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晉江獨家發表

作者有話要說: 祝文頤火速趕往醫院,迎面看見那個小護士向她跑了過來,急沖沖解釋道:“祝醫生,我就去巡查一下病房,回來就看見老太太不見了!”

祝文頤沒有問小姑娘為什麽會打電話給自己,而是問:“通知她兒子了嗎?”

小護士都快哭出來了,淚眼婆娑地說:“護士通知了,他現在在盤問保安。”

祝文頤心裏的愧疚都能擰出水來了,她之前答應了要好好照顧老人家,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情。毫無疑問,現在這一出絕對是因為她中午說的那一番話,她也不知道竟然會造成這麽大的殺傷力。雖說暫時還沒人追責到她的身上,但她就是內疚不已。

祝文頤向護士長匆忙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後,去了樓下保安處。保安室外邊,魏青城叉着腰心事重重地盯着地面,嘴裏叼着一根煙。

她還從來沒有看過魏青城抽煙。

祝文頤顧不得什麽了,問魏青城:“現在什麽情況了?為什麽在這裏呆愣着呢?”

魏青城見來人是她,揉了揉眉心,強行擺出一個笑容,說:“查看監控需要值班醫生批條子,有個護士替着去拿條子了。”

保安室裏探出一個頭來,對着祝文頤說:“醫生啊,這種情況得領導批準,不然我們也擔不起責任的,互相體諒點哈。”

他以為祝文頤是剛入職的正式醫生,又怕自己在醫生面前印象不好,因此這樣解釋着。

祝文頤點了點頭,說:“行,我們等一等。”

那個保安又進去保安室,拿了一個煙灰缸出來遞給魏青城,說:“煙頭就摁在這裏吧。”

魏青城沒說話,把煙灰缸拿出來,對着保安笑了一下,保安又進去了。

祝文頤看着魏青城一只手抱着煙灰缸,另一只手抽着煙,覺得有點好笑,但又笑不出來,躊躇了一下,問:“你不問我阿姨為什麽離開醫院嗎?”

魏青城看了她一眼,說:“我媽怎麽想的,你也不可能知道。到時候我跟我媽都溝通一下。我覺得你說得對,作為兒子我不孝,沒有考慮過老人家內心真正的訴求。”

祝文頤下意識避開了魏青城的目光,她覺得內疚。雖說老人家存在亂點鴛鴦譜的嫌疑,但老人家真正的訴求,應該是她自己,或者說,一個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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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青城又說:“這本該是我的家事,時常麻煩你,真的有點過意不去……現在不該你值班的吧。”

祝文頤附和着“嗯嗯”兩聲,後來又醒悟過來,忙道:“應該的。”

魏青城說:“你與我家一點瓜葛都沒有,哪裏可以應該呢?”

然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去找值班醫生簽字的小護士回來了,遞過來一張條子。保安接過去随意看了兩眼,就夾在了某個文件夾裏,讓出座位給魏青城:“家屬坐。”

祝文頤和魏青城在外面聊了會兒天,他基本上已經确定這是真正的家屬了,因此拿到條子走完過場之後相當配合。

保安配合魏青城調出了今天淩晨的錄像,以四倍速度快進也要看好一會兒。

魏青城緊緊地盯着屏幕,目不轉睛。祝文頤也沉默着盯着屏幕,沒有跟魏青城搭話。她沒心情,魏青城也不一定願意搭理她。

看到淩晨十二點半左右,一個穿着私服的年邁身影終于出現,魏青城立刻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目光如炬。

魏青城追尋着那個身影的方向,直到魏母消失在屏幕中間。

“這是往西邊去了?”魏青城皺着眉頭問祝文頤,他對醫院這一塊不算太熟,隐約能分辨出方向,卻推算不出老人家可能的目的地。

祝文頤立刻反應過來,回想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說:“那邊有個圖書館,還有個公園,此外還有個商業街,都不是現在會開放的。”

魏青城皺着眉頭思考了一下,站了起來,說:“我去找她。”

祝文頤也站了起來,忙說:“我也去!”

魏青城回過頭,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賀林奈的忙碌來勢洶洶,她已經好幾天沒有離開公司了。

今天好不容易做完了所有的工作,想到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祝文頤了,她看了看時間,才十二點,猶豫了一下,還是駕車去了祝文頤現在租的小屋。

明天晚一點起床好了,明晚再加個班。

她幻想今晚能抱着溫香軟玉入睡,因為祝文頤今天值白班,她是清楚的。可到了小屋之後,才發現黑漆漆的空無一人。馬杏杏的房門開着,被子好好地壘在床上,顯然是在值班。

而祝文頤那邊情況則匆忙得多,被子胡亂團在床上,像是睡下之後又離開的。賀林奈摸了一下被子,溫度大概就比淩晨的體溫高一度,應該離開一個小時左右了。

難道是突然有了什麽手術,叫祝文頤去打下手?那也不至于啊,祝文頤并不是學臨床的,沒有上手術臺的資格。

賀林奈檢查了祝文頤的東西,發現工牌不在,這就說明一定是去醫院了。賀林奈在“上床睡覺”和“去醫院等祝文頤”這兩個選項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去醫院。

只是想睡個覺的話,在公司不能睡嗎?何必千裏迢迢開車來這裏?

看來明天晚上的加班只能繼續持續到後天了。

賀林奈給祝文頤打了一個電話,意料之中沒有人接聽。賀林奈吹了個口哨,又風塵仆仆地出了出租屋。

當初租這個房子,圖的就是離醫院近。因此賀林奈沒有開車,直接步行過去了。

秋天的淩晨溫度很低,賀林奈穿着一件風衣還覺得骨頭縫裏都生着寒意。她裹緊了衣服悶頭向前,經過公園的時候,卻依稀在公園長椅上看見了一個人影。

淩晨出現在公園的人影,必定不是什麽靠譜的人。賀林奈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離開這一片區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走出這個公園好一會兒了,回想起剛剛驚鴻一瞥見到的那個人影,心中覺察出不對來。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絕對不是中年人的身形,反而有點臃腫,有點蹒跚,像是個老人。

這個時候出現在公園裏的老人?

聽上去很是詭異,但賀林奈猶豫了一下,還是折回去了。她想起了很多個自己認識的老人,奶奶、爺爺,還是祝文頤心心念念的鄰居奶奶。

就偷偷看一眼,發現情況不對,就趕快跑。

賀林奈這樣想着,鬼鬼祟祟地躲在某棵大樹後面,注視着那個身影。

皇天不負有心人(?),賀林奈觀察了好一會兒,終于确認,那的确是個老人。

賀林奈不是什麽常規上熱心善良的人,但那一刻她的腦海裏走馬觀花地浮現了好幾個老人的音容笑貌,最終走上前去。祝文頤什麽的,現在應該在加班吧,就算去了也見不到。

她從身後接近老人坐着的條椅,老人緩慢地轉頭看她,臉上并沒有驚慌與驚訝,甚至還對着她點了點頭。

賀林奈說:“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老人朝旁邊挪了一些,以實際行動回答了賀林奈的提問。

賀林奈與老人平行而坐,搭話道:“真冷啊。”

老人點了點頭,說:“年輕人不要對自己這麽壞,冷就回家裏呆着,多大的挫折過不去呢?”

賀林奈說:“被家裏那口子趕出來了,那您又是為什麽在這裏呆着呢?”

“有點煩心事。”老人頓了一會兒說:“你成家了吧?”

“還沒有。”賀林奈笑了一下,說:“不過已經有穩定交往對象了。”

老人說:“真好,我兒子到現在都還沒有女朋友呢。”

“這種事情不急,我也是等了十幾年才等來的,緣分宜慢不宜急嘛。”

“也對,”老人嘆了一口氣,說:“我兒子有個喜歡的女孩子,依我看得有十幾年了,但一直沒有追到人家過。你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呢,對不對。”

賀林奈心裏一愣,不自覺地腦補出苦追女神多年而不得的屌絲形象,心裏有一些想笑,但是當着人家母親的面畢竟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下問:“您是因為兒子沒有追到女神,才在外邊吹冷風的嗎?”

說實話她不是很懂老人的心理,但又不忍心看老人家在外面受凍,只能迅速切入話題,指望老人把煩惱說出來之後,她送着去哪個酒店裏睡一夜。

老人側頭看了她一眼,奇怪道:“當然不是。”

“最近那姑娘一直幫襯着我們母子倆,我會錯意,以為她對我兒子有意思,不自量力問了問,結果連帶着我都被拒絕了。我沒臉,既然人家姑娘沒這個心思,繼續接受人家的幫助也不是個事兒,我就跑出來了。不過決定得太匆忙,沒帶錢,也沒來得及通知我兒子。想着就這樣先湊活一夜吧。”

聽這意思,那個姑娘還讓老人家住進去了?那兒子呢?看起來也不是全然的沒意思啊……

賀林奈琢磨着,絲毫不知道故事的主角就是祝文頤與魏青城。

“再怎麽樣也不能在秋風裏凍一夜啊,萬一凍出病來了呢?我看您穿得也不多……”賀林奈說:“要麽,我陪您去酒店住一晚?明天我再給您兒子打電話。”

在老人家說出反對意見之前,賀林奈率先表示:“我不認識您兒子,絕對不會讓您有類似的煩惱。只是看見您我就想起了我奶奶,大家都是做子女的,再怎麽樣也不想讓老人家受這些苦,您說對不對?”

老人家盯着賀林奈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權衡。賀林奈盡可能做出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她用這表情應付過祝文頤的媽媽,現在用在陌生老人身上,想必也會效果拔群。

果不其然,老人猶豫了好一會兒,道:“那就麻煩你了,你是個好孩子,我會讓我兒子報答你的。”

“這個倒是不必了,”賀林奈笑了笑,“我相信交換立場的話,您兒子在這種情況下,也會幫助我奶奶的。“

賀林奈心裏松了一口氣,扶着老人顫顫巍巍地朝最近的酒店裏走去。雖然現在社會輿論淡漠得很,但在賀林奈心裏,還是同情心占了大頭。

就算被坑的話,頂多也就一次酒店的錢嘛。

賀林奈這樣想着,給祝文頤發了一條信息,表明自己的行蹤。

【我今天有空,去屋子裏沒看到你,就去醫院找你。結果在公園裏撿了一位老人,我把她送到酒店裏去了。明早等我一起吃個早飯。】

《羅生門》

by[日]芥川龍之介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 在羅生門下避雨。

寬廣的門下,除他以外, 沒有別人, 只在朱漆斑駁的大圓柱上,蹲着一只蟋蟀。羅生門正當朱雀大路, 本該有不少戴女笠和烏軟帽的男女行人, 到這兒來避雨,可是現在卻只有他一個。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這數年來,接連遭了地震、臺風、大火、饑謹等幾次災難, 京城已格外荒涼了。照那時留下來的記載,還有把佛像、供具打碎,将帶有朱漆和飛金的木頭堆在路邊當柴賣的。京城裏的情況如此,像修理羅生門那樣的事, 當然也無人來管了。在這種荒涼景象中, 便有狐貍和強盜來乘機作窩。甚至最後變成了一種習慣, 把無主的屍體,扔到門裏來了。所以一到夕陽西下,氣象陰森,誰也不上這裏來了。

倒是不知從哪裏,飛來了許多烏鴉。白晝,這些烏鴉成群地在高高的門樓頂空飛翔啼叫,特別到夕陽通紅時,黑魆魆的好似在天空撒了黑芝麻,看得分外清楚。當然,它們是到門樓上來啄死人肉的--今天因為時間已晚,一只也見不到,但在倒塌了磚石縫裏長着長草的臺階上,還可以看到點點白色的鳥糞。這家将穿着洗舊了的寶藍襖,一屁股坐在共有七級的最高一層的臺階上,手護着右頰上一個大腫瘡,茫然地等雨停下來。

說是這家将在避雨,可是雨停之後,他也想不出要上哪裏去。照說應當回主人家去,可是主人在四五天前已把他辭退了。上邊提到,當時京城市面正是一片蕭條,現在這家将被多年老主人辭退出來,也不外是這蕭條的一個小小的餘波。所以家将的避雨,說正确一點,便是“被雨淋濕的家将,正在無路可走”。而且今天的天氣也影響了這位平安朝家将的憂郁的心情。從申末下起的雨,到酉時還沒停下來。家将一邊不斷地在想明天的日子怎樣過--也就是從無辦法中求辦法,一邊耳朵裏似聽非聽的聽着朱雀大路上的雨聲。

而包圍着羅生門從遠處飒飒地打過來,黃昏漸漸壓到頭頂,擡頭望望門樓頂上斜出的飛檐上正挑起一朵沉重的暗雲。

要從無辦法中找辦法,便只好不擇手段。要擇手段便只有餓死在街頭的垃圾堆裏,然後像狗一樣,被人拖到這門上扔掉。倘若不擇手段哩--家将反複想了多次,最後便跑到這兒來了。可是這“倘若”,想來想去結果還是一個“倘若”。原來家将既決定不擇手段,又加上了一個“倘若”,對于以後要去幹的“走當強盜的路”,當然是提不起積極肯定的勇氣了。

家将打了一個大噴嚏,又大模大樣地站起來,夜間的京城已冷得需要烤火了,風同夜暗毫不客氣地吹進門柱間。蹲在朱漆圓柱上的蟋蟀已經不見了。

家将縮着脖子,聳起裏面襯黃小衫的寶藍襖子的肩頭,向門內四處張望,如有一個地方,既可以避風雨,又可以不給人看到能安安靜靜睡覺,就想在這兒過夜了。

這時候,他發現了通門樓的寬大的、也漆朱漆的樓梯。樓上即使有人,也不過是些死人。他便留意着腰間的刀,別讓脫出鞘來,舉起穿草鞋的腳,跨上樓梯最下面的一級。

過了一會,在羅生門門樓寬廣的樓梯中段,便有一個人,像貓兒似的縮着身體,憋着呼吸在窺探上面的光景。樓上漏下火光,隐約照見這人的右臉,短胡子中長着一個紅腫化膿的面疤。當初,他估量這上頭只有死人,可是上了幾級樓梯,看見還有人點着火。這火光又這兒那兒地在移動,模糊的黃色的火光,在屋頂挂滿蛛網的天花板下搖晃。他心裏明白,在這兒點着火的,決不是一個尋常的人。

家将壁虎似的忍着腳聲,好不容易才爬到這險陡的樓梯上最高的一級,盡量伏倒身體,伸長脖子,小心翼翼地向樓房望去。

果然,正如傳聞所說,樓裏胡亂扔着幾具屍體。火光照到的地方挺小,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具。能見到的,有光腚的,也有穿着衣服的,當然,有男也有女。這些屍體全不像曾經活過的人,而像泥塑的,張着嘴,攤開骼臂,橫七豎八躺在樓板上。只有肩膀胸口略高的部分,照在朦胧的火光裏;低的部分,黑漆漆地看不分明,只是啞巴似的沉默着。

一股腐爛的屍臭,家将連忙掩住鼻子,可是一剎間,他忘記掩鼻子了,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奪去了他的嗅覺。

這時家将發現屍首堆裏蹲着一個人,是穿棕色衣服、又矮又瘦像只猴子似的老婆子。這老婆子右手擎着一片點燃的松明,正在窺探一具屍體的臉,那屍體頭發秀長,量情是一個女人。

家将帶着六分恐怖四分好奇的心理,一陣激動,連呼吸也忘了。照舊記的作者的說法,就是“毛骨悚然”了。老婆子把松明插在樓板上,兩手在那屍體的腦袋上,跟母猴替小猴捉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頭發,頭發似乎也随手拔下來了。

看着頭發一根根拔下來,家将的恐怖也一點點消失了,同時對這老婆子的怒氣,卻一點點升上來了--不,對這老婆子,也許有語病,應該說是對一切罪惡引起的

反感,愈來愈強烈了。此時如有人向這家将重提剛才他在門下想的是餓死還是當強盜的那個問題,大概他将毫不猶豫地選擇餓死。他的惡惡之心,正如老婆子插在樓板上的松明,烘烘地冒出火來。

他當然還不明白老婆子為什麽要拔死人頭發,不能公平判斷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他覺得在雨夜羅生門上拔死人頭發,單單這一點,已是不可饒恕的罪惡。當然他已忘記剛才自己還打算當強盜呢。

于是,家将兩腿一蹬,一個箭步跳上了樓板,一手抓住刀柄,大步走到老婆子跟前。不消說,老婆子大吃一驚,并像彈弓似的跳了起來。

“吠,哪裏走!”

家将擋住了在屍體中跌跌撞撞地跑着、慌忙逃走的老婆子,大聲吆喝。老婆子還想把他推開,趕快逃跑,家将不讓她逃,一把拉了回來,倆人便在屍堆裏扭結起來。勝敗當然早已注定,家将終于揪住老婆子的骼臂,把她按倒在地。那骼臂瘦嶙嶙地皮包骨頭,同雞腳骨一樣。

“你在幹麽,老實說,不說就宰了你!”

家将摔開老婆子,拔刀出鞘,舉起來晃了一晃。可是老婆子不做聲,兩手發着抖,氣喘籲籲地聳動着雙肩,睜圓大眼,眼珠子幾乎從眼眶裏蹦出來,像啞巴似的頑固地沉默着。家将意識到老婆子的死活已全操在自己手上,剛才火似的怒氣,便漸漸冷卻了,只想搞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便低頭看着老婆子放緩了口氣說:

“我不是巡捕廳的差人,是經過這門下的行路人,不會拿繩子捆你的。只消告訴我,你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在門樓上,到底幹什麽?”

于是,老婆子眼睛睜得更大,用眼眶紅爛的肉食鳥一般矍铄的眼光盯住家将的臉,然後把發皺的同鼻子擠在一起的嘴,像吃食似的動着,牽動了細脖子的喉尖,從喉頭發出烏鴉似的嗓音,一邊喘氣,一邊傳到家将的耳朵裏。

“拔了這頭發,拔了這頭發,是做假發的。”

一聽老婆子的回答,竟是意外的平凡,一陣失望,剛才那怒氣又同冷酷的輕蔑一起兜上了心頭。老婆子看出他的神氣,一手還捏着一把剛拔下的死人頭發,又像蛤螟似的動着嘴巴,作了這樣的說明。

“拔死人頭發,是不對,不過這兒這些死人,活着時也都是幹這類營生的。這位我拔了她頭發的女人,活着時就是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曬幹了當幹魚到兵營去賣的。要不是害瘟病死了,這會還在賣呢。她賣的幹魚味道很鮮,兵營的人買去做菜還缺少不得呢。她幹那營生也不壞,要不幹就得餓死,反正是沒有法幹嘛。你當我幹這壞事,我不幹就得餓死,也是沒有法子呀!我跟她一樣都沒法子,大概她也會原諒我的。”

老婆子大致講了這些話。

家将把刀□□鞘裏,左手按着刀柄,冷淡地聽着,右手又去摸摸臉上的腫瘡,聽着聽着,他的勇氣就鼓起來了。這是他剛在門下所缺乏的勇氣,而且同剛上樓來逮老婆子的是另外的一種勇氣。他不但不再為着餓死還是當強盜的問題煩惱,現在他已把餓死的念頭完全逐到意識之外去了。

“确實是這樣嗎?”

老婆子的話剛說完,他譏笑地說了一聲,便下定了決心,立刻跨前一步,右手離開腫疱,抓住老婆子的大襟,狠狠地說:

“那麽,我剝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我不這樣,我也得餓死嘛。”

家将一下子把老婆子剝光,把纏住他大腿的老婆子一腳踢到屍體上,只跨了五大步便到了樓梯口,腋下夾着剝下的棕色衣服,一溜煙走下樓梯,消失在夜暗中了。

沒多一會兒,死去似的老婆子從屍堆裏爬起光赤的身子,嘴裏哼哼哈哈地、借着還在燃燒的松明的光,爬到樓梯口,然後披散着短短的白發,向門下張望。外邊是一片沉沉的黑夜。

誰也不知這家将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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