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程為什麽兩天都沒來上課?”班主任問。
“我跟他有什麽關系,”周肖涵面無表情,“為什麽來問我?”
班主任奇道:“你們之前關系不是挺好的嗎?最近鬧矛盾啦?”
周肖涵淡淡道:“老師,你記錯了。”
班主任嘆了一聲,無奈地遞過去一張紙:“這是他家的住址,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
有空又怎麽樣?他憑什麽要把時間花在蘇程身上?周肖涵不僅不想見到他,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荒謬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了。
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呢?
周肖涵仰起頭,望着這棟毫不起眼的居民樓,天邊的雲凝滞得有如靜止,暗淡的夕陽好像凝固的血液,從斷雲縫隙漏下。
“我只來看一次,”周肖涵喃喃地說,“只有這一次。”
樓道裏空氣濕冷,牆壁黃一塊白一塊,斑駁脫落,周肖涵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感到一塊秤砣挂在胃袋裏,每走一步,那秤砣就沉重一分,讓他難過得幾乎想吐。
站在防盜門前按門鈴,鈴響了好一陣也沒有人應,周肖涵的手有點發抖。
突然間,對門刷的一下開了,門裏探出一顆腦袋,懷疑地盯着他:“找誰?”
周肖涵一愣,猶豫道:“我找蘇程,他住在這裏嗎?”
“哼,你是他什麽人?”
周肖涵抿了抿唇,別開眼睛:“同學。”他又補充道:“他兩天沒上學了,我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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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仔仔細細把他的學生證翻看好幾遍,這才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不情不願地開了門:“告訴他,這個月的房租該交了。真是的,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像話,居然整天漂在外面。”
周肖涵一個激靈:“他沒回來過?”
房東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滿的聲音算作回答。
周肖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又被故作淡然地按下,抿唇進了屋。
屋裏的擺設少得可憐,一張桌子一張凳,沒有沙發。廁所的水龍頭在漏水,廚房裏的燒水壺落滿灰。窗開着,一縷斜陽照亮牆角的黴斑,整個空間仿佛被時間遺忘。
蘇程一直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嗎?
周肖涵這時才意識到,他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蘇程。
他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支配着走進卧室,坐在了藍色的床單上,目光落在床頭一朵枯萎的百合花上。蘇程也養花嗎?
周肖涵勾了勾嘴角,手指撫過花瓣,緊接着就看到桌上有一只眼熟的盒子。
他的心再次跳了起來,直往喉嚨裏蹿。
黑色的、絲絨的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對精致的袖扣,和周肖涵放在家裏的那一對一模一樣,表面已經被摩挲得顯出啞光。
周肖涵去拿那對袖扣,手伸出去才察覺到自己正難以抑制地顫抖。
那天發生的一切在眼前一幕幕閃過,最後定格在蘇程憂郁的雙眸,還有他不斷避開的眼神。
不,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
周肖涵騰地一下站起來,向外狂奔。沒有成型的想法,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驅使着他,讓他沒命地往前跑。
他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區,腦海裏不斷重現蘇程的臉。
傻傻地笑着的蘇程,不知道害羞的蘇程,眼睛發亮的蘇程......
最後周肖涵站在玻璃門前氣喘籲籲,汗水從眉毛滑進睫毛裏。他吞了口唾沫,推開門。
他憑着記憶走到那天離開的地方,那裏理所當然地是一片空蕩,什麽人也沒有。周肖涵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信步走上樓。
那天他們被關在幾樓來着?七樓?八樓?
周肖涵先去了七樓,發現那裏只有剛刷了白粉的空屋子,便轉身去了八樓。
一切都普通極了,周肖涵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想得太多。
直到門開,一片褐色的斑塊映入眼簾。
周肖涵呆住了,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眼前是完全的漆黑。
那是什麽?
大量的信息湧入腦海,可他全然不能思考,猶如電池耗盡的機器人極為遲緩地邁動腳步,在那片血跡前蹲下,伸手抹了抹,手指帶起一片褐色的粉末。
那是當然,到現在已經足足七天。假期間,蘇程沒有來找他,他也沒有多為這事想一想。
忽然,他看到血跡中有一塊小小的凸起,周肖涵把它扣了出來,發現那是一塊儲存卡。
周肖涵坐了一會兒,一股倦意充斥四肢百骸,腦子裏一片昏昏沉沉,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下的樓,失了魂一樣在街上游蕩。
一陣寒風吹鼓了袖子,周肖涵打了個哆嗦,終于擡頭,看見前面的紅綠燈,街兩旁有網吧和手機店。
他買了一只讀卡器,走進網吧,刷卡上機。
等待讀條的時間只有短短幾秒,周肖涵卻連攥着鼠标的手都出了汗。
視頻軟件先是一黑,緊接着一個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出現在畫面,睜着一雙水亮的眼睛,向着鏡頭撲過來。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喊:“哥哥,氣球哥哥,抱抱。”
“好,抱抱我們的小月月。”是蘇程的聲音,周肖涵只覺頭皮一麻,緩緩坐直了身體。
小女孩開心地笑了着。
蘇程說:“和媽媽乖乖地待在這裏,好不好?”
“那哥哥呢?你去哪裏?”
沉默。
鏡頭下沉,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頭頂:“哥哥撒了一個遲早會被識破的謊,所以現在要去圓謊了。”
“可是媽媽說,壞孩子才撒謊,哥哥不要撒謊。”
“說得對,所以月月不要學我。”
月月鄭重道:“哥哥不是壞孩子。”
蘇程匆匆站起來,仿佛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我走了。”
錄像結束,屏幕再次黑下來,周肖涵看見屏幕上映出一張不可置信的面孔。一股熱氣沖上鼻腔,他控制住了,用顫抖的手去掏口袋裏的手機,艱難地撥通寧檬的號碼。
“他在哪裏?你知道他在哪裏的,對不對?”
寧檬先是一愣,緊接着笑了起來:“他死啦,你想要他的屍體嗎?”
好像一道雷劈下來,周肖涵險些暈過去,他喃喃道:“不,不可能......”
“很難想象嗎?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是這樣,”寧檬輕描淡寫道,“槍口上生,槍口上死。”
“不可能,”周肖涵失控地低吼起來,“他沒有死!”
寧檬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周肖涵咬住拳頭,眼淚滑進嘴裏,苦味蔓延開來。網吧裏的人全都在看他,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怎麽可以騙我......”周肖涵緊緊握住手中的袖扣,胃袋一陣劇烈的抽搐,他無法承受般彎下腰。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難過,就好像他沒有想過自己原來這麽喜歡蘇程。
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