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
“小寶哥, 二叔又揍你啦?你說你也是的,非跟着摻和什麽呀?消消停停的待着多好,非惹了這麽大個惹。柱子你也是, 你們倆坐一張桌兒, 就那麽看着小寶哥跟那個胡得勝走?”吃完了晚飯,二子跟柱子一起來家看寶玉。家裏其他人都去老太太家幫忙起地瓜去了, 就他一個人在家趴着呢!
“小寶哥說去上廁所,我也不知道他跟着胡得勝走了啊!真不賴我, 我哪知道他信那個呀。”柱子在一邊兒可委屈呢。
“二子, 你別說柱子了, 是我自己要去了。”自打回了家, 這一撥一撥兒的,都在怪別人沒看住他,寶玉哪還好意思讓柱子背鍋,柱子才多大呀?憑什麽自己當大的,還得讓小的看着呀。
“哎,小寶哥,不是我說你,胡得勝是什麽人啊?你怎麽還能信着他呢?可紅旗村就沒有不知道他的,那就是個老痞子,除了不好好幹活兒,沒有他不幹的事兒,這是趕上運動了,就他那口號喊得響。混上個老師當。還沒有我認字兒多呢, 他能教個屁呀?還不是就靠着喊口號糊弄人。我可是聽說了,這回他帶出去兩百多人,又立了功了,要往鎮上的革委會調呢。說是還要往縣裏去呢!人家是要當大官去了,你撈着啥了?除了挨頓打,你還撈着啥了?剛才我叔還去家裏跟我爸說,不讓我再上學了,你瞅瞅了,連我跟柱子都讓你連累了。”二子跟小寶是從小穿開裆一起長大的,小寶兒有傻病,柱子小,他雖然小上兩歲,卻一直算是三人小組的頭頭。
“二子哥,也不能這麽說小寶哥。長發叔的意思,是在學校也學不到啥了才不讓去的。他要找人在家教咱們的。不是你說的那樣!”柱子實在,并不認為被寶玉連累了。
“對不起,是我連累你們了。”寶玉掙紮着坐起來,雖然屁股疼得不敢着炕,他還是咬牙挺着,起來給兩個小兄弟道歉。連二子都知道胡得勝不是好人,小寶又不是一直傻,也不是沒聽過那人的德性,只是之前被忽悠得吃了心,只想着自己的理想抱負,為毛|主|席盡忠了,沒想那麽多。現在大寶也勸了,姐姐妹妹的話他也聽進去了,再讓二子這麽一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們的熱血理想是被人家給利用了。
“沒有,沒有。小寶哥,我就是那麽一說,沒有怪你的意思。”寶玉這一道歉,到是二子無措起來了。
“錯了就是錯了,我以後肯定不鬧了,就在家好好看書學習。”寶玉心下決定,他得好好學,等有一天,也幹得跟大寶似的,得到別人的認可了,他再想做什麽,就能自己做主了,再不用連累別人,也不用挨揍了。
“對,咱就在家好好學習。咱也考學,上中專,上大學。咱家成分好,肯定能拿到推薦的名額,到時候,咱哥仨都去在大學,回來就是幹部了,到時進了城,掙了錢,家裏就再也不用挨餓了。”二子非常肯定寶玉的決定。
“我就想着,要是我也能掙工資了,我爹我娘就不用天天吃半飽,把糧食都省下來給我了。”柱子的理想很簡單。
“好,那咱們都考學,都掙工資,當幹部。”二子一錘定音。
“嗯!”寶玉又覺得心裏有勁兒了,他不喜歡只奔名利的讀書人,但他為了能自己做主,考學出去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他是真的不想再挨揍了,疼死了,也太丢人了。
小哥仨就這麽定下了奮鬥的目标,心裏都卯着勁兒,要為自己的目标努力呢!
賈長發是個說幹就幹的人,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來脫坯,準備蓋房子。頭天晚上隊裏開會的時候,他已經把事情都跟社員們說過了,也講了要設知青點兒的原因,還有應對的法子。社員們也都是同意了的。只是一開始他說了,蓋子他自家出錢蓋,知青的夥食也他自家負責,知青來了之後除了正常的宣傳工作,業餘時間教他家的幾個孩子。
社員們沒同意,最後定了,房子還是蓋在他們家院子裏,因為當初他跟小寶娘分家單過的時候,房子蓋在屯子最西頭了,那時候還沒解放呢,沒那麽多規矩,他們家的兩間土房雖然蓋得也不大,但是院子蓋得很寬敞,留得前後園子,都很大。在他家院子蓋西廂房能蓋得開,也擋不着別人家的園子。
房子還在他家蓋,但是活兒全屯子老少爺們一起幹,房梁、柱子也由生産隊統一出。知青的夥食也由生産隊負責,就一條兒,以後知青講課教學生的時候,全屯的孩子,誰想聽課都可以聽。
事兒就這麽定了。
土坯很好辦,誰都能做。家家也都有土坯的模子。老少爺們兒利用早上上工之前和晚上下班之後的時間就把坯脫了。土坯子是先把幹草切成段,再跟黃泥和在一起拿模子墩出來的。幹草家家都有,平常沒出工的老人孩子都去草甸子割草回來晾了做柴火的,不缺。只要泥和好了,熟手一天能脫幾十塊坯子。然後就是把土坯在陽光下晾幹,就能用了。
一家做個幾十塊,全屯一起幹,兩三天就整夠用的了。房梁和柱子都是選的十個粗(直徑十厘米)左右的,砍的是在生産隊曬谷場周圍隊裏自己種的楊樹,算是生産隊的財産,隊裏自己就說了算,不用向上請示。也早早砍下來晾着!
房頂的草席子,是小寶娘帶着屯子裏手巧的大嬸大娘們利用晚上隊裏開會的時間,順手就給編出來了。
孩子們也有活兒幹了,這不是之前用的草都是各家支援的嘛!那些都算是借的,白天孩子們都不去上學了,成幫結隊的去草甸子割草,早上去,割完了直接就在草甸子上晾,晚上回家的時候再把晾幹的抱回去。沒晾幹的就放在那兒接着晾,這年代雖然苦,但有一點是好的,那就是沒有人會動別人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
寶玉被打得狠,但都是些皮外傷,沒傷到骨頭,也沒傷到內髒。他那身子,都是挨揍挨習慣了的。第二天就能下炕,沒兩天就活蹦亂跳的了。
寶玉自己心裏都覺得怪,小寶娘老說他身子骨弱,可就他這抗揍的勁兒,到底哪裏弱了呢?
說白了,還不是爹娘疼兒子,心疼他小時候有病,從小他就沒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剛會走就幫着家裏幹活兒,他就沒幹過啥正經的苦力活兒,才養得他一身嬌貴肉。
等身子好了,他也跟着屯裏的孩子一起去草甸子割草,也盼着房子早點兒蓋好呢!
因為寶玉之前編筐編得好,那草席子比筐好編好了,手法都差不多,寶玉很快就會編草席了,還編得緊實漂亮,倒是割草,他不會用鐮刀,沒割上兩把草呢,就把手給割傷了。孩子們便都不讓他割草了,只讓他在邊兒上編席子。
材料都準備好了,地裏的活兒不能停,房子還是得在空餘時間蓋,只能利用早晚的時間。入秋了,天越來越短。
房子蓋好的時候,秋收都完事兒了。賈長發已經跟大隊裏打好了招呼,等房子晾幹了,知青就能搬過來了。
生産隊裏的地都收回去,糧食也都打好,只等着分糧了。剩下的就是各家自留地的活兒。
老太太一個人兒,占着兩個人的自留地,她自己吃的菜,半園子就夠用了。另外一半的園子都種着白菜蘿蔔,也夠她腌冬菜用的。那三畝的自留地兒裏就全種的是土豆地瓜。賈長宏賈長發哥倆帶着全家一起幫着老太太收地。起了兩千多斤土豆,一千多斤的地瓜。也是老太太不在社,不用出工,身子板兒硬實,那地伺候得精心,才有這麽大的産量。
屋子裏那地窖,哪放得了這麽多東西呀。後廈的炕上地下的都堆滿了。
“我自己一個人,五百斤都吃不了的吃。今年不賣了。給敏送一車去,他們家就女婿一個人掙工資,六個孩子,吃的也不寬裕。剩下的,你們哥倆分了吧。”地瓜土豆都收拾回家了,晚上都在老太太家吃飯,就是大醬拌土豆加菜。飯桌上老太太發話了。
“娘,俺們家自留地今年的産量也挺好的,夠吃的了。不用,不用。”賈長宏是老大,他就開口了,哪能要老娘的糧食呢!
“就是,娘,今天地瓜苗土豆苗都是妹夫給買的外地苗,頭一茬,産量高。加上咱自家育苗也還能再用兩三茬呢!肯定夠吃的了。”賈長發也出聲。
“少蒙你老娘。老娘我種了一輩子地,還不會算那點兒賬了?雖說你們兩家都是十二畝的自留地兒,可是你們年輕人花消大,一半的地都種了雜糧到秋還得賣了換錢,剩下的一半兒去了種白菜蘿蔔的,能種土豆地瓜的也就一兩畝了。那産量再高,能有兩千斤不?五六口人吃飯,夠幹什麽的?就這麽定了,趕明兒個你們自家地裏的活兒忙完了,麻溜兒來拉走。好給我騰地方,等分了糧,我那後廈子還得放糧食呢!”老太太特別有主見。
“行,那就聽老娘的。哥,娘把土豆地瓜都給咱們分了,手裏沒活錢兒,那咱就一家給老娘十塊錢零花兒?”賈長發拍板。
“行。”賈長宏想了一下,也同意了。
“切。小崽子,瞧不起你老娘是咋地?我還用你們給我零花兒,少跟我扯犢子。不要。”老太太樂意聽兒子們孝敬她的話,但她不要兒子們給的零花錢。往年地裏産的東西除了給城裏的閨女送一點兒,她都沒分,都是讓兒子們幫着賣了的,她身體好,她沒有大病小災的,那錢就都攢下來了。
“哥,我這幾天晚上去草甸子,打了幾只野雞野兔。都在草窩子裏養着呢,這幾天忙完了家裏的地,你看看啥時候有空,進趟城。給咱妹子家把東西都送過去。另外,咱妹父讓大寶給我捎了話兒,說是給娘淘換了白面兒,還搞到了一些棉花,你一并給拿回來。眼看着天兒就冷了,也好趁早兒給娘把棉衣裳做出來。”賈長發不接老太太的話,提起別的事情。
“是,這個事兒俺家寶兒回來也說了。還說能給咱兩家勻點兒棉花。我還尋思這兩天去打點兒魚來着,一直沒倒出功夫。正好,我今兒個晚上就去打魚去,到時候一并給帶了去。”賈長宏也知道這個事情。
“這世道,弄點兒棉花可不容易,我跟他嬸子商量着,咱兩家的棉花就不要了。給娘再做一床新被褥,冬天也能暖和些。”賈大嫂這會兒也出聲了,之前孩子帶回口信兒之後,她就跟小寶娘商量過了。五斤棉花擱自家,也就做兩衣棉衣的,家裏孩子大人都有棉衣穿呢,也不是急需,還不如兩家的放在一起,正好夠給老太太做一套被褥的。今兒個老太太一說土豆地瓜都給兩家分了,來年家裏都夠吃飽的了。她就更想對老太太好了。人心換人心嘛!
“你們一個個兒的,就是不會過日子,有那好棉花,非得禍禍了?就不能留着給孩子結婚用?我有棉衣裳穿,那棉花也不舊,我自己都做好了。不用你們給我做新的。被褥更用不着,我把你們爹以前的被褥都合在一起了,現在一個人蓋兩人的被褥,不知道多暖和呢!”老太太白了兩兒媳婦一眼,就訓她們不會過日子。
“娘,你就聽我嫂子的吧!您老那舊棉衣的棉花都穿了十來年了,早都不暖和了。那被子,您二老都蓋了半輩子了,再合一起也不頂事兒。行了,就這麽定了,我們這幾天忙活園子裏的活兒,還要收自留地兒,等大哥把棉花拿回來,我跟嫂子就來給你做上。大寶兒從廠裏拿回來不少邊角料,明兒個給您送過來,你自個兒先給拼上,中不?”小寶娘直接給老婆婆安排活兒。
老太太被這一個個的自做主張的給氣得夠嗆,真是一個比一個敗家。可偏偏又說不出啥,兒子能打能罵,她還能打罵兒媳婦不成?更不用說人家還是為了孝順她這個當婆婆的了……
“還等什麽明天啊!園兒啊,你帶着弟妹們回家去,把你哥帶回來的布給奶拿過來。小寶,你帶着幾個小的,把廂房的炕都燒起來,看着燒哈,燒兩捆草。去吧。”賈長發看孩子們飯吃完了,就打發人走,大嫂子跟小寶娘在地下忙活着收拾桌子涮碗什麽的。
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兩個兒子都坐在炕沿上陪着。
“娘,給你的你就放心用。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了門路,等冬閑了,就出去,保管能弄回來棉花。到時候,咱家的孩子們都有新棉衣穿。”賈長發低聲說着。
“你可別瞎整啊。現在不比前幾年了,這個運動那個運動的,啥啥都歸公家,自家連個牲畜都不讓養,再讓人給你告了,可是要蹲監獄,連累家人的。”老太太別看天天在家待着,懂得可正經不少呢。
“娘,這點兒事兒我還能不明白?可你看看這事道,飯都吃不飽了,衣服都穿不起。什麽運動,不得先吃飽了飯再說嗎?咱管不了別人咋樣,大面上能過得去就行了,我也不想當什麽先進什麽勞模的。咱家成份好,往上數八輩子都得是貧農,不用多積極,好處咱一樣兒都落不下,就行了!”賈長發從來不争先,賈家老爺子就是個利己主義,說到根兒裏,他們兄妹三個,都是一樣的人,從來都是大面上随大溜兒,私下裏卻不肯吃虧的主兒。換個有文化點兒的詞,那就是他們都是帶着點兒小精明的平頭百姓。都是生存的智慧罷了。
“你又琢磨出啥了?”賈家兩兄弟,賈長發嘴皮子趕趟兒,所以對外都是他,賈長宏不愛說話,但是那腦子并不比賈長發的差。
“哥,今年的年景不好,夏天就沒下過幾場雨,收音機裏都說過,關裏又遭了災,這眼看秋收就完事兒了,我估摸着關裏逃荒的人也快過來了。咱隊知青裏有老家是關裏的,我問過了,他們那邊兒幾乎家家都種棉花,去年我就相中了一個人,說好了,今年再出來就讓他來找我。我尋思着,等入了冬,他過來之後,我就跟着去一趟,先去江邊兒弄些魚和糧食,去換棉花回來。還有個事兒,我去弄棉花的時候,哥你帶幾個人,去礦上拉煤,都是走熟的線兒了,就一條兒,寧可多走兩天路,千萬別讓人拿住了。”賈長發交待他哥。
“行,礦那邊兒我都去過好幾年了,人我都認識,你放心吧,肯定能辦好。就是他們那邊兒只要糧食,菜幹土豆地瓜啥的都不要,野物兒人家更不缺。可今年咱屯子打了多少糧,公社都來人盯着呢,不好弄啊!”紅旗村屬于蓮花鎮公社,太平縣,往西走不到三百裏就是煤礦,賈長發年青的時候,在礦上扛過活,回村之後,每年都會拿些家裏的土特産去礦上換煤。當上生産隊長之後,全村各家到年底都能分上幾十斤煤過冬,都是他出去張羅回來的。
“哎,也是愁,哪哪都挨餓。等明兒生産隊開會的時候,跟大家夥說說吧,看看誰家能勻出來糧食,就換煤,勻不出來的,也沒辦法了。少報糧食産量的招兒肯定是不能用了。不行我再去江邊兒找找,他們靠着江,不怕旱,那地裏的産量肯定比咱們這邊兒強。再加上一個靠水吃水,還有江裏的魚補貼着,說不定能淘出來點兒糧食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別看賈長發計劃得挺好,沒有糧食他也擺布不開,到哪裏找糧食,還不能犯錯誤,他也挺愁。這也就是他老爹賈四娃有遠見,他小時候,早早就讓他出門闖蕩,走的地方多了,朋友多,到哪都能找到幾個熟人,才敢想這些道道兒。
“主要是現在這世道,別說沒糧了,就是有糧,誰敢偷着往出換啊?萬一被舉報了,那可都是大事兒啊!去年我就聽那些逃荒出來的人說過,有那娃子,實在是餓得狠了,偷着挖了地裏一個地瓜吃,被人發現了,直接吓得跳了井。你說說……哎。你還說跟人約好了今年見?那要是公社不讓他們逃荒呢?他們敢走嗎?”賈長宏想的也不少。
“就是,我看你還是消停點兒吧!啥也沒有命重要,咱家還不至于挨餓,別折騰了,啊。”老太太聽着就害怕。
“娘,咱又不幹喪良心的事兒,也不犯法,不偷不搶的,就是真抓住了,也是為了吃飽飯,不至于就咋地了。沒事兒。剛才你不還說,得為孩子們的婚事兒存點兒家底兒了嗎?我不出去張羅,拿啥給你孫子娶媳婦兒?就您省這幾斤棉花嗎?”賈長發安他老娘的心。
“也是啊,我們家寶子過了年就畢業了,等上了班也該開始張羅媳婦兒了。大寶都十七了,再不張羅好閨女都讓別人挑走了。英子跟園兒也都不小了,咱不能讓閨女空着手兒出門子吧?是得幹。幹!”賈長宏這一念叨,他自個兒都覺得愁,這孩子大了,鬧心事兒是多。他跟大嫂子年紀比賈長發跟小寶娘大,幹活兒原本就沒那兩口子能幹,老丈人家那頭兒孩子多,他們要補貼的就多,不像賈長發老丈人那邊兒,不用補貼反而還能幫襯他們。這裏外一反,差距就出來了。眼看着兒子都大了,娶媳婦兒的事兒就在眼前,房子還沒影兒呢,現在讓他接一間房子,他們兩口子都接不起。
“不能老這樣兒吧?還能總這麽鬧騰?不過日子啦?”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大半輩子都是在動蕩當中過來的,就剛建國那會兒,消停過了十多年安穩日子,可又大災小災的不斷,要不是關外地方大人少,地多,他們離江又不遠,背後還靠着方圓幾十裏的草甸子,想過那樣的安穩日子都不能。她就想不明白了,飯都吃不飽,折騰個什麽勁兒呢?
“誰知道呢,過一天算一天吧!”賈長宏也感慨。
“咱不能這樣啊,那話咋說了?對,不能這麽悲觀。一切得往好處看嘛!別的不說,咱家原來啥樣?哥,咋倆冬天啥時候穿上過棉鞋?冬天棉衣裳外面啥時候套過外衣?一輩兒又一輩兒的,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大地裏扛活?你再看看現在,寶子眼看也是吃公糧的人了,大寶都國家幹部一年多了。小寶啥樣不知道,二子學得不錯,過幾年兒等他高中畢業,咱也整個推薦名額,上大學去,那将來就更了不得了。是不是?多有盼頭啊。”賈長發不愧是當幹部的,這鼓勵人的話,還是很有一套的。
“那要這麽說,也是哈。”老太太跟大兒子對望一眼,想想也是。賈長宏一想大兒子馬上要掙工資,小兒子說不定還能當大學生,剛剛才起來的那點喪氣勁兒馬上就沒有了,又覺得混身都是勁兒了。
兩兄弟陪着老娘說話,妯娌兩個在廚房收拾着,靜悄悄的聽着,也不摻言,兩人心眼多,回家兩口子說話的時候,當然咋說都成,在婆婆跟前兒,向來是把男人捧在前面的,讓婆婆高興,不為難人,她們實際也沒吃什麽虧,挺好的。那些個非得在老婆婆面前跟自己男人較真兒非要拔大個兒的,在這妯娌倆看來,才是傻子呢!
賈園兒很快就把布送過來了,說是廢布,布頭,其實那布塊并不小,大寶都是挑着拿的,數量也不小,拼個被面兒是綽綽有餘的。老太太眼神兒沒花兒,平常就好用自個兒攢下來的布頭兒拼些個小墊子啥的,幹這個再熟練不過了。
天黑下來之後,幾個人一起到生産隊上開會。
寶玉帶着幾個弟弟妹妹一直在家裏給廂房燒炕,炕搭起來幾天了,每天晚上都會燒兩捆子草烘屋子。等徹底烘幹了,就可以鋪席子了。
現在炕上還放着幹菜,烘屋子的時候順便也把菜給晾了。秋後,園子裏的菜都罷園了,必須得摘了。吃不完的,肯定是不能扔的,一大部分要腌鹹菜,剩下的都要曬成幹兒,小寶娘手巧,蘿蔔幹,菜纓子幹,甜菜幹,豆角幹,茄子幹,就沒什麽不能曬幹的。
賈長發能折騰,他們家園子裏的疏菜種類就多,縣城裏市面上有的,他們家園子裏差不多都種,因為有前後兩個大園子,地方大,他還特意給孩子們種了好幾棵果樹,杏子海棠櫻桃李子桃子全都有,靠着牆邊還種了兩棵草莓,還說呢,來年開了春兒,還要去縣裏買兩棵葡萄苗回來栽。
“小寶哥,這會等知青來了,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學,千萬別再瞎折騰,讓別人利用了,中不?”賈喜一邊兒燒炕一邊兒給她哥做思想工作。
“喜兒,別瞎說。你哥也是你說的?小寶,別跟她一樣兒的。大寶哥那話說得對,還是得多看書,看書好,長心眼兒。”賈園訓她妹子,可那話裏話外的,其實意思也差不多,還是讓他別跟人出去跑去,在家裏老老實實的待着最好。
“姐,你說二叔找的是哪個知青啊?”賈英不好說寶玉什麽,就找別的話題。
“我爹也沒說啊,愛誰誰呗。反正咱倆都不念書了,也不關咱的事兒。別的不敢說,我爹肯定會給找來有真本事的,這個錯不了的。”賈園是她爸的迷妹。
賈長發千挑萬選要過來的知青,叫張慶國。
四九年十月一日出生的,據說本來家裏給起名叫國慶的,鑒于叫國慶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才又改了叫慶國,反正意思都還是差不多的就行了。六六年老三屆的第一屆高中畢業生,六八年下鄉到太平縣做知青,開始的時候是在縣城郊區的畜牧場裏做技術員了。第二年被調整到蓮花鎮,先是在鎮上的磚廠做會計,後來又被調到紅旗大隊。已經在紅旗大隊待了一年多。
賈長發只挑了他一個,忙完了秋收,他在生産隊那邊兒該幹的活兒都幹完了,才給接過來的,趕了一輛馬車,順便把分給他的口糧也都一并給拉了來。
“長發叔,這屋子也太大了吧?就我自己住,是不是不太合适?”來到賈長發家裏,看到那三間大房子,張慶國就有點兒懵。
“也不是給你一個人住的,往後還得再來人呢!你看看,想住南屋還是北屋?”房子是廂房,面東背西的,三間房,門開在中間,進門是廚房,隔着南北各一間堂屋,都是修了火炕的,所以帶着兩個竈臺。
“我住北屋吧。”張慶國沒進屋看着,就選了北屋,從外面能夠很清晰的看出來,南屋更大一些,東面南面都留了窗戶,取光也更好。賈長發都說了後面還會來人,他選這個北屋,是最保險的選擇了。如果賈長發後面要請過來的人,身份比他重要,那他選北屋,省得人家為難。如果相反,人家就會跟他表明南屋是更好的選擇。
果然,賈長發并沒有對他的選擇說什麽,他就知道了,之後會來的人,至少在賈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比他重要。
寶玉跟在賈長發身邊,看着這個他未來的老師的一言一行,心下對這位張老師也有評價。他是不知道人家的圓滑之處的,只覺得這位老師很幹淨,穿得幹淨,白襯衫洗得幹幹淨淨,軍綠色的褲子已經洗得泛白,但是很整理。鞋上的黑布鞋也很舊了,同樣刷得幹幹淨争的。還能看到腳上穿着白襪子。
人也長得幹淨,人很瘦,中等個子,膚色偏白,眉清目秀,很整齊的短發,白皙修長的手。長得并沒有多麽突出,只讓人覺得親近。
“這是我家小寶兒,往後就跟着你念書了。小寶,這是張老師。”張慶國的東西很少,就一個鋪蓋卷加上一個臉盆,臉盆裏放着一個漱口杯一管剩下不到一半的牙膏和一個有點禿毛的牙刷。就是他全部的行李了。賈長發帶着寶玉領着他進了北屋,幫着把東西放好,才介紹兩個人認識。
“張老師好。”寶玉給張慶國鞠躬行禮。他受過教育,讓他在骨子裏就是尊師的。
“苞米面兒,土豆、白菜、蘿蔔早就給你拿過來的,都在廚房的小倉房裏放着呢,還有半罐子葷油,放在竈臺上,鹹鹽大醬那些你随時用就到我們屋裏去拿就行。不用另外再買了。”大隊分的口糧就是苞米還和幾斤小米幾斤高梁米,要還都是沒磨的,家裏早給準備了當用的吃食。
“好的,謝謝叔。”張慶國也不客氣,只道了謝,并沒有客氣。
賈長發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寶玉不知道他爹出門幹什麽去了,記憶當中好像他每年冬天都不怎麽在家,比農忙的時候好像還要更忙一些,他也不問。
張慶國也是第二天就開始上課了,上課是在南屋,因為南屋采光好。北牆上挂着早就準備好的黑板和粉筆。屯裏要聽課的孩子們吃完了早飯就都跑過來,自帶着小板凳和筆本,炕上地下坐了一屋子,得有三四十人,屋子裏擠得滿滿當當的。
這些孩子,上幾年級的都有,基礎都不一樣。張慶國就給分班,三年級以下的一班,三年級以上的一撥。小的上午上課,大的下午上課。這樣人就少一半了。這時候的學校實在也是沒教什麽東西,一年級跟三年級也沒差多少,他囫囵的從基礎開始教起,也就都跟着聽了。
白天講完了課,晚上生産隊開會的時候給社員們講小紅本兒和傳達最新的政策口號什麽,有聽不明白的他也給解釋。
張慶國脾氣很好,從來不發脾氣,很有耐心。不管是教孩子們還是晚上給社員們上課,态度都特別的好。所以,很快就被全屯子上上下下的人接受了。
開始上課之後,寶玉也就忙起來了,張老師白天教他們數學語文,他語文學得快學得好,數學慢一些。下午一般就是自學數學或是練字的。要麽就是看大寶給他帶回來的史記。
史記寶玉以前是讀過的,不光讀過史記,《左傳》、《國策》、《公羊》、《谷梁》這些他全都讀過,更不用說四書五經,都不知道讀過多少遍了。還有《詩經》、《離騷》、《莊子》、《南華經》等等,他看過的書其實很多。只是感興趣的少罷了。
之所以還要把《史記》每天拿出來讀,是因為大寶說了,回來要考的。偏他考的角度跟以前寶寶學過的完全不一樣,偏又很是有趣,只好一讀再讀,重新體會了。
喜兒也是跟着一起上學的。上課都是一樣,課餘她忙的事情跟寶玉又不相同。沒人要求她非要學得怎麽樣,所以沒課的時候,她都是跑出去找小夥伴玩的,踢毽子,丢口袋之類的。偶爾在家裏,跟着賈園學納鞋底子做鞋之類的手工活兒,也常常是只看不動手,做為家裏的小女兒,老娘跟姐姐都偏疼她些,從來不強迫她學,都是由着她。
大寶是一年到頭都有活兒的,冬天廠子裏為了省下取暖燒煤的錢,接得活少,他到是隔上一兩天就能回家住一晚上,只是二十來裏地的路,大冬天的走着,太遭罪了些。
小寶娘跟賈園更是每天從早忙到黑了。家裏好像永遠都有忙不完的活兒一樣。給老太太做完了新棉衣新被褥,才開始忙活自家的活兒,腌酸菜腌鹹菜什麽的,忙完了又要拆洗衣服,縫縫補補,開了春一直到入冬,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忙地裏的活兒,差不多一年的手工活兒都堆在冬天這一季裏了,可不是忙嘛!光是單鞋棉鞋那些鞋底子,就納了一大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