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四
賈長發走了六天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是大半夜。
寶玉是早上起來, 在飯桌上看到人,才知道老爹已經回來的。
“爹,啥事兒這麽樂呵呀?您那嘴一早上就沒有閉上過。”誰都看出來賈長發心情好了, 那嘴角一直都沒落下來過, 喜兒是家裏的老幺,向來受寵, 也就她才敢這麽跟她爹說話。
“那我能告訴你嗎?小丫頭片子,啥你都想知道。”賈老爹的心情已經好到逗着閨女玩兒了。
“娘……”喜兒就轉頭向小寶娘撒嬌。
“能有啥事兒!等晚上你大哥回來, 就知道了。”小寶娘嘴上說着沒啥事兒, 偏又吊人胃口, 說晚上大寶回來就知道, 明明還是有事兒嘛!
“不說拉倒。”小丫頭沒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低頭沖着碗裏的玉米糊糊使勁。
寶玉喝着玉米糊糊,心裏想着。看來不光是老爹心情好,老娘心情也很好呢!不然怎麽會做玉米糊糊。冬天都在家裏貓冬,活兒少了,每天的兩頓飯就徹底告別了幹食兒,從早到晚的喝粥,高梁米粥,大碴子粥,小碴子粥,換着樣兒的喝。頓頓都是一盆粥,一盤子鹹菜。賈長發愛吃大白菜幫子蘸醬,隔上一兩天能給他掰上兩個白菜幫子加上一棵大蔥, 那都是改善生活了,就這,還只是他一個人的專享,其它人只能看着呢!玉米糊糊費料,還用得是細苞米面兒,一頓用的面兒夠出兩三頓的大碴子了。冬天的時候,小寶娘可輕易舍不得給他們做的。
哎……
如今這日子過的,吃頓苞米糊糊就鹹菜,都是難得的好夥食了。
寶玉吸溜得還挺來勁的,都快想不起上輩子那些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是啊,那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呢!
練字的時候,寶玉恍惚着想着。
晚上,賈大寶果然回來了。
“啥?”一聽老爹說給他定下了媳婦兒,賈大寶驚得筷子都掉了。
“咋滴了?你不是說沒有相中的嗎?那老爹幫你張羅一個還不好?還是完全按照你的标準找的,上哪找這好事兒去?”賈長發的聲兒一下子就拔高了。
“不是,爹,您在哪找的呀?”賈大寶還沒有緩過勁兒。不光是他驚,桌上坐着的他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也都受驚不小。所以,讓老爹老娘高興了一天的事兒,就是定下了大兒媳婦?
“就五間房老王家的,我這不是去找你王大伯倒糧嗎?喝酒的時候提起你的婚事,你王大伯就給介紹了他侄女,回來前一天,那姑娘到家裏幫着裝糧食我也見了,是個利索姑娘,長得也好。你王大伯我是能信得着的,不好的姑娘他肯定提都不會提的。本地姑娘,人利索,王家又是孝順的根兒,長得也好,不正好和了你的要求嗎?”賈長發就提起這親事的由來。
“那爹你也不能直接定下來啊。這都什麽年代了,可不興包辦婚姻啦!你總得讓我們見見面兒吧?萬一人家姑娘看不上我呢?”大寶還是努力的想要争取一下婚姻自主權。
“誰也沒說不讓你見啊!我跟那邊兒已經說好了,臘月初五,就在你王大伯家裏相看。初六上門訂親,擱上一年,來年臘月結婚,正好兒。”賈老爹一點兒沒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大寶:“……”
您這連哪天訂婚的日子都定下了,那相看不相看的,有意義?
“哥,你真聽爹的,就跟那王家姑娘訂婚啦?”晚上,哥兒倆躺在後廈炕上了,寶玉小聲的問他哥。
“那不聽能怎麽辦呢?”大寶也愁啊,這才多一會兒的功夫,嘴裏的泡都出來了。
“可是你都沒見過那姑娘,連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呢!哥,現在不許包辦婚姻了,你要是真不願意,就去找公社呗?”寶玉就給他哥出主意。
“寶兒啊!你咋能想這招兒呢?那公社是能随便去的?你知道現在這是什麽世道嗎?萬一把事情捅到公社,那咱爹不光是隊長當不了,說不定會被判刑的,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辦法?”大寶聲音都冷下來了。
“啊?”寶玉一聽後果那麽嚴重,吓了一跳,讷讷着,“我不知道……”
“哎……行吧,明兒個我跟張老師說一聲兒,讓他給你講講如今的環境。”大寶愁得不行不行的,爹娘還是把小寶護得太好了,才讓他這麽的單純!
第二天開始,張老師就給寶玉單獨加了課。也不占用別人的時間,開始就每天中午和晚上生産隊裏開完會之後到睡覺前的時間,後來也不知道大寶怎麽跟賈長發說的,賈長發發話,直接讓寶玉搬到廂房跟張老師一屋住了。這下好了,除了上課時間,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張老師随時都可以給他上課了。
張慶國也不給寶玉講什麽大道理,就給他講歷史,還專講近代史。他早就發現了,對于明之前的歷史,他的這個學生了解得可不比他少,他也知道,是大寶給拿回來的史書。可是對明之後的歷史,他卻幾乎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就從明末開始講起。
寶玉以前所在的那個世界,本來就是假托明史寫清事的世界,他哪裏有機會知道明以後的歷史去,就是明史,也是囫囵半片的,連唬帶蒙的知道個三四成罷了。但是這世界近三百年的變化,卻比前面幾千年加起來都要更多。寶玉又向來對新鮮事務感興趣的。聽故事尤其喜歡。每天聽張老師講史,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張慶國從來不評價他講的故事當中人物的好與壞,就是寶玉問起來,他也只讓寶玉自己體會。
等講到民國之後,前輩們驅除鞑虜恢複中華,又抗擊外辱的艱難歷程的時候,聽得寶玉那叫一個熱血沸騰,課本上都只是語錄,早就删了這些英勇故事。聽到這些之後,他越發的覺得主席的偉大。
再之後講到建國,講到大躍|進,講到三年自然災害,又講到文|革,講到那些他為之感動,為之流過淚的先輩英雄的遭遇的時候,寶玉又郁悶得不行,跟着哭,跟着氣,跟着覺得悲哀。
賈大寶那日與寶玉聊完之後,一直到進了臘月,才再次回了家,臉上帶着撿到了金元寶的那種笑。
“哥,撿到錢啦?”賈喜兒就打趣大寶。
“喜兒竟瞎說,我說呀,大哥這是因為要訂婚了,才這麽高興呢。”賈園也在邊上打趣。
“呵呵……”大寶也不反駁,只呵呵的笑,表情越發的得意。
“咦?”寶玉見大寶的樣子,心下便奇怪,這人上個月還是郁悶老爹賈長發太專*制,剝奪他的婚姻自由呢,怎麽這會兒,馬上要被壓着去訂婚了,又是這麽一幅很樂意的模樣?
“哥,你真的樂意啦?”晚上又是哥倆兒的卧談時間,寶玉就問他哥。
“哎……”大寶對單純的弟弟沒法子,想了想,正好,借這個機會教教他也好。“小寶,你說,在情勢很不利的情況下,怎麽才能獲得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
“呃……自然是反抗到底了。”寶玉的思維還停在先烈英雄們反抗舊社會舊制度的英勇情節裏呢!
“咳咳咳……”大寶被寶玉那慷慨激昂的語調給刺激得直咳嗽。“那照你那意思,我應該跟咱爹吵吵?或者幹脆離家出走?對爹娘可能的失望和眼淚無視?”這得多義無反顧,才能幹得出來啊?在大寶看來,那些離家出走鬧革|命的,或是撇家舍業出去上學然後等功成名就的時候找更年輕美貌的姑娘抛棄糟糠妻無視親爹娘的“大家”們,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那也不能勉強自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結婚吧?”寶玉對這個事兒很堅持,兩輩子了,從來沒認可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個,他對自由戀愛非常的執着,就像他早就認定了林妹妹一樣。一想到林妹妹,眼淚馬上就下來了,再也見不到林妹妹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了?
“怎麽可能?這麽長時間,我能一點兒事兒都不做?”大寶得意得很。
“啊?你已經見過嫂子啦?”寶玉在黑暗裏擦着不停流的眼淚,卻不耽誤他對大寶與王姑娘故事的好奇。
“那當然了!縫紉廠年前最忙,全縣十八個公社就咱們一個有繡花機的廠子,過年又是婚嫁的高峰,都指着咱們廠子的繡花被面兒呢!上個月我跟廠裏領導去新立公社招工,正好兒那王家的姑娘也來報名,見了一面……現在,已經是廠裏的工人了。”縫紉廠每年冬天都會招新工人,都是臨時工,開春之後,還要回生産隊的。這年頭想當正式的工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啊……哥,那如果你沒看中,會怎麽辦呢?”寶玉一聽那話,就知道,兩人都在一個廠子裏幹了快一個月,天天見面,總有機會說話的,這肯定是相中了。他就好奇要是沒看上,大寶會怎麽做呢?
“那還不好辦?只要随便跟人透一點口風出去,人家姑娘難道還能巴着我不放?只要姑娘那邊兒說沒看上,誰還能勉強?”大寶原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那要是姑娘看上你,不在乎你的想法呢?”寶玉追問。
“那也有辦法,趕緊找個看上的。”大寶想了一會,答道。
“那要是一時沒找到喜歡的呢?”寶玉還是不放棄。
“那就只好自污了……”正常的家長都不會把閨女嫁給品行有瑕疵的人的,只是這招兒後患比較大,往後想找個好姑娘,也是難了。
“那要是姑娘不在乎,非要嫁給你呢?”寶玉還追問。
“那就真不用擔心了,咱爹娘肯定不會要那樣的兒媳婦兒的。”大寶就笑。
“嗯。”寶玉就覺得,自己好像明白點兒什麽了。
“小寶,你想沒想過,在如今這世道之下,怎麽才能過得更好?想沒想過将來要做什麽?”大寶開始引申了。
“我跟二子還有柱子約好了,要考學的。”寶玉就回道,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有追求的男同學呢!至于考學之後做什麽?他們還真的沒有考慮過。只知道,只要上了大學,将來就能過好日子了。
“那考學之後呢?想做什麽?怎麽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活?你應該知道,現在那些被整的,可都是有學問的,越有真才實學的,被整得可是越慘的。”大寶對寶玉的學習進度是有了解的。
“我不害人,只老老實實的做事,還會有人來害我嗎?”寶玉不太确定的說着。
“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如今那些改造着的,有幾個是害過人的?
“那怎麽辦啊,哥?”寶玉就害怕了,覺得成人的世界實在很可怕,若是能一直不長大,一直在家裏待着就好了。雖然爹娘老打他,可是只要他乖乖的讀書,不出去瞎折騰,老老實實的幹活兒,就沒事兒的。
“寶兒,這世上不管是什麽事兒,都是有規則的,只要咱們掌握了這個規則,了解了這個規則,那咱們就能知道怎麽利用規則,怎麽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獲得最大的利益。”這就是大寶的處事之道了,也是他從小跟着他爹娘學到的處事之道。
“是不是就像哥你不想忤逆爹娘,不想讓他們失望,又不想盲婚啞嫁的娶一個不認識的姑娘,才會先找機會認識那姑娘,如果相中了就皆大歡喜,如果沒相中,就想法子攪黃了這個婚事,還不讓你自個兒落下不是,對不對?”寶玉想了一會兒,總結了一個眼前的例子。
“呃……”大寶有點兒算計被道破的尴尬,不過他跟寶玉說那麽多,差不多已經将自己的算計講明了,寶玉能說出來這話,總算他一晚上的功夫沒白廢。
“張老師給你講了這麽長時間的史了,小寶有沒有發現什麽規律?”大寶往學業上引,還是別在他的婚事上糾纏了吧。
“以前都沒有想過,大哥剛剛說完,有點兒方向了。”寶玉一下子就有靈感了,再一細想,才發現,張慶國給他講的那些故事,明明處處都有寓意。怪不得,往常自己讓他評價故事裏的人物,他從來都不說呢!原來是自己的眼界太小了,只盯着那幾個人物,人家可是着眼在整個歷史的發展規律上呢!
越想,寶玉就越覺得,理解的東西越多了。一時想得入神,都沒注意到,大寶是什麽時候睡去的。頭腦風暴也一晚上,基本沒怎麽睡,早上起來,還帶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呢!
“喲,小寶這是羨慕大哥羨慕得睡不着覺了嗎?”賈園見寶玉的兩個大黑眼圈,笑得不行。
“小寶哥,你羨慕也沒用啊!想娶媳婦兒,還得等幾年呢!”喜兒也在邊上起哄。
寶玉也不去争辯,他都被姐姐妹妹們擠兌習慣了,以前府裏面的姑娘們就愛打趣他,現在的姐姐妹妹們也還是一樣。
大寶與王家姑娘已經共事了一個多月,那相看就很沒有必要了,臘月初六,直接訂婚!
賈家在三棵樹屯根深葉茂,又是生産隊長家的頭一重事兒,賈大寶又是吃公糧前途看好的有為青年,訂婚宴當然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賈長發從秋收之後就一直忙活,總共也沒在家待幾天,到訂婚宴之前,才歇了兩天,當然不會白忙活。席面上雖然菜的個數兒還是随大流兒的八個,但內容卻與時下不是白菜就是土豆、蘿蔔的大為不同,一半都是“硬菜”。不只有豬肉,還有魚肉、羊肉、雞肉。吃得王家來參加訂婚宴的親戚們滿嘴流油。都在感嘆,賈家的日子過得好!
訂婚宴辦得好,賈長發兩口子很有面子了。然而在這樣的年代,大家一起窮沒毛病,誰家日子過得好,那可真要成了共同敵人了。沒等到過年呢,這不,後果就來了。
紅旗村大隊領導換屆,原本所有人都認定的大隊長人選賈長發失利了,公布之前兩天,公社領導把老書記叫過去談話,說是賈長發生活作風有問題,資産階級作派,不适合做大隊長,帶領廣大農民兄弟艱苦奮鬥。
“怎麽回事兒?”結果公布之後,賈長宏第一時間就到家裏問賈長發出了什麽問題了。
“大寶訂婚的席面,有人去告狀了。”賈長發的表情很平靜,一點兒也沒有失望或是低落的情緒。
“當時我就說,別整那麽好的席面,你們兩口子都不聽。大寶也是的,平時挺精明個孩子,怎麽這事兒上就糊塗起來了呢?”賈長宏急得不行,拿起煙笸籮卷了煙大口大口的抽。小寶娘跟賈園在炕上納鞋底子,寶玉跟喜兒在西屋的炕上扔布口袋玩兒,都豎着耳朵聽着外屋的動靜。
賈長發就笑了,“哥。我是不想當這個大隊長。”
“啊?為啥不想當?”賈長宏不明白,還有人嫌棄官太大的?
“今年前開發出來的財路,還得我親自跑兩年。當了大隊長,哪還有默聲發財的道理?再說,別人也不能讓啊!就說那胡得勝吧,就他那路貨色,還不得見天兒的盯着咱三棵樹?但凡有一點兒跟其他八個生産隊不一樣的地方,都得往上鬧,我哪來那麽多閑功夫收拾他?還不如咱自己消消停停的過日子呢。”賈長發就跟他哥解釋,為啥低調了半輩子了,非得在最不能高調的時候高調了這麽一把。
“你不當大隊長,人家就不盯着咱了?別的生産隊,一個工分兒,好的一毛七八,低的,才八分。咱生産隊一個工分三毛錢。你當別人都不知道啊?外面私下裏都管咱屯子叫儲蓄會了,那意思,咱屯子家家都有儲蓄,日子過得比過去的地主老財還舒服。現在偷着往上告咱的人還能少得了?指不定哪天就得下來人查咱們呢!你要是在位上,還能擋一擋,可你這大隊長一沒當上,別人還不得以為咱老賈家好欺負,更得欺上來啦?”賈長宏也有他的道道。
“查啥?咱可不怕查。還不興咱們人心齊,生産效率高了?咱不偷不搶的,日子過得好,那也是因為路那地的産量高,都是拿糧食換的!沒事兒,哥,你放心,誰也查不出咱有毛病來。”賈長發這一點有信心,他出去倒騰吃的用的那些事兒,別人就是知道點兒風聲,那也就是知道,不可能拿到實證。面兒上的東西都是拿票正常買的,合理合法。
“小隊長沒給撸了吧?”賈長宏沒法兒,賈長發都那麽說了,他還能說啥,身上今年剛做的新棉襖還是賈長發才倒騰回來的棉花做的呢!
“那不至于。”其實撸了更省心,只是三棵樹屯除了他,誰也沒能耐給大家夥兒弄來這麽些東西,就是他自己不想幹,社員們都不能同意。
“哎,行吧。你自己心裏有數兒就行了。”賈長宏就再不說什麽了。
賈長發的大隊長沒了,并沒有影響賈家人的心情,一家子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老太太開始的時候還跟賈長宏一樣兒不理解,後來也不知道賈長發是怎麽開導他老娘的,反正沒兩天兒,老太太也跟沒事兒人一樣了。
寶玉覺得,他爹跟他哥這行為,跟每天生産隊上開會宣傳的實在不是很一致。但是他已經被打得學聰明了,知道不能跟老爹老娘硬頂,不明白的自己先擱心裏面兒,看一陣子再說。
張慶國今年在三棵樹也跟着社員們一起過了一個豐收年。往常在大隊部裏,他們知青每年也有一部分回家探親的,他們這些不回家的,就聚在一起吃頓餃子就算是過年了。大隊部可不像三棵樹生産隊這樣兒,煤、棉花、魚、肉什麽都給分,他們這些個知青就是拿工分換錢,口糧就是統一分的玉米,頂多再分幾斤小米兒、大黃米的,別的吃的用的可都是要自己去供銷社買的。
他跟賈長發請了一個月假,提前十天帶着大包小包分給他的東西,搭着賈長發出門的馬車去到蓮花鎮火車站,說是去探親,至于去哪裏,探什麽親,他不說,賈長發沒問,別人就更不會知道了。
寶玉估摸着,張慶國的出身差不了,就從平時給他講的那些個歷史還有教孩子們的那些課就能知道,這人是很有些水平的,一般的家庭裏培養不出來這樣的孩子。賈長發在家裏也說過,張慶國的出身不好。這時候的所謂出身不好,那不是資本家的家庭出身,就是大幹部家庭了。沒別的了。
過年的時候,小寶娘還讓賈大寶去王家把玉鳳姑娘給接到家裏過節,臨走的時候,給帶了兩樣點心兩瓶罐頭兩瓶酒的禮物,還給揣了十塊錢。
等賈大寶送姑娘走了之後,寶玉還聽到小寶娘念叨呢,還得趕緊把婚事給辦了,不然這過年過節的都得接媳婦兒回來過節,太費錢了。
過了年,賈長發就再沒出去了,開始準備春耕,雖說離着四月還早,但提前得下糞肥,草木灰什麽,還要修理頭一年用得破損的農具,再加上自家家裏家外的活兒,反正是挺忙的。
張慶國出了正月才回來。心情很低落,估計是家裏人的境況不好。
老師回來了,孩子們當然就沒理由每天瘋玩兒,得回來規規矩矩的上課了。晚上生産隊開會也恢複學習文件的環節了。向寶玉他們這樣的半大孩子,那都得跟着參加學習,還有會後跳忠字舞這些活動了。
小寶娘也忙,不光是忙着農活,還得準備大寶的婚事。做被子,準備家具什麽的,別看就那幾樣兒,正經得可着一年準備呢。那些個布票工業劵什麽的,可不是随時想有就有的。
這時候結婚還講究什麽三轉一響的。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還有收音機,王家那邊兒訂婚的時候就說好了,要陪送縫紉機,小寶姥爺王會計老兩口加上他幾個舅幾個姨合起來送個收音機。賈大姑和賈長宏兄妹兩個合着給買手表。老太太攢了好幾年的那些個糧票布票的,拿出來一大半。剩下的,自行車大寶說自己能弄到,別的就得賈長發兩口子給準備着了。
剛開始上課沒幾天,之前廂房一直空着的前屋終于有了新住戶。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寶玉打過的老秦。也不知道賈長發是怎麽安排的,反正老秦頭是給下放到三棵樹屯了。他來了之後,有檢查的來,他就在生産隊的牲口圈那頭兒養豬養馬養羊啥的。沒有檢查的時候,都是生産隊上兩個打了一輩子光棍,一個羅鍋,一個天生一只胳膊不好的倆人幹活兒。他老人家跟張慶國一人帶一個班,他帶大班,教孩子數理化。
賈大寶在老秦頭來了之後,很快就把他結婚的自行車給提前買回來了,天天兒的也不嫌遠,四十多裏路來回的通勤。還就住在南屋裏,每天晚上點着蠟,跟着老秦頭學到晚。張慶國在給寶玉上課的空兒也會過去聽。寶玉也去聽過,跟聽天書似的,一句都聽不懂。張老師告訴他,那是在講什麽機械課程,學好了能造飛機造火箭的。
可是再怎麽覺得好,自己聽不懂也沒辦法。
日子就那麽流水一樣的過着。
今年上面允許農戶自家養雞鴨養豬了,生産隊之前養的雞鴨鵝都分到各家了。豬沒分,還是養着。開春兒青草發芽之後,寶玉就有了新活兒,還是跟二子和住子一起,挖菜。去年的那只老黃牛過年的時候已經吃肉了,生産隊裏也沒有鴨子要他們放。全改成給自家的雞鴨鵝挖菜了。
每天上午上完了課,下午就是出去幹活兒。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
寶玉每天累得,晚上跳完了舞回到家,躺炕上就能睡着,早忘了去想,他之前還迷惑着的關于他老爹跟他老哥是不是積極的問題了。
就這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
很快就到了七七年,寶玉十八歲了。
大寶家的兒子跟閨女都生出來了,大寶也已經從蓮花鎮的革委會副主任升到了太平縣主管工業的主任。誰都知道,他是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一家子也在半年前搬到了縣裏給分配的宿舍去住。
賈園二十一了,還住家裏呢!因為她嫁給了張慶國。
當初賈大寶千叮咛萬囑咐的告訴老娘看住了,別讓知青把自家妹妹給騙了去。可是誰能想到呢,人知青是沒騙他妹子,可他爹娘相中人家了,不但沒看着,還老是偷偷摸摸的給倆人制造相處的機會。那賈園一情窦初開的大閨女,咋可能看不上白白淨淨的文化人兒嘛!這不,一來二去的,倆人就有了那麽點兒意思了。然後賈長爹老兩口黑白臉一起上。在張慶國表明了成分不好,坦白了家裏的背景也沒有被嫌棄之後,小兩口就愉快的舉行了婚禮。張家就來了張慶國的姐姐一個人,領着個五六歲的孩子,從大西北過來的,路上就走了二十天。婚後就還是住在廂房。張慶國跟上門女婿真沒啥區別。
婚後第二年,賈長發得了一個推薦大學生的名額,有賈姑父還有大寶在背後使力嘛,再加上他本人能折騰,年年不落的白米細面兒的往上送禮,就為了給孩子們鋪路,能拿到個名額真沒啥奇怪的。張慶國主動放棄了這次機會。因為他成分不好,就是上了大學,也只要上縣裏辦的大專。
寶玉當時的年齡是夠了,只是他還沒有高中畢業,學歷不夠。盡管他沒上小學,初中也跳了一級,直接就上初二了。可還是來不及了,他才念高一。只好把名額給了大他兩界的二子。二子學習好,成分又好,去了京城上了最好的大學。寶玉就只好接着念,繼續等機會了。
偏偏,機會不等他呀!
等到他高中畢業,能上大學的時候。
恢複高考了。
沒有推薦上大學的機會了,想上大學,就得自己考了。
可是,他偏科啊!
這些年,他就沒學會過物理、化學。
數學水平差強人意。歷史還行。政治……
呵呵……
所以,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