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雪中

張天坐在炕上,覺得這兩天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本來高高興興地來泡溫泉度假,打算來個四天三夜的放松之旅,還住進女朋友同學家的豪華別墅。一切看起來都很好。

誰知道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情,女同學和自己男朋友吵架,吵到被推到湖裏去。多虧是冬天,湖面結了冰,不然豈不是要出人命?結果室友去救人,自己掉進了冰窟窿,要不是有個當機立斷的韓誠在,說不定小命都丢了。

這還不算完,半夜裏竟然停電了,整個別墅的中央空調都不能用了,屋裏越來越冷,而韓誠告訴他說,自己的室友這時候開始發燒……這種只會出現在電影裏的劇情竟然出現在自己身上!這是有多不順!是出門前沒有挑對方向,撞到了哪路邪神了嗎?

之後的事情他實在不想回憶。關上門窗,拉上厚重的窗簾,依然不能抵擋溫度的逐步降低,加上停電,幾個人在黑暗的房間裏面面相觑。在這大雪紛飛,路上積雪一尺多厚的鬼天氣裏,貿然開車出去,無疑是找死。但是困守這越來越冷的房間——雖然誰都沒有說,但是大家心中的念頭是同一個——難道要凍死在這裏嗎?

孫美娟去廚房找到了幾根蠟燭,還有一個液化氣罐。他們掂了掂重量,裏面剩下的煤氣不多,但足夠用上一陣子。能喝到熱水,這是一個好信號,意味着他們不會那麽快失溫,他們可以靠着這些熱水挺到早晨,然後開車去往最近的那個小鎮求救。所有人都把行李扛了下來,套上最厚的衣服,排排坐在別墅最中央的房間裏,裹着被子。這時候,大家才發現一片混亂中,少了一個人——楊一名,他趁亂開走了那輛JEEP。

消息是韓誠帶回來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緊緊咬着牙齒,聲音從齒縫裏一點點擠出來,看不清他的臉,但張天能想象出他是怎麽樣地咬牙切齒。JEEP的後備箱裏,有他從小鎮買來的煤油燈、壓縮餅幹、熱水袋和軍大衣。還有韓誠丢在裏面的一個行李包,裏面是他帶來的備用藥箱。

大家都沉默了。林宇研躺在張天的懷裏,頭枕着安姝的腿。就算被裹在層層厚被裏,他們還是能夠感覺到他身上蒸騰出的熱氣。沒有藥,他能堅持到明早嗎?

之後的事情,張天記得很清楚。韓誠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用額頭碰了碰林子的頭,然後讓自己照顧好林子,他要去那個小鎮上買藥。

“韓誠你瘋了?”李天童脫口而出,“這個天氣,你是去找死嗎?”

但韓誠說,他不能等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如果雪不停呢?路況會怎樣?誰能保證他們能及時将林宇研送到醫院?他不能冒險。

張天說,我和你一起去。他看到孫美娟一下子擡起頭,眼睛裏都是焦急,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但是韓誠搖搖頭,你不能去,你得留下,萬一宇研有個什麽事,你得照應點。如果楊一名折回來,有什麽事情,他們幾個女孩子……你在這裏,不比我的責任輕。

最終張天還是留了下來。最終自己心裏是不是松了一口氣,到底是責任還是懦弱驅使他留在這能夠遮蔽風雪的別墅裏,他也說不清。

大家把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都給韓誠套上,給他口袋裏塞了幾塊巧克力,和一個裝滿熱水的保溫杯。沒人知道這能不能起到作用,但是這樣做,似乎心裏就能安穩點。

韓誠剛走的半個小時裏,大家還強自樂觀,說他一定能帶着藥回來,漸漸地,誰也不說話了。大家盯着那蠟燭頂上一點小小的燭光,直到它熄滅。暖瓶就擺在房間正中,時不時,有人倒一點熱水喝。

張天看了看手機。現在是淩晨三點四十分。距離韓誠離開,已經四個半小時。一個小時前,孫美娟還小聲說了句,韓誠那小子,不會半路跑了吧?沒有人接話。更沒有人反駁。

張天想,他不怕韓誠到了目的地,因為風雪的阻隔而放棄,留在那裏不再回來。他怕的是,韓誠他沒有放棄,卻回不來了。

他抱着林宇研,覺得林子鼻子裏噴出來的氣息,越來越熱,一直焦灼到他的心裏去。他甚至有些麻木地想,也許這一夜永遠不會過去,黎明永遠不會再來臨了。

一個踉跄的腳步聲,打斷了一室沉默。黑暗中不只是誰突然站起,踢翻了地上的暖瓶。沒有人在意,大家只顧着向門口迎去,來人帶着一身風雪與寒氣走了進來。

但那人并不是韓誠。而是去而折返的楊一名。

“你這王八蛋你還敢回來!”張天噌地站了起來,将林宇研推到安姝懷裏,一步跨過去,一拳照楊一名臉上打去,楊一名頓時撲在地上。他又上前狠狠踹了幾腳,一直踹到角落裏去,才住了手,站在地上大口喘氣。楊一名沒有半點反抗,在地上呻吟良久,才小聲說,“天童……天童……能不能,給我點熱東西吃?”

“你還想要東西吃!”張天又要上前,被李天童一把攔住。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李天童,你腦子壞了吧?他把你推到湖裏!你看看林子!你看看韓誠!”說着,他又補上幾腳,“楊一名,他們兩個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沒完!我……我打死你!”

“行了!”李天童喊出了聲,“我他媽不會放過他,但不是現在。他不能死在安安的房子裏,更不能死在你手下。他算個什麽東西?他也配?孫美娟,帶你男朋友去冷靜一下。”

她那仿佛談論蟲豸的口氣,真的讓張天冷靜了下來。李天童倒了一杯水,擺在地上,楊一名虛弱地說謝謝,還想去抓她的手,被她無視了。接着,張天去取了藥,喂給林宇研吃。幾個人圍在一起,給韓誠打電話,想告訴他這個消息。

連打了三遍,都是無人接聽。

……

大雪中,韓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漫天風雪,讓他幾乎看不清前路,好在兩側有欄杆,他只要沿着公路一直向前就可以了。不知為何,走了這許久,竟然一輛車也沒見到,是不是雪下得太大,前面已經封路了?他心想,真是人越惡,老天越眷顧。楊一名那種卑鄙小人,竟然開着車就跑掉了,想必平安無事,而宇研,那麽善良的宇研,被留在這冷酷的風雪夜中,發着高燒,生死未知。

還好還有自己。如果老天瞎了眼,不能保全宇研,那就我自己來保護他。總歸要保他平安無事。

來時,從小鎮到別墅,不過開了十幾分鐘,至多不過十公裏,如果是平時,韓誠三個小時足以走個來回。但現在,三個小時過去了,路邊依然是連片的樹木,黑黢黢的,仿佛在嘲笑他的輕狂。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路?還是已經錯過了?一瞬間,他有走回去看看的沖動。

不行,不能走回頭路。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又走了半個小時,終于看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氣,膝蓋一軟,幾乎癱在地上。

堅持住,韓誠。他給自己打氣,宇研還在等着你。

當他敲開了小賣鋪的門時,老板的下巴都要驚掉了,趕緊将他讓進了屋,又沖了一包泡面給他吃。聽完他的來意,老板目光凝重起來,

“小夥子,你能安全到這裏,已經算是命大。再走回去?你要倒在路邊,可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韓誠喝光了最後一口面湯。他感激老板的好意,但他必須回去。最終,老板趕出了自己家的那匹老馬,答應送他一程——他知道有條小道,夾在山縫縫裏,風灌不進去,想必積不了那麽厚的雪。可惜,他只能送韓誠到半路,後面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

韓誠千恩萬謝,揣着老板給他找來的退燒藥,坐上了馬車。下車後,他又走了将近兩個小時。大雪終于停了,但風還在刮。韓誠的雙腳早已沒有知覺,前胸後背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似乎在身上結了冰,他覺得剛才那碗泡面給自己帶來的熱量已經所剩無幾。腿上的肌肉不停打顫,這是許久沒有過的現象了,韓誠想,自己也許堅持不到最後了。

如果自己脫力,會不會倒在路邊凍死?會的吧。這種天氣……豔兒,她怎麽辦?還好,還有那四萬塊錢。還有宇研,他不會不管豔兒的。如果早點告訴他銀、行、卡的密碼是什麽就好了。他會猜到那是他的生日嗎?

如果我回不去,宇研怎麽辦?不,他那麽好,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他會想我嗎?他會為我哭嗎?一定會的,他就算路邊看到個野狗,都要喂一下。他怎麽那麽好啊,哈哈哈……

他是個連野狗都要心疼一下,買根香腸喂一下的人。自己就是個像野狗一樣活着,沒人管沒人疼的人。居然遇到了他,這輩子的運氣,是不是一次就用光了啊……

恍惚間,韓誠擡頭,看到了別墅的大門,門前是一輛歪歪扭扭停着的JEEP。

雪過天晴,霞光萬丈。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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