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榮辱不驚多囑咐(捉蟲)

唐燕淩本想讓楚清瓊留下住,楚清瓊委婉地推拒了一番,還是要回客棧。她本來也就因為那張契書才對他客氣客氣,見人家不應便也沒強求,只讓唐歡送他到門口。

楚清瓊來的時候才辰時中,天色雖亮,倒也有些秋日的涼爽,而如今出了唐府,外頭那烈陽已然高空而挂。馬車就停在側門兩三步遠的地方,他眯眼望了望天,轉過身,笑着對唐歡道:“清瓊多謝七少相送。”

唐歡朝他拱了拱手,友好地回了一笑:“那楚公子路上小心。”

她對他的态度依舊如初見時一般溫和,至少看在他眼裏便是如此。楚清瓊略略垂眸,點了點頭,被書南扶着正要上馬車,唐歡想了想卻又叫住了他。

“七少可還有事?”

“倒也沒什麽,只是想問問,楚公子意欲何時啓程?”

他仰頭看她,她雙眸裏正好映着他精心雕琢的眉眼。其實,若真要說,她确實更喜歡清雅的男子,就像白家那位小公子,如今的鳳後一般。只是不想,到最後,即将要和她走到一起的,竟然是和心中理想完全相反的人。

楚清瓊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愣了愣,又笑道:“七少若是方便,自是越快越好。”

***

唐燕淩得了好處,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回京城不久金屋藏嬌的小美人。楚清瓊前腳剛走,她後腳也出了門,而張氏從頭到尾卻連個錢影子都不知道。

唐歡回了瀚海院。屋裏的擺設還與半個時辰前毫無差別。書桌上,筆架左側擺着的那疊書冊是她本來計劃着這麽幾天反複細品的;而右側那一方端硯裏濃墨已幹。鎮紙壓着的雪白宣紙上,她寫到一半的筆記就在一個“變”字上戛然而止。

她走過去,低着頭,指尖輕輕描繪着最後那一字的一筆一畫。

對于入贅,她倒是沒有多大的恥辱感。畢竟,她現在還待在唐家,是唐家的嫡四女,暫時也沒什麽實感。唯一的悵然卻只有那世事無常這四個字。看來,她的仕途還沒開始就徹底終結了。

她心中正感慨着,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唐歡蹙了蹙眉,只覺今日好似不甚安寧。她不等對方敲門就直接走了出去,便見屋外一十七八歲的小厮滿臉急色,見到她的瞬間眼眶就紅了起來。

“七少,您快去勸勸大少吧!”他叫絮凝,是唐喻身邊的貼身小厮,算算時間,也伺候了她兩三年了。

“大姐怎麽了?”

“大少她跪在祠堂裏不出來,奴勸了,可是——”

“我去看看。”

***

唐家的祖宅在涼城,一族的祠堂也是建在那裏。在京城,府裏那所謂的祠堂不過就是專程空出了一間閣樓,放着祖宗的排位。那閣樓兩旁是蜿蜒無盡的長廊,唯有中間一處算不得寬敞的屋子孤零零地對着一處假山。

似乎是知道有人要來,祠堂敞了一扇木門。陽光在裏頭投下一方亮光,唐喻跪在軟墊上,消瘦的身影正好斜斜投在那光線之中。唐歡走進去,關上門,屋裏瞬間暗了下來,只有兩邊镂空的木窗射進的銀白光芒。而她的背影則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唐歡站在門前,看着唐喻那一身略顯單薄的白衣,沉默了好會兒,才喊了一聲:“大姐。”唐喻沒有應,只是挺直了背,雙眼直直望着唐家的列祖列宗,過了半響,才緩緩開口道:“爹臨終前,我答應了他好好護着你。”她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一絲悲痛。

唐喻沒有等她的回答,自顧自地平聲道:“不過,這樣也好,你沒了唐家拖累,也好。阿歡,你可知道她為何會突然答應了那親事?”

唐歡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就算當初,爹抱恙在床,唐燕淩日日歌舞升平,她也至少還會叫她一聲娘親,可如今那話裏話外卻像是在說個陌生人一般。

她快步走上前去,側過頭就見唐喻臉色蒼白得一絲血氣也無,面沉如水,眼裏帶着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然,讓她無端覺得很不安。

“大姐,你怎麽了?”

“我無事。你說的對,我是唐家嫡長女,也該是唐家未來的家主。”

唐歡聽着她的話,擰了下眉,伸手要扶她起來。唐喻終于将目光移到她身上,頓了頓,随了她的意。

跪久了,腳便有些站不穩,她身子半靠着那朱漆頂梁柱子才緩了些過來。唐喻看着她,眼中似有嘲諷。“楚家一介商賈,能讓她看中的東西無非就是一個錢字,只怕那位楚公子是拿了鹽利分成而來。”

唐歡抿了抿唇,良久才點頭:“我知道。”

“你該要心裏有數的。那人城府極深,心思周密。他這次只怕不是沖着唐家而來,卻是沖着你來的,想必是看中了你身後相交之人。”唐喻閉了閉眼,過了一會兒,卻鄭重其事地對她道:“阿歡,家和萬事興。他雖有圖謀,可你也要記住,他既然嫁了你,便是你的責任。他若沒有對不起你,你不可無故棄之而去。”

“我知。”當初爹早逝,大夫都說那是心病,而他一心全系在娘親身上,那病源在何,她們都看在眼裏,心如明鏡。

唐喻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還有,你若有心致仕,便不必去顧及其他。”

“……好。”

***

唐歡想着楚清瓊那句越早越好的話,考慮了一番,決定第二天就動身。一來,她總覺得他是真的有事;二來,既然入贅已成定局,早走晚走也沒甚差別。

她随手理了兩件衣服,在卧房裏掃了一圈沒覺得有什麽可帶的,視線掠過書桌上那疊書冊時,卻停了好一會兒。

她沉默了良久,到底還是将桌上那本還未看完的《古法略要》收了起來,又去書架上挑了幾本書肆裏買不到的古書,一起放進了包袱。

大姐讓她不要去顧及其他,她一開始确實是理所當然地想着身不由己然放棄,可這會兒想想,誰也沒規定入贅了就不能做官,不過就是太重顏面罷了。她想,她還是可以試試的。

***

這一日清晨,人群稀疏的街道上,比起昨日的悶熱來說,終于是有了些涼意。天空雲層很厚,浮雲快速變換,豔陽被遮了整張臉幾乎看不到陽光。天色有些陰沉。

楚清瓊習慣性地起了個大早,秋蘭伺候着他洗漱,而書南則下去替他催着早飯。他只穿了身裏衣,坐在梳妝臺前。鏡面裏映着他秀氣卻略顯疲憊的素顏,他怔怔盯着看了一會兒,才開始像往常一樣,畫起了今日的妝容。

他抿着唇紙,朝着鏡子左右看了兩下,大概還覺得不夠豔,正準備再抹上一些。就在此時,書南卻推門進來。

他空手而回,楚清瓊心裏奇怪,指尖下意識地在那胭脂盒上緩緩打着圈。銅鏡裏,書南還是一身灰白色的長衫,與他明豔的樣貌形成鮮明對比,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愈顯老氣橫秋。

書南沒有急着開口,而是對秋蘭道:“你去租輛馬車。”他們從楚家出來時用的馬車被留在了淮城,那一日來京時則是臨時租了一輛,到了帝都結完帳,那車夫便走了。

秋蘭低頭應了聲是,帶上門出去,臨走時有些不是滋味地瞥了眼屋內。其實,他家主子平日裏出行,通常要麽帶着書南,要麽帶着那個叫趙思雙的年輕管事,從來都不會讓他和秋松兩人跟着。

他們雖是近身伺候他的,可根本沒辦法和書南這樣的心腹相提并論,每每有事,家主都是避開他去。就像這次,明明事先是說要去淮城查賬的,怎麽輾轉就來了這京城了呢?家主昨日也不知是去了哪裏。

書南支走了人,才恭敬地開口道:“家主,七少在樓下,您可要與她一同用膳?”

楚清瓊眉頭微皺,沒急着回答。他不覺得他昨天說了一句越早走越好能起什麽作用,難道是唐家這門親事起了變故?畢竟,他要的是唐家一個嫡女,唐燕淩未必不會反悔,再加上,昨日唐喻的态度也明顯并不贊成。

“她見了你了?可曾說什麽?”

“七少說,她今日便可啓程。”書南跟在他身邊有五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真要算起來,整個楚家只怕沒有誰能比他更了解楚清瓊,“七少帶着包袱,親事不似有變,而且,奴瞧着,她看起來精神不錯。”

楚清瓊聽罷,神色卻又冷了幾分。換地處之,入贅商賈,本身又是世家嫡女,就是他,也做不到心平如靜。那人倒好,昨日不僅問他走的時辰不說,今日竟又是大早來了。

确實,兩次相見,她給他的感覺一直是溫文爾雅,謙和如玉。可唐燕淩有意讓唐喻入贅的時候,她那明顯的憤然強硬,可見也是有棱有角的。也不知是真坦然還是藏得太深。

他想了想,囑咐道:“你留下,待換完婚書再趕上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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