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光榮路上張老二
和林宇研說開了,韓誠心裏也覺得敞亮許多,對未來生出許多新的希望來。明天的畫卷似乎在他眼前徐徐展開,一派光明,而擁抱明天的前提就是要把今天的林林總總都處理好。
他給韓豔豔打了個電話,囑咐他妹,如果有人提着禮物找上門,就連人帶東西給丢到門外去。那人要是再來,就冷漠地把韓誠電話號碼給他,告訴他“沒工夫搭理你,有事找本人說去。”——記住了,越兇越冷越好,不用跟他廢話,更不能給半點好臉!
做好安排,韓誠就惬意地在林宇研這兒混吃等死,靜等着電話鈴響。第三天上午,手機果然響了起來。等到打到第三遍,韓誠才懶洋洋地接了起來,對面是王大牙充滿谄媚的聲音——
“小韓兄弟,你好啊?我是你王哥啊。”
韓誠摳摳耳朵,不緊不慢地回,“誰?你說你是誰?”
“我是,我是開自行車店的老王啊。”
“哦,老王啊。有事?”
“其實,其實也沒啥事,就是今天吧……”
“沒事啊那就挂了吧。我忙着呢。”
“別別別有事有事!”
“有事,有事我沒工夫聽,沒告訴你我忙着呢嗎?等我有空再說吧。”
說完這句,韓誠停了下來,等着對面接話。王大牙也突然停了下來 ,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韓誠也不催他,電話兩邊相對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王大牙硬着頭皮問,
“小韓兄弟,你忙什麽呢?”
等的就是這句。韓誠帶着笑,慢慢道來,字字清楚——
“我啊,忙着借錢呢。打架受了一身傷,沒錢治病沒錢買藥,不得出來借點嘛。”
那邊又停了下來,頓了一頓,王大牙帶着點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小韓兄弟,有王哥……老王我在,你還跟別人借什麽借,太見外了。你看病花了多少錢?”
“兩萬。”
“……”
“還有五千營養費。”
“……你這,是不是有點……”
“一萬五誤工費。”
“小韓兄弟,這,這有點多吧?”
“別的我再想想……”
“別想了!我出!我都出!小韓兄弟你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放了我吧!”
韓誠幾乎要答應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我車是不是你偷去了?給我送回來。”
王大牙似乎也吃了一驚,立即叫起屈來,“小韓兄弟,天地良心,這個真跟我沒關系!”
“我再想想,還有什麽……”
“包在我身上!我去給你找回來!四萬塊錢,一輛車,就這麽說定了,成麽?”
“成交。”
接下來,兩人約好,明天王大牙連車帶錢給送到韓家,交到韓豔豔手裏,當面點清,這事就算了結了。王大牙又支支吾吾,求韓誠給張二爺帶話過去,說他知道錯了,以後絕不敢太歲頭上動土,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物,求張二爺放他一馬。那個口氣是哭哭啼啼毫無骨氣,也不知道那天張老二手下是怎麽整治他的,給他吓成這樣。韓誠心裏清楚,所謂“這事兒還沒完”純粹是張老二手下吓唬王大牙的,自己根本沒那個分量,但也不說破,就狐假虎威地糊弄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韓豔豔來了消息,按照他的吩咐收了東西拿了錢,又問他這麽多錢是什麽來路。他只推說是替呂大夫收的一筆款項,料想他妹真的問起,呂叔肯定會給他圓這個謊。
将養了這幾日,他雖然腰裏還不敢用力,但行動坐卧已經和常人一樣。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他得去會一會張老二,把這次的事情做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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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光榮路上。
韓誠拎着兩盒海參兩瓶茅臺兩條中華煙一捆人參,站在“今宵蓬萊”夜總會門前,好像一個從小縣城來到A城行賄的傻帽農民企業家,整個人與這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一點都不搭,惹得烈焰紅唇的美女們經過他身邊時,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等他拎着東西蹲在一邊,抽着煙等人的時候,這種土氣感就更強烈了,整個街區的時髦值都被他拉低了五個百分點。
好在他沒等多久。幾分鐘後,一個光膀子穿皮夾克,光頭紋身配大金鏈子的剽悍大叔就來到了他面前。他趕緊踩滅煙頭,恭恭敬敬喊了句,鄭哥。鄭哥點點頭,帶着他拐進了邊上的小胡同,七扭八扭從後門進了“今宵蓬萊”,領他到了一個房間門口。
“見到張二爺,別特麽亂說話,知道麽?”鄭哥就是一直和韓誠聯系有償打架業務的那個喽啰,對他印象不錯,特意提點了他一句。韓誠連連點頭,鄭哥也沖他點了點頭,推開了門。
和其他所有夜總會一樣,“今宵蓬萊”的風格極盡浮誇之能事,牆紙是金碧輝煌的、燈光是閃爍變幻的、裝飾是富麗堂皇的、音樂是震耳欲聾的,小姐們自然是纖腰翹臀搖曳生姿的。此外,還有一身西服笑容陰柔的少爺們,端着果盤洋酒穿梭場中,随時準備讨那些找樂子的女士們歡心。總之,這是一個一擲千金的尋歡場,紙醉金迷的溫柔鄉。
但是張老二本人的辦公室,風格卻截然不同。不知是不是特意使用了隔音材料,關上門,外面的音樂與人聲都被隔絕在外,看起來這房間與外面任何一個總經理辦公室都沒什麽區別,甚至更加樸素些。一面牆邊擺了長條沙發,另一面是幾個散座沙發,中間一個茶幾。靠牆擺了兩排書櫃一個衣櫃,一張大辦公桌正對着門口,張老二正坐在其後。房間裏沒有別人,張老二手裏拿着一疊紙,不知在看些什麽,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看到韓誠,笑了起來,頗有氣度地一揮手,
“誠子來了?來,坐下。祥子,你也坐。”
誠子。韓誠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蒙張老二召見,對方的稱呼是“小韓”。鄭哥的名字是鄭祥,看來在張老二這裏,這種“X子”的稱呼代表了親近,代表了自己人。
“張哥。”韓誠畢恭畢敬打了招呼,又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一點心意,不值什麽,張哥肯定不稀罕這些東西,我也沒什麽見識,不知道怎麽表達好,張哥千萬別嫌棄。”
張老二哈哈大笑,似乎挺高興,
“誠子,你可真見外,都是自家兄弟,什麽嫌棄不嫌棄的。你有這份心,惦記着大哥,哪怕一片紙都是好的。這些都是好東西,祥子,你拿去後廚,叫他們今晚上宵夜多加一道人參烏雞湯,一道海參小米粥,就說是誠子兄弟請的。”
鄭祥應了一聲,提着東西出去,屋裏只剩韓誠和張老二兩人。張老二不再說話,坐在老板椅上,身體微微前傾,兩肘支在桌子上,饒有興味地看着韓誠,似乎等着他說些什麽。
張老二一身T恤牛仔褲,相貌平平,戴副眼鏡,臉上甚至還帶着笑。但是韓誠有一種在草原上被狼頭盯上的感覺。他知道對方等的是哪句話,但他不知道他說出自己的答案後,對方會是什麽反應。
韓誠汗都下來了。但他還是硬着頭皮開口了。
“張哥,我這次來,一個是來看看張哥,親口謝謝張哥,這些年來,張哥對我一向照顧得很,我沒米下鍋的時候,張哥願意拉我一把,還一拉就是兩次。”
韓誠說的委婉,但明顯指的是二人之前有償打架那兩次的事,那事兒明碼标價,和張老二進屋以來就試圖營造的“哥倆好”氣氛明顯不搭。張老二皺了皺眉,這不是他想聽到的。但他還是保持了基本的耐心,聽聽韓誠接下來的“另一個”要說些什麽。
“另一個呢,我鬥膽想請張哥幫我拿個主意。我妹妹明年就要上大學了,我這東晃西晃的,晃了這些年,也該收收心了。我想做個小買賣,支個攤兒,供我妹妹讀書,自己也找個事情做。就是不知道做些什麽好,家裏也沒個靠譜的長輩能指指路。我想來想去,認識的人裏唯有張哥是個大人物,見識高、門路廣、也肯幫我這樣的人,就壯着膽子請鄭哥給引薦一下,今天到這兒來了。就想請張哥給我拿個主意,參謀參謀。”說完,他還一臉忐忑地笑了笑,“張哥肯定是忙,我這先斬後奏的,張哥千萬別怪罪我,原諒我小,不懂事。”
張老二揚起眉毛,定定看了韓誠一會兒,眼神裏射出一股寒光。韓誠暗地裏捏了把冷汗,臉上還是堆着笑,哈巴狗一樣一臉谄媚,直直迎着對方的目光。接着,張老二又笑了,眼睛擠成一條線,看起來人畜無害,就好像一個坐辦公室的中年大叔。
“小韓,你膽子不小哇。連你二哥都敢糊弄,真當自己脖子上有兩個腦袋?怎麽,嫌我這裏水太淺,養不住你這條真龍?”
聽到這話,韓誠心裏知道,這第一關算是過了,但還是要給張老二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然,今天也難以全須全尾地從這兒出去——要是誰都能随便下了張老二的面子,然後信口開河一番就輕松過關,那張老二也不用在場面上混了。
“張哥,你看你說的,這是哪裏話,我哪敢糊弄張哥。其實,我老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不瞞張哥,最開始,我中學沒讀完就出來,其實是因為家裏沒錢供我們兄妹兩個。我妹妹一個女孩子,她不讀書,這輩子就完了,但我一個男人,不讀書起碼能賣力氣養活自己。那時候小,也沒學歷也沒個本事,做別的也做不來,就在街上混,東抓一把西抓一把地弄口飯吃。”韓誠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張老二聽着,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但是我這人不成器,腦子也軸,其實一直混得也不好,勉強能糊口。也多虧了張哥一直以來的照顧,才能活到今天。”
韓誠不失時機地捧了張老二一把,其實他們兩人心裏都清楚,兩人在地面兒上地位懸殊,素無來往,談不上什麽照不照顧。但是得了他這句捧,張老二面色似乎真的好了些許。
韓誠繼續說道,“日子久了,我妹也大了,我就自己琢磨着,能不能自己做點小買賣,圖個旱澇保收。一直沒有本錢,也就耽擱了,這次,還是托了張哥的福,我從王大牙那裏弄了點錢,就打算收手不幹。張哥願意收我進手下做事,是擡舉我,願意帶帶我,我心裏說不激動是假的,但是冷靜想想,自己不是那塊材料。最重要的是,我這人福薄命薄,從小有媽生沒爹養,連書都沒得念,今天得了張哥這麽大的擡舉,我怕我這命,擔不住。萬一有個萬一,我妹,她可就真沒人管了,我,我……”
話說到這份上,足矣。韓誠做出一副語無倫次的樣子,裝作這些都是他情急之下說出的真心話,在那兒挂耳撓腮地演戲給張老二看。張老二冷眼看他那做作樣子,深感智商被侮辱,終于忍不了,開口道,“行了,行了。我聽明白了。你覺得我這裏是龍潭虎穴,吃人不吐骨頭,你來了命就沒了。是不是?”
不等他回話,張老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說,
“我聽明白了。你是覺得這道上的事情,髒得很,入不了你的眼。你原本就沒看得起我們這些混子,想往正道上走上一走。”韓誠心裏一寒,想說點什麽,張老二輕輕一擺手,示意他閉嘴,自己接着說道,“這倒沒什麽,我不怪你。你年輕,心氣高,也正常。如果你和那些小孩子一樣,我一招手就搖着尾巴過來,我倒不看好你,那樣的人,一輩子在下面做個打手,自己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也沒什麽可說的。”
“但是,小韓,不管是真心還是托詞,既然進了我的門,要來讓我拿個主意,那我就要實話實說,聽不聽得進是你的事。就算你今天走了,早晚,你也是要回來的。這條路,沾上了,就一輩子是這條路上的人。你走不回去,那些人也容不得你回去。今天我不攔着你,不然你心裏總不甘心,還覺得二哥耽誤了你的前程。沒事,你盡管去走好了,我這做哥哥的還可以保着你,讓王大牙那種渣滓不敢動你分毫。總有一天,你會再上我的門,說你知道錯了,想要回來。到那時,你還可以回來,我還認你做我的兄弟。”
“只是有一條,”張老二說到這時,神情又是一變,那和氣的中年人不見了,陰深深的光又從他眼睛裏頭透了出來,韓誠剛松的那口氣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既然在王大牙那裏公開點了你的名,認了你做兄弟,那就不可能改口。你一天不回頭,那都不作數;但是你但凡往回邁一步,想要再單幹,或者認了別人做大哥,那我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處置。到時候,不是你空口白牙糊弄我幾句,就能了結的事了。你給我記清楚。”
韓誠趕緊點頭哈腰一一認下,心裏清楚這關算是過了。他從不敢把張老二當成什麽人畜無害的小白兔,那是只猛獸,真不痛快了是要吃人的。張大牙放了他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如果他再要出來混,只能跟着自己,要是敢有二心,把他拆了骨頭抽了筋都有可能。條件聽起來嚴苛,也不知道張老二是中了什麽邪,看中了他哪裏,非要收他做小弟,但是韓誠都不在乎了。
只要不走回頭路,就算條件是就地處死也沒什麽關系,而他根本沒有再回頭的打算。
正事說完,張老二也沒什麽再和他廢話的興致,他抽個空,恭敬地告辭,張老二甩了個手勢給他,示意他快滾。于是韓誠麻溜地滾了。
滾出辦公室,瞬間又被迷幻的燈光、吵鬧的音樂,以及長腿大胸紅唇女包圍了。韓誠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四周除了包房門就是包房門,不時有人端着酒杯拉拉扯扯地經過,看起來都不太清醒。韓誠發現找不到來時那個偏門了。掏出電話想打給鄭祥,想想還是算了。他從一對黏在一起熱吻的小年輕邊上擠過去,打算找到夜總會正門,從那走。
越走,音樂聲越大,顯然快到舞廳,穿過去就是門口。韓誠加快了腳步。突然,邊上一間包廂門突然開了,一只指甲腥紅的手一把拽住他,把他拉了進去。
韓誠猝不及防,被那人按在牆上,還沒開得及開口,一個人猛地湊上來,狠狠吻住他的嘴,蹭了他一嘴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