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中惶恐

趙瀾轉醒之時倒是頗為舒心,屋中溫度适宜,既不同他在弘昌館中午休時那般悶熱,卻也不過分寒冷。空氣中也彌漫了淡淡清冷幽香,聞之寧心靜氣。如此,趙瀾原先回憶起那種種可怖之色,此事倒也安然了幾分。

待他稍稍掀開薄薄的絲被起身,趙瀾才發現他身上叫人換了寬松輕薄的裏衣,倒是細心。

只他還在打量,這會兒便有兩位原本泥塑一般站于屏風之外的兩位宮人緩步而來,“見過趙君子。”

趙瀾下軟塌穿了鞋,瞧了瞧屏風便道:“此處是何地?”

“回趙君子,此處是承德殿居室之中。”

趙瀾聽聞承德殿三字就心頭一跳,原本平複些許的心情再次有些慌亂起來,“我爹娘呢?他們如何了?我為何又在此地?”

說話間,趙瀾從屏風之後繞出,左右一瞧,果然是居室之中的模樣。

“趙斐大人等人已領賞回了弘昌館,趙君子之前突發疾病,聖皇仁慈體恤,特意叫趙君子在此休息片刻。”其中一宮人始終垂頭,只回話卻是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聽聞二人口呼聖皇,趙瀾到也習以為常。如今随着大順愈發強盛,也愈發有人說周顯乃是聖人臨世,救萬民與水火,故又稱聖皇之名。又聞言趙斐二人無事,趙瀾一顆心才稍稍安些。

“可拿衣物與我?我可否立時出宮回弘昌館?”趙瀾此時半分不願在這大順皇宮之中,這座龐大宮殿此時每時每刻都叫他萬分壓抑心慌。

一宮人稍稍一行禮,便立時後退着離去。原先回話那位留下,繼續道:“奴婢這就去拿趙君子衣物,只是若要離去,還需等聖皇回來之後再做吩咐。”

趙瀾到也深深換了口氣,倒也未在說話。

這二人不過是宮人奴婢之流,也做不了主。再來,能在承德殿伺候的,想來是忠心耿耿之輩,也不會私自放他。至于強闖出宮,趙瀾從未有過半分如此荒唐想法。

那宮人拿來了衣物,二人便伺候趙瀾穿戴了。趙瀾自是無有不妥,反倒習以為常。

待衣物穿妥,宮人們又退回到兩側入泥塑一般,多不肯再多說一句話。趙瀾原先安靜坐于一案桌旁,只大約過了有兩刻鐘,仍未見周顯歸來。

趙瀾原本安然的心緒又漸漸浮躁起來,他起身在居室中走動了幾分,見一旁随侍宮人無有阻攔,索性去往書架中抽了幾卷書簡來看。只是他此時心浮氣躁,哪裏瞧的進書簡中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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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無奈,趙瀾左右環顧之時,見一側有偏門連接其它殿門,浮躁之下索性輕輕推開。又見宮人未有阻攔,趙瀾便擡腳而入。

走了一段距離,趙瀾見其上有牌匾,上述‘勤政親賢’四字。邁步而入又走幾步,隐約趙瀾聽着了說話之音。他立時後退幾步,怕惹出禍事便要回身而走,卻見一小內侍急步而來,又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上前。

趙瀾頓時不言,待上前之後,那小內侍立刻退去。

趙瀾四處一打量,透過前處門簾書架遮擋空隙,竟是瞧見了寇連進。寇連進恰好同趙瀾對視,暗中擺手示意他莫要出聲。

趙瀾心領神會,透過空隙又瞧去,便見外頭大殿之中二皇子周璩定跪坐中央,上方傳來周顯之音。

“…景公問答篇想來你是好好讀了,有所長進。”

趙瀾瞧不見周顯神色,卻見周璩定聽聞誇贊,面色頓時放松幾分,立時道:“臣不知其中深意,是上皇教導有方。”

趙瀾稍稍一思索,倒是勉強回憶起了景公問答篇中的內容。此章出于《大順治要》,是原先周顯之父周昭君王時編撰,共計八十一篇治世之言,收錄了大順歷代三十一位君王的治民之策,警世之言,故名《大順治要》。

書成,八十一篇都放于大順皇宮之中。

不過當時他的老師明德素來有賢名,六年之前有友人來訪。那友人亦是有賢名,年輕之時有幸入選大順編撰《大順治要》。見趙瀾之時,也就稍微講解了些許。

景公問答篇記錄山間曾有一獵戶,後于山中見一玉石,玉石之側有猛虎以卧。獵人圖謀富貴,便夥同他人殺虎取玉。只又見虎腹之下有幼虎,見之弱小反倒心生憐憫,又想既取玉,想來日後必得富貴,自不必再入山。

是以只取玉而走,之後獻玉于景公。景公果然賜下足夠的財寶,待獻玉之人離去後,卻又對左右一嘆,道禍事已近。

果然,兩年後,後二虎出山,山間村舍死傷數人,那獻玉之人家中子嗣亦是多有傷亡。

趙瀾還記得,只因當時趙玉同他一同聽講,當時趙玉所說之話叫趙瀾印象之深。當時明德同那位老賢人問趙瀾聽後,可明白了什麽道理。

趙瀾最先說那獻玉之人十分可憐。見老師搖頭,趙瀾想他老師是個仁善之人,是以又立時說那獵人不該取玉,若非圖害大虎性命,日後也不會有二虎下山報複一事。

明德笑而不語。

結果趙玉卻說道:“此事如若是我,若我心中有義,索性舍玉而走,時人多會稱贊于我,傳賢名于相鄰之間。若我既圖謀富貴,便要行事果決,莫要留下隐患。若是蛇鼠兩端,将來必會留下禍端,景公想來便是如此之意。”

明德仍舊笑而不語,反倒是那位老賢人當時拍手而立,十分喜悅,只此後卻又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此刻趙瀾略微晃首,不再多想。

又聽周顯道:“起來,你到底長進了。若非你此番衛夫人于絡河僞造祥瑞一事也盡數禀告,還不算讓朕失望。”

周璩定哪裏敢起,後背盡數是一層熱汗。

此番再來,周璩定也是下了大決心。苦思景公問答之後,又着人請來他老師暗中詢問,周璩定這才下定了如此決心。

此刻周顯說起此事平靜模樣,周璩定心中才大定。

果然,他母親衛夫人所做之事周顯知道的一清二楚,難怪這祥瑞一事,一開始周顯瞧着就不太上心。

“還請上皇恕罪,衛夫人糊塗,但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臣下,還請上皇莫要責怪衛夫人。”

周顯不置可否。

實際上幾個成年皇子都有可取之處,若非是大錯,周顯也不願牽連幾個成年皇子的母親,畢竟母憑子貴,也是子憑母貴。

當然這也是衛夫人此番所做之事,于周顯而言也有幾分利益。祥瑞之事,到底能叫剛剛統一天下的大順加速獲得天下百姓的認同,愚夫愚婦極易深信。即使無有衛夫人,周顯日後也會叫人‘發現祥瑞’。

因為如此,周顯才只敲打一番。

“衛夫人罰俸祿一年,一個月內不準出寝殿一步。”

周璩定立時跪伏謝恩,此後又道:“絡河碑文知曉之人,臣下幾日前已派人連帶家眷想要盡數送入大順,予以富貴。

誰知路途不順,路上偶遇諸國餘孽,以為馬車之中乃是大順重臣家眷,卻是盡數截殺了。臣下辦事不利,還請上皇恕罪。”

那絡河河水洶湧,制造神龜托碑文一事,暗中怕是死了不少人的,這些人亦是有家眷親屬,難免有知曉者。

景公問答便是警告他,若心有仁心,索性便賺取一個賢名。可既然做了這事,便要将後手處理幹淨。否則絡河一事不會有閑言碎語傳至大順,必然是有心人前去打聽了,故意叫周顯知曉罷了,想要以此來謀害周璩定。

趙瀾站于其後卻是将此番議事聽了七八分,立時渾身冷汗漣漣。

夢中之景原本他醒來便不知曉,方才忽然憶起這才亂了方寸。如今平穩些,又聽周顯同周璩定對話,話語之間稀疏平常,如若閑談。周璩定方才說起家眷盡亡,言語之間甚至頗有幾分悲痛之色。

這其中蘊含之意,實在叫趙瀾驚懼異常。

趙瀾恍惚間又回想那夢中場景,想來那不是‘夢’,那是那位幼時的老神仙在救他?告知他日後之事?假托于韋國璞之名,想用他引出諸國叛逃餘孽?

咚。

裏間傳來事物碰撞之音,周璩定一下看去,卻見重重擺設、門簾之後,一角衣袍一閃而逝。他略有些好奇,倒也不曾言語。

承德殿四周盡數是侍衛,又有許典親自安排人手重重護衛,若非有周顯允許,旁人根本靠近不得。

周顯自也聽到了聲音,只神色如常道:“下去吧,你既然迎來碑文一時,明日祭天一事你協同太樂署一同料理。”

聞言,周璩定自然十分欣喜,連聲應下之後才小心退去。

周顯在原地坐了會兒,心中想着趙瀾躲于他身後,倒是有些奇異之情。

寇連進瞧了,面上帶笑竟然自己先行,快速到了趙瀾那兒,本來想賣好将他領去見周顯。可到了跟前,卻見趙瀾面色慘白,便是嘴唇都失了顏色。額頭鬓角之上,分明有一層細密的汗水。

“趙小君子,您這是怎麽了?”寇連進立時扶住他。

這會子,又聽到腳步聲,卻是周顯幾步走了過來。見周顯近了,趙瀾立時壓力倍增,面色之上盡數是警惕之色。可又知曉這十分不妥,索性便低頭跪伏行禮。

寇連進暗中瞧了周顯一眼,見也略微凝眉,似壓抑了幾分怒氣。心中一動,頓時趕緊拉住了趙瀾,笑道:“趙小君子,您着身子不爽利。咱們聖皇仁慈和善,待你又極好,何苦如此。”

趙瀾低頭不語。

周顯有心想和顏悅色同趙瀾說說話,也想知曉趙瀾為何如此驚懼于他。只是話到嘴邊,到底未能說出口。

“罷了,先回居室之中。再将葉桂叫來,仔細為他瞧瞧。朕不要再聽他什麽身體無礙這些話,若真是無礙,怎麽如此?”

“是。”寇連進立時應下。

周顯瞧了趙瀾一眼,自己當先走去。

寇連進又示意趙瀾跟上,趙瀾只得亦趨亦步小心跟随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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