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到了青春期，有意無意地，人們開始尋找生活的意義。

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則長久地籠罩在迷茫與困惑之中。

蘇程很快就發現自己做的這份工作是多麽無趣，鮮血濺在手上，帶來無盡的空虛。

“你是個天生的殺手。”師傅總是這麽說。

蘇程自己并不這麽覺得。殺人對他而言沒有什麽好，也沒什麽不好。那是自打有記憶以來就開始做的事，好像毫無道理地就該紮根在他生命中一樣。

可是多麽無趣。

師傅對他的狀态不以為然，告訴他不想做就不要做了，趕明兒就轉行。蘇程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不殺人，他能做什麽呢？師傅也噎住了，想了半天，說：“等我想想，回頭告訴你。”

誰知道，等回頭，師傅就死了。為了保護蘇程，他擋了槍，正中心髒。

這一瞬間，蘇程的胸口開裂了，痛得要命。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一條生命從世界上消失是這麽疼的事，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從胸口的大洞流走了。他感到手軟，拿不住槍了。

“不要哭，”師傅吞吐着血沫，扯出一個微笑，“走吧，到陽光下去生活吧。”

沿着大街往前走，天色漸暗，路燈一盞盞地亮了，路兩旁店鋪的玻璃櫥窗閃閃發光，映出一種脆弱又迷離的光彩。人聲喧鬧，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一起構築了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

蘇程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好像迷途的鳥兒，他站在路燈邊上，在夜風中裹緊了衣領。

哐當一聲脆響，吸引了蘇程的注意，他擡起頭，看見有個少年丢了幾枚硬幣在路邊乞讨的碗裏，又插着兜走了。

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男生步履輕松潇灑，簡簡單單吃了個晚飯，就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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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公園，一個小孩子蹲在椅子前畫圈圈，男生走過去，居高臨下地問：“你一個人在這裏？”

小孩子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兩眼含淚。

男生有些無措似的，想去扶他，又怕他哭，只好蹲下：“你媽媽去哪兒了？”

幾只蛾子撲在路燈上，燈光隐隐綽綽地照在人身上，蘇程遠遠地看見男生的眼睛，一陣溫薰的夏風拂面而過，挾着滿城栀子花的香氣。

一雙幹淨的眼睛，坦誠又平等，波光粼粼。蘇程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間被擊中了。

沒有人能夠永遠毫無追求地活着，信仰、夢想、希望，好像黑夜裏的發光物，吸引人本能地靠近。

這一夜，蘇程告訴自己，他想變成這樣的人。

暑假結束，高二一班多了一位轉學生，蘇程将目光投向窗邊的男生，在心裏輕輕地說：“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

蘇程終于知道，原來這個男生叫周肖涵。

他喜歡吃芝士年糕，喜歡穿深藍色的襯衣，配一雙白色板鞋，還喜歡在上學路上順手做件好事。

他會彈鋼琴，藝術節老師想都不想就報上他的名字。

他成績優秀，哪怕發着呆也能答出老師問的問題。

......他也是真的很好看。

一旦眼睛開始裝着一個人，天長日久，就連心裏都是他了。

蘇程淪陷得越來越深，甚至大着膽子闖進他家裏，只想跟周肖涵多些交集。所幸對方本性溫柔，哪怕他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周肖涵也沒有真的生氣。

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表白，交往，牽住他的手。

蘇程回到家，心情很好地買了一支百合花，插進花瓶，仰倒在床上，側頭去看窗外滿天星空。他手裏握着一對袖扣，那是他買的情侶款，偷偷将另一半送給周肖涵，對他而言意義重大。

再往前一步就好，他就快要走進這個世界了。

師傅，你聽到了嗎？

蘇程在幸福中睡去，又在幸福中醒來，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第二天的周肖涵。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份甜蜜永遠地停留在了昨日，第二天，蘇程從寧檬口中得知周肖涵失蹤的消息。

——“你還記得那天的那個女人嗎？她想對付你。

只要稍微打聽打聽，誰都知道你跟周肖涵走得近。”

他曾經讓那麽多人承受過痛苦，報應來了，蘇程眼前發黑，一定是這樣的。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濃烈而黑暗的負面情緒席卷而來，幾乎将蘇程淹沒。但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被情緒支配的時候，必須冷靜。

他還沒能回應周肖涵的期待，沒能變成他渴望成為的人。

直到謝一悠告訴他：“只要你還在他身邊，這種事只會層出不窮，最好的辦法是你離開。”

不，這樣離開得不夠徹底，蘇程了悟，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辦法。周肖涵生來就該被暖陽與花朵環抱，不能毀了他。

第一支匕首紮進胳膊，狂風漫卷，烏雲密布。第二柄匕首刺入腹部，鮮血狂湧，窗外驚雷陣陣。謝一悠帶着她的下屬，冷靜而淡然地望着他，抛出餌食：“還是不願意嗎？”

蘇程咳出一口血，毫不留情地反擊，砸暈了一個人。

謝一悠冷冷道：“殺了他。”

巨力撞在下颌骨，蘇程懷疑自己的骨頭是不是碎了。兩耳嗡鳴之中，他隐約看見有雨水順着窗面滑行。

下雨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周肖涵心髒一陣劇痛。

周岩吓了一跳，扶他起來：“怎麽了，難受啊？去醫院看看吧。”

周肖涵沒有異議，也不知道哪個女人給他用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藥，他心悸得厲害。

周岩絮絮叨叨地囑咐他待會兒怎麽跟醫生解釋藥物的來源，周肖涵有一搭沒一搭地嗯上兩句，情緒不高地看向窗外昏暗的天空，雨正無窮無盡地下着。

蘇程仰躺在地上，雙眸映出漆黑的雨夜。

有腳步聲向他靠近，刀刃的光芒。

蘇程閉上雙眼。

最後一刻，蘇程想起那個夜晚，桂花飄落，小巷被明亮的燈光籠罩，周肖涵被他直白的言語弄得節節敗退，狼狽不堪，嘴裏大罵着“說什麽英雄不英雄的不臉紅嗎，又不是電視劇”。

蘇程心想，他可沒有撒謊。

周肖涵是他的英雄，将光明與希望帶到他面前。

只是可惜，他握不住了。他将在黑暗之中永久地沉淪，請繼續在光明的世界裏閃耀吧，親愛的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