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五

寶玉沒考上大學, 但是柱子考上了。

還是考的軍校。

這時代來說,直接能考上軍校的,畢業直接可就是幹部了。對于土生土長的農村娃來說, 有個旱澇保收吃公家飯領工資又體面的工作, 真真算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兒。

“不行辦個民辦教師先過渡着吧?邊工作邊考試轉正,以後也是個正經工作。總不能讓小寶真下地幹活兒吧?再說了, 就他的體格,從小到大也沒幹過什麽農活兒, 他也不是那塊料啊!”大寶是縣裏的領導了, 他知道消息早, 在寶玉的分數一出來的時候, 就知道了。就回家跟賈長發兩口子商量寶玉的後續安排問題。

“一個臭老九,有啥好幹的。一個月十幾塊錢,還不如在家種地掙得多呢!”賈長發不想讓寶玉上班,民辦教師的工資他是知道的,真的一點兒都不高。還不如跟着他在家,現在形勢好了,管得沒那麽嚴了,農閑的時候,他來回的倒騰往省城裏送農副産品,掙得正經不少。

“我也那麽說。就小寶那個狗慫脾氣,他能當老師嗎?上來那個勁兒還不如孩子明白呢!再說了,他小時候得過那病,十裏八村的鄉親沒有不知道的, 誰能放心把孩子交給他教啊!”小寶娘也認可賈長發的話。

“小寶的字畫功底相當不錯,咱不當主科老師,當個美術老師還是行的。我看大寶的意見可以。再說,當代課老師也不耽誤幹農活兒,還有寒暑假,幹點兒別的也行。爹,娘,我覺得還是辦一個吧,還是大寶那句話,總得有個正經的工作。小寶不上大學的話,這眼看着,也要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他又有過那個毛病,再沒個正式的工作,這親事……”張慶國也參加了家庭會議,他也支持大寶。

他今年也考上了大學,成績出來,要回京城上大學了。他父母上半年就回到京城了,是以養病的理由被領導安排回去就醫的。家裏幾個孩子,也都接回去了。只是他要準備考試,再加上賈園懷孕的月份大了,行動不便,才一直留在三棵樹沒走。這回也定了,他先回去上大學,賈園留在家裏,等過完年,開了春兒,天氣暖和之後,孩子過了半歲,也能硬實些了,才回城裏去。

他跟賈園是正經領了結婚證的。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又是賈長發拉了他一把,這些年,要不是在三棵樹屯裏分的這麽多東西,他又跟着家裏吃,基本沒有什麽花項,都補貼給父母和兄姐們,他們的日子還得更苦不知道多少倍。他們的婚事,父母也是同意的,所以不存在那種回了城就抛妻棄子的可能性。賈家也算是信得過他的人品。

“嗯……”賈長發還是很信服張慶國這個姑爺的,聽他這麽說,就低頭認真的考慮起來。

“那行,大寶,那你就辦吧。先幹着。反正也快過年了,現在也沒什麽農活兒。實在不行,來年開春兒不幹了就是。”想了半天之後,賈長發到底還是同意了兒子跟姑爺的意見。

就這樣,在寶玉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工作就被定下來了。

不過是還沒有辦好,家裏都沒有告訴他而已。

等到送走了柱子和張慶國,又收到了二子從京城來的信,說他現在過得很好,雖然新同學入學,老教授們也都請回來,終于能正經上課之後,課程難起來了,但是他才上大三,還有一年半才畢業呢,現在好好學也來得及。再加上,秦老師現在是他們學院的教授,對他多有照顧。他的日子過得非常充實,一點都不難過。

二子說的秦老師,就是跟張慶國一起住在賈家好幾年的老秦頭兒。老人家是技術大拿,SI人BANG倒臺之後,文革前的很多老教授都已經不在了,原本是省裏大學副院長的老人家被直接調去了京城大學,在機械學院做副院長。這些年,二子也跟着他學過不少的機械知識,說起來,比他那些啥都不會,可能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同學,可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呢。想要跟上新課程,想來也不會太困難。

其實,要說秦老師這些年最得意的弟子,那還得是賈大寶。老頭兒教得認真,大寶自己也努力,要不是有這個技術背景,他也不會這麽年輕就當了主管工業的縣領導。秦老師去京城之後,倆人也沒斷了聯系,秦老師一直念叨着大寶不上學可惜了,一直來信動員他去跟着他做他的研究生。是大寶扔不下家裏人,一直沒去。

這沒照顧到大寶,倒是便宜了二子,也是緣份!

“我不想當老師……”工作定下來之後,賈長發才告訴寶玉,寶玉下意識的就想拒絕。

“不想當老師?不當老師你能幹什麽?”賈長發看着寶玉就來氣,家裏四個孩子,就他最不省心。

兩個大的已經成家立業,不用他操心就不說了,就是賈喜兒,書念得也好,在縣城讀高中,一直都是學校裏的前幾名。張慶國可是說了,以她的成績,考上大學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女孩子大學畢業,國家包分配,吃公家飯,領工資,再找個差不多的對象兒,一準兒錯不了。就是這個小兒子,是文不成,武不就,體格兒又不行,也不是個幹農活兒的料,愁死個人。

“反正我不想當老師……”寶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二子上了兩年大學,每次給他這個發小兒兼堂哥寫信說他的大學生活,都把他羨慕得不行,老覺得那才是人過的日子。他的物理化學成績不好,之前一心等着高中畢業也能像二子一樣推薦上大學。偏偏運氣不好,今年縣裏的名額少,縣革|委會主任的外甥也等着上大學,就把他給擠了。他都沒戲,柱子就更沒機會了。倆人郁悶了兩個月,正合計着不行就去當兵去,柱子是想出人頭地,他是純粹的就想離開家的。還沒等到征兵,卻等來了恢複高考。柱子等到了機會。他卻名落孫山……

“那就這麽在家待着?”小寶娘特別納悶的看着小兒子,都想扒開他的腦子看看他在想什麽,這孩子真是她生的?

“在家待着不行嗎?”寶玉很想去大城市走走看看,但是在縣城讀了三年高中之後他知道,無業游民在城裏是不讓待的,要被遣送回老家。這些人還有個專門的稱呼,叫盲流。村裏人管那些沒什麽正經事做,幹農活兒又總偷懶耍滑的年輕人,就叫盲流子。是很不好的形容詞,他不想當盲流子。而且,出門還需要錢,他也沒有錢。

“你個小癟犢子,你還想在家待着?你在家待着,就這麽白吃白喝?憑什麽讓老子娘養活你啊?還不如揍死你這個癟犢子玩意兒算了。”小寶娘一聽寶玉說完,立馬就急眼了,抄起手邊的掃炕笤帚就開打。

“娘,我不是有地嗎?把地租出去還不夠我吃用的嗎?”寶玉想起以前在府裏的時候,公中的收入好像主要就是收的地租。

“還要租地?自己家地都不夠種呢?你還想往出租?你這敗家孩子,我揍死你,我揍死你!”小寶娘一邊打,聽到寶玉說要往出租地,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手上越發打得起勁了。

前兩年,公社統一推廣化肥的時候,剛開始,屯子裏的農民都不信任化肥的功效,強制任務,不買又不行,但是買回來之後,很多人都把化肥扔掉了沒用。三棵樹生産隊因為賈長發家裏住着大能人,給大家夥兒講了化肥的作用,還有用法。這幾年,莊稼的産量大增,加上賈長發膽子大,早就把地偷偷的分到了各家,生産效率就更高了。只是生産隊裏人心齊,分地的事兒藏得嚴實,別的生産隊聽到個風吹草動的,都整不明白具體是怎麽操作的,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三棵樹屯現在家家有存款,都恨不能地越多越好呢!

“寶兒啊,你不是思想先進嗎?一直覺得我跟你大哥都落後嗎?那你跟我說說,你知道的哪條政策允許把地往出租了?”賈長發一聽寶玉那主意,都氣笑了,大喘氣了好幾口,生生壓下了沖到嘴邊兒要罵人的話,語氣平靜的問寶玉。

“啊?”寶玉一聽,傻眼了,還真沒有。

“他娘,行了,別打了。”賈長發看寶玉那傻愣愣的樣子,愁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樣,出聲給寶玉求情。

“不打?不打他怎麽出息人?”小寶娘不肯停手。

“要是能打好,早好了。算了,不想上班就不上吧,就在家種地了。”賈長發揮揮手,向後一仰就躺在炕頭兒上了。

“他爹,咋了這是?哪不得勁兒啊?”小寶娘一看賈長發那樣子,也顧不得再打寶玉了,擡腳就上炕,看他哪裏不對。這人他就是個閑不住的,跟他過了二十多年了,從來就沒見過他大白天的在炕上躺着過呢!

“沒事兒,就是累了,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忙你的,一會兒我起來還得出糞去呢!”賈長發說完一翻身,頭朝着牆的方向,就不動了。

“那行,你多躺一會兒,糞也不急在今天非得出。”小寶娘就不再說什麽了,接着忙她自己的活兒。

寶玉也不是真傻,這點兒眼色他還是能看出來的,老爹被他氣着了,他知道。見老娘不理他,忙去了。也不敢說話,悄沒聲兒的回去自己的小屋兒,接着看他看成績的時候剛從縣裏的新華書店買回來的《鋼鐵是怎麽煉成的》了。

賈長發躺下之後,一直就沒起來,晚飯都做好了,他還在睡。

“小寶,叫你爹起來吃飯。”小寶娘放桌子盛菜,喊了兩聲他爹他爹的,賈長發也沒起來,就讓寶玉去叫。

“爹,起來吃飯啦。爹,爹……啊!娘,我爹吐血了。”寶玉的聲兒都變了,他喊了兩聲沒聽到老爹應,推了兩下還不應,就去看他怎麽睡那麽熟,這一看不得了,賈長發躺着的枕頭下,都吐了一小灘的血了。

“媽呀!快點兒滴,去找你大爺去,趕緊地,把拖拉機打着,咱去醫院。”小寶娘一聽,當時就把手裏的碗扔在桌子了上,好在事到臨頭,她的腦子沒懵,一邊兒讓寶玉去找人,一邊兒往炕上去看賈長發怎麽樣了。

寶玉這會兒早沒了主意,完全是憑着小寶娘怎麽說怎麽是了。下了炕,就往出跑,出門的時候,頭都撞到門框上了,也不知道疼。跑到賈長宏家裏,臉上又是血,又是眼淚、鼻涕的,鞋也跑丢了一只。把賈長宏兩口子吓得不行。

“大爺……我爹吐血了……我娘讓我叫你……開拖拉機……送醫院……”寶玉哭唧唧的,連哭帶喘的說得囫囵半片的,沒等他說完呢,賈長宏外衣都沒穿,開門又往出跑。大伯母也顧不得桌子上的飯了,拉着寶玉也往出跑。

進到院子裏的時候,遠遠的,還能聽到小寶娘在喊他爹他爹的聲音。

“他二嬸,怎麽樣了?”賈長宏進屋就問。

“大哥,人是醒了,但是說不了話,快點兒送醫院吧。”小寶娘又是掐人中,又是喊的,好歹把賈長發叫過來了,只是眼睛死死的閉着,說不了話。

“好,好,好,你趕緊給他穿衣裳,我去發動車去。”說完就又往生産隊跑,拖拉機是集體財産,停在生産隊的車棚子裏呢!

折折騰騰的送到鎮裏的衛生所,那些個草頭大夫一看這樣兒的,都不敢上手治,讓直接往縣裏送。賈長宏借了電話直接打到縣|政府,好在大寶還沒下班,放在電話就往縣醫院跑,找大夫,提前做準備。

又折騰到縣醫院,到底是晚了,救是救過來了,可是肺子裏嗆了血,要落下病根兒,往後都不能出大力了。再有個好歹,就是肺腔積水,再往後就有病變的危險了。

“你說說你呀,氣性這麽大幹什麽呢?這萬一有個好歹的,你扔下我們娘幾個,可怎麽整?啊?你都還沒有完成任務呢,就這麽走了,你也能閉上眼?”小寶娘在病床前伺候賈長發,哭得不行不行的。

“娘,別說了,爹才剛好點兒。”大寶也在邊兒上呢,就勸他娘,不讓說,怕他爹聽了病情再有反複。

“不說,不說。”小寶娘也反應過來了,就停了嘴,擦眼淚。

“哎……沒事兒,我就是一口氣兒沒上來,又睡着了,嗆住了。這些年,啥事兒沒經着過,不至于的。”賈長發嘆氣,他也沒想到會遭了這麽一回罪。小寶不争氣,他是又傷心又失望,心裏覺得沒奔頭,可也不至于就氣得要死要活,他還有幾個争氣的孩子呢!就是不該帶着氣睡覺。

“那就好,爹,凡事兒咱都得往開了想,哈。”大寶又勸了一句。

“你給小寶辦的那個民辦老師的事兒,給玉敏吧!他不去了。”賈長發又吩咐大寶。

“怎麽了,這是?”光顧着着急了,大寶還不知道賈長發是怎麽犯的病呢!

“小寶不願意當老師,我看他也不是那塊料,還是讓他下地幹活吧。等我出了院,往礦山那邊去,給他找個媳婦兒,就這麽的吧!”賈長發已經對寶玉沒什麽要求了,就在家老老實實的種地得了,也餓不死他。他以後不能幹重活兒了,家裏只依靠小寶娘一個人也是不行。

“哎,行,都聽您的。”大寶收到了來自小寶娘的眼神提示,也就沒再問,全聽老爹安排了。

賈長發說的玉敏,就是他媳婦兒王玉鳳的妹妹,也是今年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這幾天他正琢磨着要給安排到酒廠去工作呢,已經說得差不多,年後就要上班了。當民辦老師當然是更好的機會了!

賈長宏在賈長發救過來之後就回家去了。家裏沒有電話,家裏人都還等着信兒呢,他是怕老太太惦記。回去把拖拉機送回去,轉天兒再騎自行車帶老太太過來。

寶玉連病房都沒敢進,一直坐在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呢,病房裏的說話聲兒他都能聽到,這會兒他是一句話也不敢說了。連他爹說要讓他在家種地,給他說媳婦兒,也不敢吱聲兒的聽着。這要放在以往,他早沖過去,反對包辦婚姻了……

賈長發在醫院裏住了一星期就出院了,剩下的就是養了。

大寶讓父母去他家裏住,樓上有暖氣,不用每天燒爐子,特別是點火的時候,煙氣特別重,本來就是肺上的病,怕熏。

賈長發兩口子不願意去,就那麽個五十多平兒的筒子樓,說是兩室一廳,實際上就是兩個室,還是把兩個單元拼一起組出來的,這都是領導的待遇了!家裏兩個孩子。喜兒在縣裏上學,也住在他家裏,再加上老太太來醫院看過兒子之後,又讓孫子和孫媳婦兒給接過去住了,還哪有地方給他們老兩口住。

還是王玉鳳在賈長發出院那天,直接把老兩口的行李給搬回了家裏,老兩口沒辦法,只能跟着去。八口人,擠在五十多平的小屋子裏,大寶兩口子帶着倆孩子住裏屋,老太太住客廳的沙發拆開搭起來的小床,賈長發兩口子住在外屋裏,喜兒去學校跟同學擠宿舍去了。

寶玉可沒有人管他,本來賈大姑說讓他去家裏住,大姑家的孩子都工作了,大姑父調到外地的市裏上班,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就大姑自己一個人在家。但是寶玉把他爹氣得生了這麽大的病,沒臉面留在城裏,也怕他爹見到他再生氣,就自己回了三棵樹屯兒。

還是大伯娘看他一個人在家裏住,飯也不會做,頓頓只能幹噎粘豆包兒,連個菜都沒有,看着可憐,才叫了他每天過去吃飯。平常他就一個人在家,冬天的房子,常時間不生火就凍住了,他得每天燒爐子燒炕,剛開始的時候,連火都點不明白,好幾回都給嗆個半死,才算是學會點火燒爐子了。

沒事兒的時候,他就看書,其實書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在發呆。在想他到底錯在哪了,也在害怕,怕老爹老娘回來之後,他在家裏如何自處。

想了幾天之後,似乎是想明白了。開始幹活兒,給家裏的牲口圈出糞,這些活兒他以前是不肯幹的。出完了糞,又開始劈木頭,他們家房前屋後都種着樹,幾百棵,又不讓賣,每年冬天都得伐上幾棵不成才的,砍成木條兒,留着點爐子用。

木頭也劈完了,他又開始磨刀,這種細致的需要耐心的活兒,是他擅長的,把家裏用得上用不上的各種農具和生活用的刀具都給磨得又快又光。

又幹完了,再找不到活兒幹了。

在炕上躺了一天,良心又不安寧了。就起來翻地,翻園子裏的地。

大冬天的,地都凍結實了,他非要翻地,也是很拼了。屯子裏的鄉親從他們家門口過,看到他在園子裏忙活,年歲大的長輩都勸他,不讓他幹,說這根本不是幹這個活兒的時節,費鎬。同齡的,還有年紀小的,就都笑話他,大點兒的孩子都是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的,就笑他傻病又犯了。

寶玉也不理,只一個勁兒的傻幹傻幹的,每天不把自己累得擡不起胳膊躺在炕上就睡,都不算完。

人哪,總是不經歷點兒事兒,就不會長大。

不管他願意不原意吧。進了臘月,賈長發兩口子還是回到了三棵樹。

回來沒在家待兩天,賈長發就又走了。小寶娘不讓他出去,怕他累着,大冬天的,騎着自行車,幾十裏的騎,正經是辛苦的活兒。可他偏不聽,只說騎個自行車,累不着人,勸也不聽,帶上半袋子白面兒半袋子小米兒就走了。

一走就是十天,家裏人惦記他惦記得不行,小寶娘都找了賈長宏兩回了,商量好實在不行,就讓賈長宏去礦山找找去,因為他走之前說了要去礦上的。

沒等賈長宏出發呢,他倒是回來了,心情看上去還不錯。

“沒事兒,你就是愛操心。我這是自己也注意着呢,徹底歇過乏兒了才往回走的。不是你說的嗎?我任務還沒完成呢,這回兒就是死了,我也閉不上眼睛,我不得小心點兒自個的身子骨兒?”賈長發回來就跟小寶娘念叨。

“行了行了,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這一天一天的,跟你們爺們兒操死心了都。你瞅瞅你兒子,大冬天的,非得刨地,好好的大鎬,都磨禿了。開春兒還得買鎬!”小寶娘說完了老子,又念叨兒子,指着牆角的大鎬告狀,她是越來越懷疑,自己怎麽生出來這個玩意兒。這也就是孩子生在家裏的炕頭兒上,要不然啊,她非得懷疑是孩子抱錯了不可!

“知道幹活兒了,就挺好。一個鎬才多少錢的玩意兒,可別磨叽了。”賈長發還挺高興寶玉知道幹活兒了。

寶玉剛剛感覺到一點兒來自老爹的溫暖,覺得老爹總算是看到自己的努力了,在家裏終于有一個人是支持自己的了。感動得他哭了半晚上。

第二天才一起來,就給他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是礦長陳工長的表妹,今年二十了,初中畢業之後就一直在家裏幹活,家裏不舍得她出嫁,才留到現在。姑娘我也見了,長得還算周正,挑不出什麽毛病。家裏窮了一點兒,咱們是娶媳婦兒,咱家孩子還有毛病,沒什麽可挑撿別人的。也不搞什麽相親了,直接定了。過了年正月初八直接結婚。時間是緊了點兒,他娘,多找點幫手,看看現在家裏有什麽,盡管準備吧!”賈長發直接“通知”寶玉,給他找了一個媳婦兒。

“爹,你這是包辦婚姻!法律不允許的。”寶玉現在正是怕他爹怕得最狠的時候,但是也不能就這麽胡裏胡塗的娶個聽都沒聽過的人吧?必須得反抗啊!只不過聲音弱氣的很。

“跟你老子講*法*律?就你這樣的,你自己能找着媳婦嗎?十裏八村,誰不知道你是個什麽貨色?誰家姑娘能願意嫁給你?還是你想讓你爹,你哥,你姑父,為了你,仗勢欺人去?逼着別人把閨女嫁給你,啊?”賈長發不樂意看寶玉那個慫樣子。

“娶不上就不娶,我自己過不行嗎?”寶玉心裏有氣。

“就你?哼!我今兒還就告訴你了,正月初八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就是捆,我也會把你捆進洞房去。這話是你老子我說的,你愛信不信。”賈長發說完就出門了,再不理寶玉。

“小寶,別氣你爸,他還沒好呢!”小寶娘這回開始唱紅臉了。

“嗯……”寶玉心裏憋屈得難受,可是又有個孝字壓在頭上,老爹又剛被他給氣得住了院,讓他怎麽說,他又能怎麽說!

沒剩下幾天就過年了,突然來了這麽大個事情,也沒時間和心思準備過年了。小寶娘開始每天從早到晚的準備結婚要用的東西。好在,文革過去兩三年了,票證控制得沒有那麽嚴格了。現在只要有錢,還是能買到不少東西的。又是年前,正是各大商店貨備得足的時候。兩口子到省城裏走了一趟,就推回來一輛新自行車,一塊手表。還有兩套被褥的布料和被面兒,回來就用早存下的棉花開始做被,屯裏的嬸子嫂子們也都過來幫忙。

大寶一家回來過年的時候,給抱來一臺黑白電視。其他的兄弟姐妹回來的時候,也都給寶玉帶了不同的禮物。臉盆,暖壺,毛巾,京城裏時毛的圍巾,等等,大寶他們一家之前住的西屋,搬走的時候,家具都沒帶走,都是現成的。

所以時間雖然緊,到底也收拾得有模有樣。

也因為準備寶玉婚禮的事情,過年的事情反而大家都沒怎麽上心了,年初二開始走親戚的時候,也只有賈家人出去串門子,親戚們都等着直接喝喜酒的時候才上門呢!

喜兒從告訴寶玉要給他娶媳婦兒那天開始,就接到了新任務,就是看着她哥,別讓他給跑了!

寶玉還真想過要跑。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二子,想去京城找二子。可是把身上的兜兒都掏遍了,總共也沒找出來兩毛錢,買車票都不夠的。他根本到不了京城。随便去別的什麽地方?他又能做什麽呢?時間就在他想走,又覺得出去了自己沒辦法生活,再想走,還是想不出謀生之道當中過去了。

一直到了結婚那天,他都沒看上新娘子一眼。

接親的時候,新娘子頂着紅蓋頭,只能看到身型。他還以為,自己看到了老娘呢!

沒錯,寶玉的新媳婦兒,完全就是她婆婆的翻版,長得人高馬大,非常壯實,比寶玉魁梧得多。一看就是個幹活兒的料子。

新娘子進門就要掀蓋頭了。

蓋頭一掀,寶玉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姑娘是不是沒洗臉?不然怎麽會那麽黑?周圍那麽多人,之後又是各種禮節,給賓客敬酒什麽的,也沒給他機會再細看媳婦兒到底長得什麽樣兒。反正一直到晚上入了洞房,寶玉都是眼前一抹黑跟丢了魂似的,神游一樣把婚禮的流程給走了下來!

“洗腳吧!”寶玉坐在炕上發呆中,新媳婦兒的聲音傳過來,轉頭看到新媳婦兒端着盆熱水過來。

“啊。”不知道為什麽,洗了六七年的涼水了,突然有人給端熱水洗腳,那水好像都熱到他心裏了似的。

新媳婦在寶玉洗腳的時候,也不閑着,忙活着鋪被褥,寶玉回過頭看她,才發現,昏黃的燈光下看,這姑娘的五官其實挺好看。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也挺秀氣的,還有個櫻桃小嘴,臉也不大。寶玉就那麽呆呆的看着,他媳婦兒肯定能感覺得到,但是人家跟沒事兒人一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洗完了嗎?”鋪完了被子,又給寶玉倒洗腳水。

回來又是拾掇自己個兒。總算忙活完了,寶玉在炕上坐着,越發的手足無措了。

他不是雛兒,男女之事,他早就在夢裏跟秦可卿醬醬釀釀過了,還跟他襲人姐姐實際演練過。知道入洞房是怎麽回事兒。卻不知道怎麽這會兒這麽無措呢!

一個臉紅脖子粗的在炕上坐着,一個在屋裏子陀螺似的忙。小兩口的角色都反過來了。

“幹什麽呢?躺下睡覺啊!”新媳婦兒很利落的就上炕進被窩兒了,看着寶玉還在邊兒上臉紅,也不怕冷着感冒,還出聲提醒了一句。

“啊……,啊……”寶玉被這麽一提醒,更不好意思了,手忙腳亂的就進了自己的被窩。随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頭一沾枕頭,就把眼睛閉得死死的,裝睡!

“嗯?”邊上傳過來一聲疑惑的聲音,寶玉只裝作沒聽見,死閉着眼睛就是不睜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邊兒上傳來震天響的鼾聲,寶玉才睜眼睛,他的新媳婦兒已經睡得不知道多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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