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晉江獨家發表

為什麽會同意去看望梅伊嶺呢?

直到坐在大巴車上了,賀林奈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平心而論, 她是真的真的不願意見到梅伊嶺。這個生下自己的女人傷害自己太多,若讓自己在出生和不出生之間選擇, 那麽答案也是相當顯而易見的。

……雖然有些舍不得祝文頤, 舍不得“見不到她”。

但這種舍不得建立在“自己活着”這個大前提下,要是真的沒有出生, 這種悵惘也就不複存在。

對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絲絲舍不得吧。

舍不得祝文頤,也舍不得她難過, 更舍不得她為了自己做出那樣的妥協。那麽……去就去吧。何況還有祝文頤陪着自己,也不算太虧。

這樣想着, 她握緊了身邊祝文頤的手。

祝文頤回握她,将剛剛在火車站外邊買的一個茶葉蛋塞到她手裏,說:“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還真跟自己的預言一樣, 這人圖方便, 肯定在火車站和汽車站裏花過不少錢了。

“早說吃這個, 讓奶奶煮幾個帶過來不就好了。”賀林奈說。

祝文頤就盯着她看,說:“我發現你的消費觀很經濟诶。”

“那是因為賺到第一筆錢的時候吃了不少苦。”賀林奈說。

祝文頤苦過,但憑自己雙手賺的錢絕對沒有賀林奈多。她纏着賀林奈要“願聞其詳”,賀林奈沒辦法,只好細細給她講述自己的創業史。

這次可不是搪塞,在高升的關鍵節點之外,賀林奈把自己吃過的苦細細掰碎,就着茶葉蛋一點點透露出來。

剛剛上大學的時候是真苦,梅伊嶺的第二任丈夫在工事中意外死亡,按理說會有很多賠償金。可自己就是建築公司的頭兒,找誰告?工友們逼到家門口催着要工資,孤兒寡母是可憐,可工人也怕自己拿不到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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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梅伊嶺性格強硬,硬撐着把所有工資付清了,還欠了一大筆錢。只好把建築公司賣了。

賀林奈那時候上大學,梅伊嶺沒打算把這事兒告訴她的。她自己聽說之後沒有要一分錢學費生活費,默不作聲地休學一年,賺了一筆錢,把家裏的欠債給還清了。

要說倔強,賀林奈倒跟梅伊嶺一模一樣。

那時候還沒有李雙全,賀林奈只能守在醫院裏跑銷售。醫生不好當,醫藥代表也不好當,承受着采購莫名其妙的趾高氣昂,笑容還不能敷衍難看。

賀林奈就是在那個時候練出沒臉沒皮的。

祝文頤聽着賀林奈這些過去,将對方的雙手抓得越來越緊。

這些她都沒能參與,但其中苦楚并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而自己光是聽,就已經心疼到不能自已了,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怎麽熬過來的?”賀林奈看了祝文頤一眼,說:“用拆遷款熬過來的。”

“啊?”祝文頤有些吃驚了。

拆遷款……

“被梅伊嶺帶走之後,我切斷了跟家人的所有聯系。直到那一年暑假回家,非常偶然地發現梅伊嶺跟三叔走在一塊兒。三叔發現了我,私底下把錢給了我,還囑咐我好好琢磨一下該怎麽花——我猜是知道繼父出事,所以專門來雪中送炭來了。”

聽賀林奈這麽說,祝文頤才想起來,大一的那個暑假,賀叔叔出了一趟差,離開了許久。是那次嗎?可是為什麽沒有告訴自己呢?

“三叔還悄悄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塊兒回北京,跟你們生活在一塊兒。可我沒答應,我感覺自己像是避難一樣。我把錢給了梅伊嶺,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祝文頤能夠想象,那時候的賀林奈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

這個女孩兒倔強到不行,卻總喜歡承擔不應該自己承擔的責任。她自尊又自卑,不到功成名就的時候,怎麽也不願意出現在自己面前。

想起這中間耽誤的這麽多年,祝文頤就有些生氣,想揍賀林奈一頓。

可是,又舍不得。

祝文頤摸了摸賀林奈的腦袋,問:“等我回北京做畢設的時候,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吧?”

“嗯。”賀林奈點了點頭。

大巴車搖搖晃晃,兩人在路上昏昏欲睡,頭抵着頭十分難受,終于到了梅伊嶺所在的省城。

這麽多年過去了,賀林奈早已經沒有梅伊嶺的聯系方式,只有一個□□號,每個月按時往裏面打錢。

祝文頤問她:“電話號碼呢?”

賀林奈說:“只有剛剛上大學的時候聯系的那個,有沒有換號碼我就不知道了。”

“試試吧。”祝文頤鼓勵她。

賀林奈看到附近一家超市,拉着祝文頤去:“我們去逛超市吧,到時候空着手去也不太好。”

祝文頤無可奈何,只好笑道:“好啊,順便買點零食吧。”

她知道賀林奈這是在逃避,但她還是沒辦法對着那張臉強硬。總歸都已經到這裏了,她願意磨蹭的話,讓她去磨蹭吧。

逛了一圈也沒買什麽,最後拎着一箱子腦白金出去了。

祝文頤問賀林奈:“現在可以打電話了吧?”

賀林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并且把腦白金遞給了祝文頤。

她掏出手機,找了許久才找到電話號碼:“抱歉,我已經不知道存的是‘女人’還是‘梅伊嶺’了。”

電話號碼竟然沒有被注銷。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有些漫長,“嘟嘟嘟”的聲音溢出了聽筒,似乎要跟心跳聲合為一體似的,連祝文頤都有些緊張了。

“也許換主人了,看見外地號碼不敢接聽吧。”賀林奈說着,想要挂電話。

幾乎正在這時候,聽筒裏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是……林林嗎?”

祝文頤陪着賀林奈出現在梅伊嶺的家裏。

梅伊嶺帶着一點點淡妝,雖說風韻猶存,但到底看得出是老了。

祝文頤覺得,梅伊嶺跟自己記憶中那個美麗冷豔的女人不太一樣,也許是生活使她變得衰老和溫和。

梅伊嶺給兩人沏了一杯茶,說:“沒想到會這個時候回來見我。”

賀林奈喝了一口,接着看向祝文頤。

她不知道過來幹嘛的,不知道繼續該怎麽做,也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和語氣面對梅伊嶺。

祝文頤笑了笑,說:“來看媽媽是應該的。”

聽了這句話,連梅伊嶺也是一愣。她生下了賀林奈,可是也許她也覺得自己不配當賀林奈的媽媽,這是她和賀林奈的共識。

但愣完之後,梅伊嶺站起了身,去房間裏翻找了五分鐘,遞過來一張銀.行.卡,說:“這是你這些年寄給我的錢,我都給你存下了。還有之前的拆遷款,我也給補上了。本想着你出嫁的時候再添上幾十萬給你當嫁妝的,你要願意的話,現在買個房也行。”

梅伊嶺看着賀林奈,說:“雖然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也不能讓你未來在夫家面前沒了底氣。錢是必須的。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祝文頤沒想到梅伊嶺竟然沒有動那些錢,有些發愣。

這對母女之間沒有溫情脈脈,但也不至于為了金錢利益厮殺。賀林奈拿到拆遷款之後,把錢給了梅伊嶺還債。這麽多年梅伊嶺竟然真的把錢窟窿給填補起來了……

像是陌生人一樣,維持着距離和善意。

賀林奈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拿了過去,說:“謝謝,我要結婚了,這次來,正是告訴你這件事情的。”

梅伊嶺有些吃驚,問:“所以,你是在邀請我參加婚禮嗎?能夠冒昧問一句,對方是誰嗎?”

女兒結婚,母親竟然要“冒昧”問對象,這件事情也是有些奇妙了。

賀林奈轉頭看了祝文頤一眼,然後握住了她的手,說:“就坐在我身邊,不過婚期未定,要等她研究生畢業再說。”

這個重磅炸彈讓梅伊嶺有些措手不及,她端着茶杯摩挲杯壁,眼神迷茫而空洞,好一會兒才問:“文頤是伴娘嗎?”

“我要跟祝文頤結婚,我是同性戀。”賀林奈又說了一遍。

祝文頤坐在一旁,受到的震動并不比梅伊嶺小。她以為賀林奈只是完成任務似的陪自己來一次,甚至主要的溝通交流工作都是自己完成。可她萬萬沒想到,賀林奈竟然在這個時候對梅伊嶺說了這件事情!她甚至沒有提前告訴過自己!

而對于賀林奈來說,對梅伊嶺解釋自己這些年去了哪裏都不樂意,遑論婚禮信息——本身就代表着對祝福的渴望,和與被告知者之間的親密關系。

梅伊嶺愣了一會兒,恢複了正常,說:“哦……哦,噢,喔,好的好的,你們等等我……”

她又進房間去了。

祝文頤和賀林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竊竊私語,祝文頤眼睛亮晶晶地問賀林奈:“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我什麽時候說要跟你結婚了?”

賀林奈反問:“你不願意嗎?”

祝文頤就連連點頭,“當然願意!”

梅伊嶺從房間裏出來,手裏拿了兩個信封。她推到兩人面前,說:“也沒來得及提前準備,這算得上是帶人回來見家長了吧?那‘家長’自然要準備一下,紅包很小,意思意思。等到真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邀請我。”

梅伊嶺的眼神難得真誠了起來,裏頭竟然還裝滿了感情。賀林奈對這個模樣的梅伊嶺有些陌生,反應也有些生硬。

“嗯……好的。”

一旦見面,抵觸也就沒有那麽深了。

就好比說,一旦不講對方看做自己的母親,不對其有任何訴求和期待,失望也就沒有那麽濃了。

留在梅伊嶺家吃了頓晚飯,梅伊嶺親自做的,說來味道還挺不錯。

夾菜的時候賀林奈就在想,如鄰居奶奶,自己從未寄托過希望,因此還能和睦共處。梅伊嶺與另一個鄰居奶奶也沒什麽不一樣……

雖然傷痕的确存在過,并且仍然繼續存在着。

梅伊嶺沒有三嫁了,帶着兒子艱難求生。就她自己說,無論如何不願意再嫁了。

“我嫁了兩任,就死了兩個丈夫。也許真的是掃把星吧,那我還是不要去禍害別的男人了。”梅伊嶺說。

祝文頤忍不住反駁:“這只是意外,是巧合……”

梅伊嶺卻笑:“我已經這麽大歲數了,一個人也過得下去。何況,我兩次婚姻已經制造了四個悲劇了,兩個丈夫,兩個孩子。我不想制造更多了。”

梅伊嶺說話的時候直直地注視着賀林奈,眼裏的情緒很明顯,她是在向賀林奈請罪。

“對不起,林林。這些年來你受苦了。”梅伊嶺這麽說。

賀林奈轉開了目光,面部肌肉有些僵硬,道:“還好。”

賀林奈目光投向的地方,正是梅伊嶺的小兒子所在之地。他今年十歲了,媽媽和姐姐吃飯的時候,他從廚房裏搬出了電飯煲,嚷嚷着要給所有人盛飯。

懂事得讓人心疼。

賀林奈突然覺得,梅伊嶺也許不是對自己差勁,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寵愛孩子的那個度。

她罕見地為同母異父的兄弟打抱不平,對梅伊嶺說:“你……以後對他好一點吧。”

梅伊嶺眼睛裏有一瞬間的茫然,張了張嘴,脫口而出:“怎麽好?”

賀林奈起身,走到小男孩兒面前,幫忙把電飯煲抱了起來,拎到了更加平坦的桌子上。

小男孩兒軟軟糯糯地說:“謝謝!”

賀林奈說:“叫姐姐。”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于說:“……姐姐……”

祝文頤扭頭看着梅伊嶺,發現梅伊嶺面目動容,像是接受了什麽新事物似的。沒想到轉頭過來,還得賀林奈教她怎麽當一個媽媽。

賀林奈安置好電飯煲,給所有人盛了飯,拉着小男孩坐在餐桌旁,說:“吃飯吧,不要挑食。”

小男孩看了賀林奈一眼,乖乖地低頭扒飯。

賀林奈畢竟對梅伊嶺沒感情,吃完這頓飯,祝文頤和賀林奈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賀林奈往小男孩手裏塞了一點錢。小男孩特別高興,歡呼雀躍,連忙塞到兜裏了。

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口袋不安全,重新塞到了內褲了。

祝文頤和賀林奈看得好笑,問他:“不會不舒服嗎?”

“不會啊。”小男孩兒搖頭。

這一幕卻被梅伊嶺看到了,她快速走到小男孩面前,對他說:“姐姐的錢,不能要。”

小男孩有些戀戀不舍,但還是把錢掏出來了。

賀林奈抓着梅伊嶺的手,說:“錢不多,不會學壞的。有時候你也要試着寵寵孩子啊……哪怕不能溫言細語,給點零花錢也好。小孩子哪能沒有自己的事情呢?”

梅伊嶺還想說什麽,賀林奈又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是。媽媽,你就偶爾聽我一回,不好嗎?”

這句“媽媽”成功地讓梅伊嶺語塞,她在昏黃的堂燈下送別兩人,停頓了一會兒,卻又淚眼婆娑。

她抿了抿嘴唇,摸着賀林奈的腦袋,說:“诶,好嘞……聽你的,聽你的……都長大了啊……”

在賀林奈的人生裏,鮮少得到這樣溫情脈脈的時刻。她看着梅伊嶺,似乎想做出某些回應,但到底沒辦法。

祝文頤握住了她的手,并沒有強迫,而是代替賀林奈對梅伊嶺說:“那梅阿姨,我們就走了。”

願意來看望梅伊嶺,願意對弟弟表露善意,願意叫梅伊嶺“媽媽”,這一趟的成果已經超出祝文頤的目标了,她很為賀林奈自豪。

“诶,诶。”梅伊嶺說着,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開。

祝文頤牽着賀林奈的手,兩個人在路上走。

祝文頤笑着說:“我真的沒有想到,你這麽快就決定跟我結婚。”

賀林奈低着頭說:“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只是現在讓你知道了而已。”

祝文頤又握着她的手說:“答辯一過,我們就去結婚吧!”

賀林奈點了點頭。

祝文頤還是有些憂慮,問賀林奈:“到時候真的邀請梅伊嶺嗎?你會不會……不太适應?”

祝文頤問出口之後,半晌沒有得到回答。她奇怪地轉頭看向賀林奈,卻聽見帶着鼻音的回應:“請。”

賀林奈似乎抽動了一下鼻子,并且摸了摸,再次重複道:“要請的。”

這是……哭了?

祝文頤又開始心疼起來,想要去擁抱賀林奈,但是想了想,終歸是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繼續唠嗑:“今天已經周六了,還有一天回北京。這一路上肯定會特別累吧……不過萬一真的遲到也沒關系,實在趕不上,那就明年畢業吧。有些事情必須要做的。”

賀林奈卻說:“那不行,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跟你結婚了。”

祝文頤扭頭看着賀林奈,唇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看這篇文的朋友,大概對我的人品很不信任了orz……但還是要厚着臉皮來做廣告……我真的棄惡從善了你們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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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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