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晉江獨家發表

作者有話要說: 生離死別不過一口氣兒的事情,一口喘不上來就去了。

祝文頤聽見賀林奈掏心掏肺地自我剖析的時候,心裏慌得很,生怕這人給自己施加太多壓力,将爺爺的事情一股腦全部抗在肩上。

雖然她也怨怼過,為什麽賀林奈能一走那麽多年都杳無音訊,小的時候被梅伊嶺攔着也就算了,長大了也不過來。但此刻千萬不能坐實這個邏輯鏈條,否則以賀林奈的軸勁,不知道能做出什麽事情呢。

祝文頤只能拍了拍賀林奈的頭,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你都這麽大的人了,這種事情還想不通,那愧對身份證上的二十四歲了,我看打個對折正好。”

賀林奈的表情舒展了些,不像方才那樣滿臉寫着“我要為爺爺報仇我要自殺”了。

祝文頤忍不住又叮囑一句:“就算真要給天災定性為人禍,那罪魁禍首也絕對不是你,是二叔他們。”

說到二叔一家人,賀林奈頓時同仇敵忾了起來,當即罵了一句“小婊.子們”,祝文頤也沒制止,她也挺想罵的。

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話亘古真理,但做到那個不要臉皮的程度,也着實令人咂舌。祝文頤忍不住與賀林奈八卦起後來聽說的種種:那事之後賀清秋和那家人掰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賀慶夏灰溜溜回了浙江,錢沒套到,工廠倒了,還欠了一堆高利貸;兒子又不争氣,考不上本科;又嫌國內大學級別太低,配不上那寶貝兒子,咬咬牙送到國外,一年好幾十萬,債臺高築,就等着兒子回來解救呢……

再後來的事情就不清楚了,那個胖小子如同鑽入資本主義的一尾魚,消息再也尋不見了。

人活在世,遇到什麽邁不開的坎,就需要一個明确的對象來恨、來罵,否則只能沉溺在自己的無能中,輾轉反側,夜不能眠,最終恨起自己來。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源于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等罵完了恨完了,自身就還能暫時忘卻無能,虛僞而臃腫地活下去。

好比此刻,兩人聊了好一會兒二叔的事情,感慨了一會兒人世無常,賀林奈心裏的內疚與悲憤便慢慢地消散了。

人生就是這樣了。

賀林奈開始忙起來了,這陣子連腳都不沾地的。這陣忙碌像是有邪一樣,來得猝不及防。

祝文頤本來打算着找個周末跟賀林奈一塊兒回家,把在一起這事兒跟父母都坦白了。可賀林奈忙得連洗澡換衣服的時間都是從吃飯裏頭省出來的,她也就沒好意思說這話了。

同時心裏還隐約有些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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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大無畏得很,說參加完婚禮就要出櫃,但說實在的,心裏卻還沒有做好準備。她還沒有探過父母關于賀林奈的口風——不是“作為侄女的賀林奈”的口風,而是“作為女婿(?)的賀林奈”的口風。

就算老一輩再開放,強忍着接受了同性戀的概念,也不一定能接受自己養了那麽多年的侄女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女兒的另一半。

因此賀林奈說她忙的時候,祝文頤還稍微松了一口氣,覺得這事情也能往後壓一壓。

随後就是愧疚——祝文頤始終認為,在愛情上不果斷,那就是不夠負責。她已經不果斷了十年,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可不能縮。

因着這一點詭異的“責任心”,祝文頤多次對賀林奈表示:要麽我就先行探一探父母口風,或者單方面把櫃門推開算了。

賀林奈自然連連攔她:別別別,這事兒你等我一塊兒,總不可能一直忙,就算一直忙到年前那不是還有年後嘛。

次數多了,祝文頤也就覺出味來了……

賀林奈不會也是怕了吧……

這事兒畢竟不是別的,哪怕是賀林奈突然聲稱她在外邊有一個六歲的孩子,估計都比出櫃掀起的風浪小。

原來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慫嘛。

祝文頤嘆了一口氣,難得地感覺到自己跟賀林奈都還不是太成熟。

祝文頤從小到大都是照顧人的角色,難免比同齡人成熟一些。随着成年和上大學,這種成熟慢慢定了型,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挺靠譜的。但這種錯覺在出櫃的事情面前土崩瓦解,祝文頤一下子從一個自強獨立的成年人跌份成了小學生,也是很傷。

哦不對,她還沒有經濟來源,連“獨立”都算不上。萬一家裏人真的把她趕出去了,都沒辦法一個人撐着活下去,這一點上賀林奈反而比她走得更遠。

從住院開始,魏母的情況便逐漸好轉。

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檢查結果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魏青城也來得越來越頻繁,進病房之前還溫和醇厚,出來之後便緊縮眉關緊縮——又惡化了。事及父母,魏青城也沒辦法淡定了,跟祝文頤打聽了好幾次。

祝文頤也不明不白,只能給出模糊的定論:“大概是心情不太舒暢,聽說最近都沒怎麽吃飯。”

魏青城眉頭緊鎖:“唉……”

生理問題尚且可以因病制宜,砸錢調整,可心理問題卻幾乎是無解。魏青城憂愁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向祝文頤展示這些都沒什麽用,對方願意幫着照看已經是情分了,因此強顏歡笑道:“那行,今天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母親。”

祝文頤前幾天剛剛跟賀林奈聊起爺爺,因此一時之間有些共情,叫住魏青城的背影:“欸,你以後還是常常過來吧。”

魏青城回頭。

祝文頤解釋道:“多半是心病,但親人的陪伴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負面情緒。老人家說什麽都順着點……”

魏青城輕輕笑了一下,說:“我媽想什麽我大概也知道,但這事兒我實在沒辦法完成,只能就這樣去了……”

祝文頤道:“有什麽是不能妥協的呢?”

萬一真的等到人出了什麽事,真是痛都來不及。

魏青城稍稍拉開目光,說:“她現在就盼着我結婚生子,我身邊又沒有合适的對象,哪怕是騙都沒法子。”

祝文頤愣了愣。

魏青城又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說:“何況她心裏頭有了人選,而那個人選,我是決計沒有半分機會的。”

魏青城的目光溫柔又缱绻,似乎帶着些暗示,然說完這句話他本人就離開了,并沒有進一步深入這個話題的意思。

祝文頤心裏隐約知道這個“人選”是自己,魏青城沒有明說,算是給彼此留足了面子,也不至于過于尴尬。

祝文頤察覺出魏母的心思,漸漸地便減少探望的頻率。她不想讓魏母有不好的聯想,畢竟瓜田李下,魏母又不知道賀林奈的存在。

尤其是某天中午的時候偶然經過病房,聽見魏母跟隔壁病床的病友聊天。

病友抱怨自家女兒不結婚,魏母哀聲嘆氣道:“誰不是呢,我家青城可愁死我了。”

祝文頤是聽見“青城”兩個字才停下腳步的,她不完全相信魏青城的猜測,想弄清楚老太太有沒有別的心結。

病友詫異道:“你兒子不是很孝順麽,周周來呢。而且他不是跟那個祝醫生那個什麽麽?”

魏母沉默了一下,說:“青城說沒有,他說沒有就沒有吧……唉,真希望他是說謊啊!”

祝文頤聽到這裏,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離開了。

看來還真是……知子莫若母啊……

身後一個護士恰好經過,高聲喊道:“小祝啊,你工牌掉了!”

祝文頤滿臉尴尬地去撿工牌,看見魏母已經走到病房門口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祝文頤不由自主解釋道:“我就是路過……”

魏母看着她,嘴唇抖了兩下,問:“祝醫生,你真的……不喜歡我家青城麽?”

還沒死心。

祝文頤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把話說開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她不願意優柔寡斷,因此寧願略微傷人,也不願意傷害賀林奈和自己。

或許是自私吧。

她從小就只顧得上心尖上的一圈人,站得稍微靠外圈一點就跟陌路人沒什麽太大的區別。魏青城以前擠不進她心裏,現在擠不進她心裏,因此在她考慮魏母的心境時,也不那麽體貼。

魏母的眼神一秒灰敗下來,也不看祝文頤了,盯着自己的腳尖,念叨了兩句“我懂了,懂了”。

搖搖欲墜,像是受了什麽極大的刺激似的,走路都一搖一擺的。

祝文頤擔心魏母走回病床的路上會摔到,因此想伸手扶一把。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轉頭對着護士道:“麻煩你了,扶着病人回床上。。”

小護士看出了某些糾葛,又想到是自己多嘴才導致了這一對峙,臉都漲紅了。祝文頤一開口,她便連連點頭,扶着老人家回床上去了。

祝文頤目送着人安安穩穩地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心裏舒了一口氣,這才走了。

說明白之後,應該不會再誤會了吧……希望老人家能夠理解,愛情不是可以通過“誰誰誰那麽喜歡你”反向推導出來的。

可祝文頤萬萬沒想到,當天晚上洗漱完畢正打算上床的時候,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是中午那個小護士打來的,語氣焦急:“祝醫生,5號床上那老太太不見了!”

祝文頤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前路迢迢》

作者:特德·姜

進退維谷間…

這是一個警告。請仔細閱讀。

至此,你應已見過了預測器;讀到此文時, 它的銷量該是數以百萬計。為尚未有幸目睹者介紹兩句:它是個小小的裝置,同開車門的遙控器差不多。外形上說, 它只有一個按鈕和一個碩大的綠色發光二級管。你揿按鈕, 綠燈就閃亮。唯一特出之處是燈會在你揿按鈕前一秒鐘亮起。

多數人說剛上手時就好像在玩什麽奇怪的游戲,游戲目的是在看見閃光之後揿按鈕, 容易得很。但當你起意想打破規則時, 卻會發現無法做到。如果你打算在看見閃光前揿按鈕,閃光立刻就會出現, 無論你動作多快,也無法在亮光過後一秒鐘內揿按鈕。如果你想等待閃光, 意圖避免事後揿按鈕,那麽閃光便永遠不會出現。無論你做什麽,閃光總是先于揿按鈕。你無法愚弄預測器。

預測器的核心是一個負延時電路——它向過去發送信號。等負延時大于一秒鐘以後,這項技術的深層內涵會變得更加清楚。近在眼前的問題是預測器正在展示根本不存在自由意志這玩意兒。

說明自由意志只是幻覺的論證早已有之, 有些基于嚴密的物理學, 餘者僅是純然邏輯推理。多數人雖覺得這些證明無法反駁, 但卻也無法真正接受其中結論。享有自由意志的經驗不是非是幾句話可以否定的。真能起作用的是實證,而這恰是預測器所提供的。

一般來說,玩家會着魔般地鼓搗預測器好幾天,拿給朋友們看,絞盡腦汁瞞騙裝置。人們或可假裝對它失去興趣,但無人會忘記個中涵義——接下來的幾周中,關于“未來無法改變”的意念深入腦海。有些人意識到他們的抉擇毫無意義,從此拒絕再做任何決定。他們仿佛整個軍團的錄事巴特比[1],紛紛停止進行任何自發性活動。到頭來,三分之一的預測器玩家必須入院治療,因為他們已經無法自行進食。終極狀态是運動不能性緘默[2],醒狀昏迷的一種。他們的眼球能追蹤動作,他們偶爾改變姿勢,但僅是這些了。運動能力依然存在,但動因卻已消失。

人們玩預測器之前,運動不能性緘默非常罕見,它是大腦前扣帶區域受損所致。現在它正仿佛一場精神性瘟疫般蔓延。人們曾經設想過能夠毀滅思考者的念頭——無法言谕的洛夫克拉夫特式的恐怖,或是某個哥德爾[3] 命題令人類的邏輯系統崩潰。結果讓人們喪失能力的念頭卻是我們都已經遭遇過的:關于自由意志并不存在的想法。你相信,它才能夠傷人。

醫生試着在患者對說話尚存反應時與之辯論。我們都曾過着幸福、有活力的生活,他們勸道,那時候我們也沒有自由意志。所以有什麽不同嗎?“上個月你的行動不比今天你的行動更自由,”醫生如是說。“現在你還是可以那樣過日子啊。”患者總是回答道,“但現在我知道了。”有些人就此再不開口。

有人争論說,預測器在行為方面導致的改變恰能說明我們的确擁有自由意志。機器人無法灰心喪氣,只有能夠自由思考的實體才行。有人墜入運動不能性緘默有人沒有,這正說明了做出選擇的重要性。

不幸的是,決定論适用于各種形态的應激行為,這樣的推理卻有誤失。一個動态系統可能落入吸引域[4] 并收束于不動點,而另一個則可能有不确定的混沌表現,但兩者本身卻都是确定的。

我正在你的未來一年後向你發送這個警告:它是兆秒級負延時電路首次應用于建立通訊設備後收到的第一個長信息。關于其他問題的消息将接踵而至。我給你的信息是這樣的:假裝你擁有自由意志。重點是你必須扮出你的決定能起作用的樣子,即便你知道事實絕非如此。現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麽,而相信謊言是唯一避免醒态昏迷的方法。人類文明如今維系于自我欺騙上。也許一向如此。

然而我卻明明知道,既然自由意志是個幻覺,那麽誰将墜入運動不能性緘默誰将不墜入是已注定的。對此誰都無能為力——你無法選擇預測器對你起何種作用。有人将倒下,有人将不,而我送出這個警告也無法改變兩者比例。那麽,我為什麽還要送出呢?

因為我并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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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科學之演變》

作者:特德·姜

自從一份具有原創性的研究報告最終提交給我們編輯部發表至今,已有二十五個春秋了。現在時機已經成熟,可以重新審視當年曾引起廣泛争論的這個問題了:處在一個科學探索的前沿已超越人類理解力的時代,人類科學家究竟擔當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毫無疑問,我們的許多讀者都讀過這樣的論文:第一個獲得文章所描述的研究結果的人正是作者本人。但是當超人開始主宰實驗性研究領域以後,他們的許多研究成果只有通過DNT(數字化神經傳送)手段才能獲得。這種情形愈演愈烈,最後,學術刊物只能發表翻譯成人類語言的二手文章。如果不借助DNT,人類就不能真正徹底領會最重要的研究成就,也不能有效地利用新工具來從事研究。另一方面,超人還在繼續改進DNT,更加依賴它。人類閱讀的刊物非但已經淪為普及讀物,而且是非常低劣的普及讀物,就連最傑出的人類精英也發現這些最新研究成果的譯本不知所雲。

無人否認超人科學帶來的諸多益處,但科學研究者所付出的代價之一是:他們也許再也不能對科學做出原創性的貢獻了。有些人幹脆離開了研究領域,即使留下的也把注意力從獨創性研究轉移到诠釋學:诠釋超人的科研成果。

首先,文本诠釋學流行起來,因為已經有了兆兆億字節的超人類出版物。雖然這些出版物的譯文意義晦澀難懂,不過大抵并非完全不确切。誠然,破譯這些文本與傳統古文字學家所做的工作迥然不同,但這方面的工作在不斷取得進步:最近的試驗證明,漢弗萊對面世已有十年之久的組織親和性遺傳理論的破譯是正确的。

由于有了基于超人科學的嶄新手段,從而催生出有關超人成果的诠釋學。科學家開始嘗試“逆向處理”這些成果,其目标不是批量制造可以同超人成果相競争的産品,只是為了理解超人工作背後的物理原理。最通常的技術是對毫微器物的晶體學分析,這種分析經常為我們理解機械提供嶄新的視覺。

最新同時也是迄今為止最為深思熟慮的科學探索模式是超人研究裝置的遠程感應。最近的研究對象是新近安裝在戈壁沙漠下面的超級碰撞器,它的令人困惑的中微子信號是衆多争議的主題(便攜式中子探測儀當然是另一個超人裝置,它的操作原理仍然難以捉摸)。

現在的問題是,這些研究項目值得科學家去從事嗎?有些人認為這純粹是浪費時間,把它比作當可以在市場上輕而易舉獲得歐洲制造的鋼鐵器具時,美洲印第安人卻把研究的精力耗費在青銅熔煉上。如果人類是在同超人競争,這個比喻就恰如其分了,但現在經濟繁榮,物資充裕,并不存在這種競争的跡象。事實上,重要的是認識到.與早期衆多低科技文化面對一種高科技文化的沖擊時的情況不同,人類既無被同化也無被滅絕的危險。

目前仍然無法增大人腦,以植入超人的大腦。為了使大腦适應DNT,蘇吉莫托基因理療法必須在胚胎神經開始形成之前進行。由于這種療法缺乏同化機制,這就意味着超人孩子的人類父母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要麽允許他們的孩子浸潤于超人文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變得對父母完全隔膜,要麽在孩子成長時期限制他們使用DNT,而這對于超人來說是一種無情的折磨,剝奪了他們應有的權利,就像把孩子隔絕于世人一樣。難怪近年來父母們選擇蘇吉莫托基因理療法的人數幾乎降至零。

結果是,人類文明可能會繼續存在下去,這一文明傳統将把科學當作其關鍵部分。诠釋學是科學探索的正當方法,并且像原創性研究一樣,能夠增進人類知識。此外,人類研究者可以洞悉被超人們所忽略的種種用途。超人由于擁有優勢,因而容易忽視我們所關注的問題。比如,設想一下,是否可以研究出一種不同的智力提高法,允許人們逐步把自己的智力提高到堪與超人比肩。這種療法将提供一座橋梁,架通我們人類這一物種歷史上最大的文化鴻溝。這方面的問題,超人可能連想都不曾想過去探索它。僅僅這一可能性便足以說明人類繼續科學研究事業的合理性。

我們不必對超人的科學成就而感到驚恐。我們應該始終銘記:使超人成為可能的科學技術正是人類創造的,他們并不比我們更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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