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等段家一大家子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江循已經進了手術室,段彥哲正坐在門口的一排座椅上,兩個胳膊撐住膝蓋,眼睛盯着地板。

葉亭宜挽着段岳的胳膊,走到段彥哲面前,她就只能看見兒子的頭頂,心慌地叫了一聲:“彥哲,還好吧?”

段彥哲擡起頭,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幹巴巴道:“不知道。”

段星越聽了有些無語,幾步走到他跟前:“你餓不餓,去吃點飯,我到科室裏去問問情況。”

段彥哲置若罔聞,一動不動,直到穆童過來拉他:“走了,彥哲,給你帶了一點菜,咱們先出去吃。”

段彥哲搖搖頭:“我不去。”

段岳目光深沉地凝視他,半天,嘆了一口氣:“跟你嫂子去,這邊還有我們和你哥呢,沒什麽不放心的。”

他說的不容置喙,段彥哲只得站起來,葉亭宜見他手裏還攥着機票,突然想起來:“那新加坡的案子……”

段岳暗暗給了她一手肘,葉亭宜立馬閉上嘴。

段彥哲勾起一抹慘笑,說:“我忘了取消航班了,也沒給那邊打電話。”

段岳沉聲道:“過會兒你哥回來,我讓他辦,你先去吃飯。”

段彥哲跟着穆童走到中庭的一張長椅上,許是夜晚有涼風,吹得他發冷,穆童把保溫杯遞過來:“來,先喝點熱湯。”

段彥哲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拿出一根煙,叼着發呆。

穆童看着他半張臉藏在頭發裏,看不出什麽表情,袖口有一點褐色血跡,她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剛把保溫杯蓋上,段星越的電話就打來了,說是看着刀傷位置還可以,出血量也不算大,具體有沒有傷到內髒,還得看手術剖開以後的結果。

穆童回到座位,再給段彥哲遞飯盒,他說什麽也不肯吃,穆童等着他接連抽了兩根煙,才說:“你和小江感情很好吧,他會沒事的,你放心。”

段彥哲把頭轉向她,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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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童慢條斯理地把餐具收拾好,繼續道:“對你幫他的事略有耳聞,其實你哥有預感,你第一次把他帶回家的時候,你哥還給我說呢。我當時還說他亂彈琴,結果看你剛剛的表情,那真是跟我生妞妞難産時你哥反應一樣,等我生完出來,他臉色蒼白,抓着我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那個樣子啊,我現在都記憶猶新……”

“……”

“還是你哥了解你,他說你總是不愛表露真心,什麽事情都一帶而過,仿佛滿不在乎。但是小江能走到你心裏邊去,應該他知道你想什麽,知道你要什麽。”

段彥哲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腦子卻始終有一個片段,那天中午,他還義正言辭地跟段星越說他不會和江循怎麽樣,回家後江循無比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飯盒去熱飯,他從後面給江循系圍裙,他的腰身非常窄和薄。

不知道是不是段星越的提點,還是那個當下他的不着痕跡的觸碰,他突然就意識到了江循的弱小和單薄,意識到自己那一種越界的情感。

就在剛才的機場,江循靠在他身上時,段彥哲更是覺得他的身量好像一如既往,他下意識地去觸摸江循的後腰,真怕那把刀把他洞穿。

段彥哲把煙頭掐滅,扔進垃圾桶裏,穆童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會沒事的。”

一直到近十點,手術才做完,主刀醫生率先出來,朝段彥哲笑了一下:“不用擔心,沒傷到內髒,手術非常成功,你們注意觀察,他有什麽不适,第一時間叫我們的護士。”

段彥哲緊繃的表情這才微微有所松懈,他點點頭,很激動地說:“謝謝許醫生!”

幾個人跟着護士七手八腳地把江循轉移到病房,江循的麻醉還沒過,整個人睡得昏昏沉沉,段星越提出太遲了,把人全部送回家,只剩下段彥哲坐在病房裏,握住江循的手,慢慢撫摸他的臉龐。

他一寸寸摸過江循的眉眼,鼻梁,不由得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湊過去,卻只是把吻落在江循的臉頰上。

江循一直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出院時他已經能正常活動,他還心心念念收集論文材料,想回去上學,但段彥哲堅決不許,每天都在家裏看着他,哪兒也不讓他去。

段岳和葉亭宜偶爾過來一趟,給他帶些吃的,關心他的痊愈情況,江循對他們都彬彬有禮。

不知道段彥哲給他的班主任和導師是如何說的,他生病的事一下子在系裏傳開,最後連方寧都知道了,她跟着劉凱明他們都給他挂電話。

江循問她還有丁楠的消息嗎,她說丁楠已經很久沒有給她打電話,她似乎是知道了什麽,一個勁兒給江循道歉。

江循在電話這頭笑了:“這跟你沒有什麽關系。”

方寧在對面像是要哭出來:“要不是我,他或許就不知道你的信息了。”

“你想太多。”江循說,“他要找我,那方法多了去了。”

“……”

“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也非常複雜,少想點亂七八糟的,好好上課。”

江循挂了電話,從屋子裏出來,正好碰到站在走廊上的段彥哲,段彥哲手裏拿了兩疊紙,對他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就和他擦身而過。

自江循醒來以後,他覺得段彥哲對自己的态度似乎有變,但具體是哪裏卻又說不上來,他比以前更關心他,但是卻很少和他說話。

“段彥哲——”

江循站在樓梯口,忍不住叫了對方一聲。

段彥哲已經半條腿踏進卧室,又退出來:“嗯?”

今天陽光正好,屋子裏亮亮堂堂的,段彥哲的臉龐被光線照得很清晰,江循看着他,卻覺得那天抱着他流淚的段彥哲是他的幻覺。

段彥哲面無表情地又問道:“怎麽了?”

“……”江循頓了頓,說,“沒什麽。”

換作以前,段彥哲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到底怎麽了”,不過現在段彥哲只是深沉地瞧他一會兒,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重新走進卧室。

他在家辦公,江循才知道他原來這麽忙,電腦不離手,一天能接十來個電話,連在電視前面看看比賽也成了奢侈,即便有的時候江循想和他搭話,也不敢冒然打擾他。

晚飯弄好以後,鐘點工就走了,江循到樓上叫段彥哲下來吃飯,書房門沒關,段彥哲在打電話,這應該是個私人電話,他明顯興致高昂,笑聲不小:“知道你現在今非昔比,好幾幢百貨大樓的電子屏上都放你的廣告,我又沒瞎……”

江循不想站在門口偷聽,打開門示意段彥哲吃飯,段彥哲跟着就站了起來,走在他身後,像是好不介意被他聽到般繼續熱絡地說道:“最近我沒什麽時間,等我忙過這一段兒再說……當然算我的,我能讓女孩兒付錢嗎?”

江循不是刻意,但還是不自覺放慢步調,段彥哲的聲音就在他頭頂,不知道那人問了什麽,他說:“不是不請你,怕你到現場來引起騷亂,搶了我的風頭不是?……他?他挺好的。怎麽說?說了你也不認識。”

江循已經完全走下樓,面無表情地走到餐桌前面,默不作聲地開始吃飯。

過了兩分鐘,段彥哲這個電話才終于打完,他依然在笑,在醫院半個月,在家半個月,近一個月,他幾乎沒這樣笑過。

江循默默擡起眼皮看他,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吃了兩口飯,終于忍不住說:“假都請好了,我哪裏也不去,所以你不用陪着我,如果有什麽活動,你應該去參加一下,起碼換換心情。”

段彥哲本來正執起筷子,聽他這麽說,看過來,隐去了那一點笑:“我在家影響你了?”

江循還沒吭聲,他就又說:“知道了,以後不在家大聲打電話。”

“段彥哲。”江循實在受不了,“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你能不能不自說自話?”

“……”

一陣短暫的沉默,段彥哲态度生硬道:“我自說自話?對,我也累了。”

“……”

他把筷子又放下,兩只手握在一起,很簡單随意地說:“江循,咱們離婚吧。”

“……”江循腦袋嗡地一聲,他感覺心裏難受的厲害,但也握緊了手中的筷子,裝作若無其事地吃飯,“為什麽?你和黎甜甜又複合了?你一直喜歡她?”

段彥哲眼裏閃過一絲驚詫:“我和她沒好過,那是陳年報紙的編排。”

江循點點頭,平淡地陳述:“那你為什麽不想和我過了?我又不管你在外面怎麽樣,只要你想,你還可以随時出去玩。”

“……”段彥哲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仔細看着他。

江循用紙巾仔細地擦了一遍嘴,才說:“現在家裏人也接受我了,你要說突然離,他們肯定要生你的氣,你給自己一點時間,也……給我一點時間。”

段彥哲慢慢地垮下臉,想笑但笑不出來:“好,再等幾個月,等你複學了,我們辦。”

“……”江循抿着嘴,擠出兩個字,“可以。”

“……”段彥哲兩只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虛焦到一面模糊,他幹巴巴地說,“你放心,就算咱們離了婚,我還管你到你研究生畢業,你還可以回來住,如果你想的話。”

不料江循飛快地說:“不用了,我早就能獨立了,房租你拿着吧,我也沒什麽其他的東西給你。”

段彥哲把頭低下去,靜靜等了兩秒,他突然站起來,上了樓,江循坐在位置上靜靜等了一會兒,就見他下來,将一張卡甩到自己面前的餐桌上。

“你拿走,我不要,你的東西你通通拿走,一件也不要留,免得我到時候看了心煩。”

“……”江循愣了愣,也站起來,微微仰頭看段彥哲,“你這麽煩我,你怎麽不早說?”

“……”

段彥哲難得地沉默,偏過臉,似乎也眼神也吝啬于給他。

江循感覺自己的腹部隐隐作痛,他極力控制,但還是嘴唇顫抖:“我還以為你會需要我,所以我都盡量配合你,你可以早說的,我又不會生你的氣。”

“……”

江循一把抓過桌上的卡,揣到兜裏:“好了,你吃飯吧,我現在就走,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回來了。”

他說着,兩步跨過段彥哲的身邊,段彥哲卻在那一剎那又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循無奈地撇撇嘴,艱難地說:“沒怨你,你對我的好我都不會忘,本來我說你要失望,我說你沒有需要我的地方,是你自己不聽。不過咱們還是朋友,如果你有什麽事情需要我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告訴我,我都不會拒絕你。”

他感覺什麽東西堵在喉嚨,幸好已經發言完畢,他掙了兩下,想掙脫段彥哲的手,可是段彥哲卻抓得更緊,聲音從他背後悶悶地傳來——

“江循,有句話我必須和你說清楚,現在我們要分開了,也是最好的時機。”

“……什麽?”

“我不是煩你,我從來不煩你,其實是我怕你煩我。”段彥哲的聲音啞了一半,“我知道這個話說出來就沒有收回的餘地了,更知道你要如何看我,不過我還是想說……”

他貼過來,附在江循耳後,又輕又莫可奈何:“江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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