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心一人

趙瀾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走路也便有幾分不穩。一旁趙斐立時攙扶了,枯瘦的手掌此刻萬分用力。擔憂之色未能說出口,趙瀾也能真切覺察到趙斐同君王後的憂心之色。

他這兒不過稍稍幾分動靜,便有不少人将目光投注過來。

叮咚。

不知是誰腰間懸挂佩飾發出幾分清脆之音,趙瀾下意識扭頭去瞧,卻瞧見周璩承站在右側,二人倒是恰好将目光撞在了一處。

趙瀾立時扭開了,只慌張低下了頭。泛着冷色的皂色石板在腳下鋪墊而成,偶爾幾分光亮才從大殿各處厚重的窗戶大門那兒投射而入。可在這樣炙熱的時節,原本灼熱的陽光進入這裏都仿若只剩下了冷意。

趙瀾不自主打了個哆嗦,後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趙瀾渾渾噩噩參禮,又起身,耳邊似有人在說些什麽,可入了他的耳便只剩下嘈雜一片,他分明一字也未聽清。

吱呀。

忽的,這些嘈雜之音化為一扇巨門開合之音,趙瀾下意識立時回頭,只覺四周是一片身着盔甲手拿刀劍之人。

他一下跌坐在地,石磚帶着幾分冰冷的溫度傳入掌心,趙瀾低頭一看,分明瞧見自己手心之上是一片烏黑的血漬。無盡的黑暗同恐懼朝他淹沒,血腥味如有實質灌入鼻腔。

“瀾兒?瀾兒!”

趙斐同君王後二人顧不得這是在朝堂之上,只得慌張在趙瀾身側蹲下,二人一人拉着趙瀾的手腕,一人按壓着趙瀾,語氣之中盡數是焦急之色。

四周大臣們不少暗自皺眉,到也有幾分互相對視,多少之人只有幾分戲谑。心中卻是想,這趙斐非人君之色,他唯一君皇子也是個膽小怯懦的,怕是實在擔憂自己性命,卻是在承德殿露出如此可笑之色。

寇連進暗中瞧了周顯一眼,見周顯示意了下,立時心領神會道:“傳醫道院葉桂。”

嗒,嗒……

寇連進傳了葉桂之後,周顯在那高坐上卻是起身,又緩步下了臺階到了趙斐三人身側。他這般動作,寇連進自然是牢牢跟上,另外承德殿四周的侍衛們也都将手按壓在佩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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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斐三人到底是南趙亡國之後,自是要防備他們有什麽歹心。

“趙小君子,你可還好?”周顯略微彎腰,卻是将手伸向趙瀾,這是扶他起來之意。

原先滿朝忠臣待趙瀾三人不以為意,只周顯如此做法立時叫他們重新打量南趙幾分。到底周顯如此身份,他的一言一行,注定了無數人會想要努力揣摩,然後拼命悟出其中聖意。

趙瀾略微長大了嘴巴,呼吸有些許急促。他擡頭去看,卻見韋國璞似乎變了模樣。此刻的韋國璞穿了一身皂色帝王冕服,其上繪制星辰、日月、黑色蛟龍龍爪,無比威嚴。

韋國璞此人,趙瀾分明是熟悉的。

可瞧見了他此刻的模樣,趙瀾努力想了想,他似乎又想不起當時在偏殿院落之中聽樂曲時的韋國璞的模樣了。

此刻之人,分明是大順的聖德上皇。

……

“…上皇,如何處置他?”

“到底怯懦無用,竟未引出多少叛亂餘孽。”

随後而來的是無盡的死亡的恐懼。

……

啪。

趙瀾在恐懼中下意識拍開了周顯的手,轉身一下扯住了趙斐的手臂,滿目都仿若是求生的恐懼之色,“君…君父…我想起來了,是他,是他。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趙瀾還年輕,半生富貴無憂,生死之事,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恐懼。

驚厥之下,趙瀾不過才說幾句話,人便昏暈了去。

“上皇?”在周顯被打開之後,寇連進立刻慌張上前。

周顯神色不辨喜怒,叫任何人都瞧不清楚他此刻究竟是如何想法。

一旁趙斐同君王後二人又急又憂,一邊護着趙瀾,一邊又需連連請罪,“聖德上皇仁慈,還請上皇萬萬饒恕瀾兒。瀾兒自小患有夢魇之症,發病之時時常驚厥又胡言亂語,非是對上皇不敬,實是病症之因,還請上皇明察。”

“罷了,趙小君子年幼,又千裏迢迢入大順,必然心緒不安。寇連進,你先将趙小君子扶于承德殿偏殿暫且休息,待趙小君子蘇醒之後再言其它。”

聞言,滿朝忠臣心思各異,面上倒也不顯。其中周璩承原先神色淡漠,待南趙之人視若無睹。此時聽周顯如此話語,反倒多看了趙瀾幾眼露出思索之色。

“是。”寇連進應下,便着了幾個內侍一同入內,将趙瀾小心扶着退去,此時便算暫且了了。

不提此刻朝中之事,卻說寇連進将趙瀾扶出大殿之後,身旁幾個內侍便道:“大人,方才上皇只說扶到偏殿,卻未說何處偏殿?”

寇連進略一沉思,道:“好生扶着,咱們将趙小君子帶去居室之中。”

“居室?大人,是否多有不妥?”

承德殿正殿是上朝之用,其餘宣室是朝後正式私下見朝臣之處,至于居室則随意一些,有時在居室之中上皇也留大臣一同用食,以示恩寵。是以,居室同宣室不同于其它偏殿,往日未得周顯首肯,旁人也是不得入內的。

這會兒,寇連進只笑了聲,“哪裏不妥,聽我就是。”

如此,那幾個內侍自是不再言語。

幾人小心将趙瀾扶于軟塌之上,一會兒功夫,滿頭大汗的葉桂也就來了,又在寇連進連連催促下為趙瀾診脈瞧病。

待瞧了,葉桂這才松了口氣。

“哎呦,葉大夫,您快些開藥,這趙小君子身子弱,可耽誤不得。”

葉桂也是氣,“大人,我的寇大人,我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今兒個來人,我還在熬藥,還來不及吩咐便叫人拽着從醫道院跑來,一聲骨頭都要散了。再來幾次,這趙小君子不說,我怕是要沒了。”

不過到底葉桂也只敢稍稍說幾句,寇連進是上皇身邊的‘紅人’,外頭朝臣都不願得罪了他,何苦是他一個小小的醫者?

如此,待寇連進說兩句好話,葉桂立時恭敬的将趙瀾之情況細細說了,随後又親自下去熬藥。

半個時辰後。

下了朝的周顯一路而來,迎面寇連進便立時迎了上去,笑道:“上皇,一刻鐘前趙小君子喝了藥,好多了,如今睡下了。”

周顯雙手負于後,只應了一聲,擡腳便進了居室之中。居室已放置了冰盆,此刻透出絲絲涼意,半分不顯得灼熱。

“是何病症?”未走近,周顯只道。

寇連進多人精,此時聽周顯卻是壓低了聲音詢問,想來是怕吵到那軟塌之上的人,不由暗自惱悔自己方才未曾注意。

“我已問了葉大夫,葉桂也說趙小君子并無大礙,是驚懼之下難免思緒多大便有所昏厥。是以這屋中,葉桂叫人拿來了寧神香點上了,方才也配置了寧息平神之藥,入睡些許時間也便無礙了。”

“朕聽聞岷山國有異香,亡國之時曾獻多羅衡蕪香,有治病寧神之功效。”

“上皇聖明仁慈,此香收入到府庫之中,如今還小心保存了些,臣下這就去拿些來。”寇連進小心退去。

待寇連進離去後,周顯行走到軟塌前低了頭去瞧趙瀾。這會兒趙瀾神色安穩了些,呼吸也十分平穩。半晌,周顯這才擡手輕輕在趙瀾面頰之上輕撫而過,到底也露出幾分困惑之色。

他實在不解趙瀾為何如此驚懼于他。

原先周顯假名于韋國璞,不過也是一時之興趣罷了。他到底不是不知輕重之人,再來,如此假名也委實可笑。是以那晚趙瀾無意與他之後,周顯也就沒了這幾分假名于他人的興致。

今日見趙瀾,周顯到也想過趙瀾會有何反應。

怕是不可置信、疑惑?或者趙瀾十分率真,大殿之上直接質問、驚訝、生氣……周顯思索好些,也想好了如何應對趙瀾的這些反應,只是萬萬不曾想到他是如此模樣。

扪心自問,同趙瀾交往以來,他已然算的上十分和藹可親,便是稍稍有怒意也從未說過嚴厲之話。

如此便是知曉他之身份,趙瀾也不該是如此才對。

想罷,周顯便稍稍一嘆,“罷了罷了,朕原先就在想該如何處置你。如此,便叫你回歸南趙故裏,讓你安心些許吧。”

如此安排,也可斷了他自己這懵懂之情。

這功夫寇連進便回來了。他見周顯此刻坐于軟塌之上,自然不會出言打擾,而是小心将屋中寧神香換了多羅衡蕪香,這邊安靜立于一旁,做一木塑之人。

只這安逸之景也過不了多久,一刻鐘後,門外有小內侍悄悄來禀告,說是二皇子周璩定求見。

如此事宜,自然不可不報。

待寇連進小聲傳述了,周顯瞧了瞧仍舊入睡的趙瀾,這居室怕是不便叫人來,回頭怕是要吵嚷了他。想罷,這才起身要走。只幾步,卻又回轉吩咐叫人搬來屏風遮擋幾分光線,以免日光擾人。

自然有宮人應下。

寇連進跟随在周顯身後,暗中見宮人已然在小心翼翼放置屏風。他入宮侍奉上皇以來,只瞧見了一個心思深沉,威嚴隆重又對權利有着極其旺盛掌控欲的帝王。從未有人,能叫上皇如此上心過。

這天下風雲變幻盡托于上皇一人,既如此,寇連進心中自然自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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