有燈,勉強能看個輪廓,他的脊背剛着地,就感覺黑暗裏竄出幾道人影,将他團團圍住。

江循瞳孔一縮,一腳就落在肚子上,頭頂上丁楠說道:“找你爺爺幹嘛,說。”

江循咬了咬牙:“揍你。”

話音剛落,一棍子就敲在他的腿上,江循立刻縮成一團,冷汗從額角留下,他強撐着揚起臉道:“丁楠,因為你爸集資騙錢,我爸心髒病才突發死了,現在我見不着你爸,讨不了一個說法,你可以抄家夥,但咱倆單挑,各憑本事,你要是能,你揍死我。”

丁楠仿佛聽到了一個非常可笑的笑話,前仰後合:“聽聽,聽聽。”

周圍那一圈認也低低笑起來。

江循背上腿上都疼,暗暗握緊拳頭。

丁楠突然不笑了,聲音森冷他蹲下來,面湊近江循,江循幾乎看清楚他的眼睛——

“我讓你少胡說八道。你他媽聾了是不是?你爸死了關我爸屁事,還和我單挑?”

他慢慢站起來,沖後面人道:“給我揍!揍死算我的,省得他在外面胡咧咧。”

江循一聽,趕忙往起爬,丁楠用鐵棒狠狠敲了他肩膀一下,他沒站穩,幾乎立刻又跪下去。

一股熱血沖上了江循頭頂,他忍無可忍,手摸進兜裏掏出那把水果刀。

“操!他帶刀!”

“哎呦,還是有備而來?”見那刀光一閃,丁楠的表情徹底變了,“怪不得剛剛說要和我單挑,合着你要耍陰的,我讓你耍!我讓你耍!”

他咬牙切齒,每個字都幾乎是強行從嘴裏擠出來的,伴随他的說話聲,拳頭像雨點一把落在江循的身上。

江循喘着粗氣,猛然跳起來抓住丁楠的肩膀,沖破剩下的幾個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直接把他按在一張臺球桌上,那臺球桌許久未用,立刻塵土飛揚。

丁楠驚慌,去抓江循握住刀的手,棍子不好實戰,被丢在一邊,他喊道:“你們他媽的都愣着幹嘛?過來摁住他啊!”

他力氣極大,江循一面躲避他的手,一面制服他,如果只是丁楠,他應該能和他打個平手,可是丁楠總是帶着人,江循占不到半點上風,很快就被後面圍過來的人奪去了手中的水果刀,被掐住脖子摁在一旁。

丁楠翻身起來,搶過那把刀,壓在江循上,雙眼通紅,似乎喪失理智,說話間熱氣噴在江循臉上:“你他媽的,今天我讓你活着出去,我跟你姓。”

江循嘴唇咬出了血,一頭撞在丁楠的頭上,疼的眼冒金星:“好,咱倆同歸于盡!”

正在這時,那半開的鐵外突然一道強光,鳴笛聲刺耳,混戰成團幾個人頓時住了手腳,紛紛回頭看,一個人逆光而來,喊了聲:“江循?!”

江循眯起眼睛看,待那人走近,一把推開丁楠,抓住江循的手腕,将他從球桌上拽起來,旁若無人,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江循的手腕打顫,怔怔盯着這個人的背影,一言不發。

眼看兩個人走到了門口,丁楠突然沖過來,抵住門框,吐掉了嘴裏的一點血:“你他媽誰?”

段彥哲抿了抿嘴:“怎麽,想打架?”

丁楠沒有他高,看車燈從外面照亮他的臉,是個完全陌生的面容,心裏鎮定下來,沖後面幾個面面相觑的人使了個眼色,猝不及防地朝段彥哲揮出兩拳,喊到:“你找打!”

段彥哲登時松開江循的胳膊,把他向門口推了一把,江循卻沒有動,反而繞到他背後,和提着鐵棒的人對打。

“小心!”段彥哲喊了一聲,別過頭去看他,丁楠鑽了個空子,亮出水果刀,在段彥哲臂膀上重重劃了一道。

段彥哲捏住他的手腕,朝後掰去,丁楠疼得立刻扔了刀,他拉進他,用膝蓋踢中丁楠的腹部,丁楠悶哼一聲,沒站穩,被順勢推翻在地上。

汗浸濕了段彥哲的後背,他突然感覺到是江循的後背貼在自己身上,他抓過他的手,把他拽出門,立刻鑽進車裏。

那幾個男生追出來,手裏還有家夥,擋住了段彥哲的去路。

段彥哲放下車窗:“不想被車攆死就滾!”

說着,他真發動汽車,猛踩油門,幾個男生立刻四散到路的兩邊,眼睜睜看着車子揚長而去。

段彥哲開得挺快,江循周身回了血,暖和了一點,側頭想和段彥哲說話,發現他面色陰沉,嘴唇緊閉,好象十分憤怒。

一直開到一座公園旁邊,段彥哲門一摔,下了車,坐在長椅上抽煙。

江循看他米色的大衣滲出血跡,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說:“你現在要不要去醫院包紮一下?”

段彥哲像是沒聽見一樣,低着頭,那煙很快抽完,他才擡頭:“你是不是有病?”

“……”江循呆愣了一下,沒動。

段彥哲騰地站起來:“如果我沒找着你,你知道那是什麽後果嗎?”

“……”

“說話!”

江循移開目光,倔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麽找着我的,不過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你自己解決……”段彥哲點點頭,冷笑數聲,“你自己解決?”

他神色嚴峻:“你自己解決就是你現在有可能已經讓丁楠捅死了。”

“……”江循嘴唇張了合,合了又張,“如果能死了,也挺好的。”

“……”段彥哲一頓,突然暴跳如雷,“挺好個屁!我找遍半片城西,不是跑來給你收屍的!”

江循目光閃動,不解地喃喃:“為什麽要找我?”

段彥哲又想抽煙了,結果摸出來一根卻怎麽也打不着火,他把打火機揣回兜裏,背過身,嘆息般地說:“不問丁昊義把錢要回來,你是不是什麽事都幹的出?”

“……”

段彥哲掏出錢包,拿了一張卡:“拿去,就當是你爸的錢要回來了。”

江循搖搖頭:“我不是要錢,更不能要你的錢。”

“……”

“我爸都沒了,要錢還有什麽用?”

段彥哲哽了一下,還是伸着手:“怎麽沒有用?你不用生活?”

江循沉默了兩秒,擡起頭,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不,段律師,你沒懂我的意思,你……不會懂的。”

段彥哲不說話了,一直到他領着江循回了公寓,倒在沙發裏,才懶散開口:“會收拾傷口嗎?卧室衣櫃底層的抽屜裏有個藥箱。”

他脫掉大衣,江循看了一眼他被染紅的襯衫,不會也說會,幾步走進去取出藥箱,坐到段彥哲身邊。

“襯衣脫掉。”江循打開箱蓋,從裏面取出酒精和棉球,忍不住道:“你不去醫院弄,以後要是感染化膿怎麽辦?”

段彥哲撩掉上衣,露出精壯但略顯瘦削的身體,往後一靠,閉上眼:“讓你包你就包,哪來那麽多廢話?”

江循眉頭皺起,拿起蘸了酒精的棉球狠狠在他的傷口上戳了一下。

段彥哲睫毛顫顫,睜開眼,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傷口不是很深,也許是因為有厚衣服作為阻擋,但也是皮肉略微外翻,黏着血液凝固成的痂,看上去十分可怖。

江循蜷起膝蓋,把段彥哲的手臂放在自己腿上,借着燈光一點點仔細地輕拭。

段彥哲不由自主地被他那認真模樣所吸引,目光炯炯。

江循清理完傷口,擡頭對上段彥哲的視線:“你看什麽?”

段彥哲滞了滞,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感覺你好像在生物課上做青蛙标本。”

江循嘴抿成一條線,頭埋下去,莫名奇妙地也覺得好笑。

段彥哲望着他的側臉:“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江循不笑了:“不知道。”

“還去找丁楠?”

他拿過藥,塗抹段彥哲的傷口:“也許。”

段彥哲神色一凜江循:“你怎麽這麽頑固不化?人死不能複生,有這些時間和精力,你做點什麽不好?你覺得你爸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嗎?”

江循沒擡頭。

段彥哲抽回自己的胳膊,臉徹底沉下來:“就算不說你爸,現在你和丁楠這樣鬧過之後,他那麽睚眦必報的人,你安全都成問題。”

江循依然不說話。

段彥哲等了半天,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氣急敗壞,突然有一種沖動:“算了,幹脆你大學畢業前,我管你如何?”

江循停了手,愣道:“你管誰?你說我?”

“這裏除了我們兩個人,還有別人嗎?”

“……”

“你不是要高考了?再耽誤下去還有什麽心思學習?生活費我給你出,有什麽瑣事我辦了,當我積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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