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子肖其父

才聽了周璩承的話,那面白無須之人已經疾步上前,手連連指了剛才那吹奏長笛之人道:“快快,你且退下,換了擅長長笛之人來。另外,着人将嬌房宮中的大鐘般些來,試一番音調,瞧瞧哪個好些。”

為着讨好,他倒是個話快的。連翻吩咐之下,不過一刻鐘,倒是也妥當了。

“起奏。”見此,周璩承帶了幾分笑意開口。

剎那,旋律響起。

趙瀾落回原坐,支棱了腦袋暗中打量周璩承同那商樂。趙瀾尚且記得周璩承一身亮白威武銀甲,眉目間也具是煞氣模樣。也忘不了那日周璩承手執長刀,在一衆親衛之下殺入南趙宮中,所過之處橫屍遍地。

今日倒是不同,周璩承一身玄衣,加之眉目英挺,少了幾分戰場時的煞血,分明意氣風發青年模樣。

趙瀾心中一嘆,也有些自哀。若南趙未亡,他又不是如此呢?

比着大順上皇那些子嗣,尚且需争奪太子之位,他是百無禁忌。便是犯了再大的錯,趙斐也不會過多責怪于他,叫他從不知宮闱腌臜之事。

心中嘆息,趙瀾索性舉杯一口将眼前酒水灌入口中。苦澀之意在嘴中彌漫,趙瀾索性又連連灌了幾口。

“好。”不知何時,周璩承在樂曲高昂之中起身誇耀。見周璩承高興,那商樂心中一動,索性卷了白色長袍衣袖,親自接了小錘以奏編磬。

終待《将軍百戰》終了,商樂這才急匆匆上前,喜道:“大人,《将軍百戰》今日終于得以補全,只等吩咐典事日後好生排列,便是一曲上好的曲目。”

那面白無須之人便是嬌房宮典事。

嬌房宮中多莺燕,其中女子歸哥尚宮管轄,男子歸典事管制。

這典事這會兒立時上前行禮,面色激動,“大人,不負您的期盼,這《将軍百戰》今日終成,臣下一定竭盡全力排列,必然不叫大人失望啊。”

周璩承先下看上去十分高興,便道:“好,你且吩咐下去,着人好生排列,說不得下次我用的上。”

典事領命,見周璩承有示意他離去之意,當即也不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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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樂恭賀幾聲,也随着一衆人退出了院落之外。很快,這院落之中只剩下尋常幾個樂人起舞,不過添些聲響罷了。

周璩承略一甩袖,便又跪坐而下。半晌,他忽扭頭看向趙瀾低低笑道:“你可知我為何叫你來?”

趙瀾連喝了好些酒,腦袋有些發熱。

“您高高在上,正是鮮衣怒馬之時。臣下一亡國之人,往日不僅生性愚笨且憊懶厭學,如何能猜的到您的所思所想?”

周璩承面色未顯露怒氣,倒是低低笑了好幾聲,“生性愚笨且憊懶厭學,這我倒是信,只是你的命實在好。”

趙瀾曬然一笑。

命好?

“明德先生的屍首已經運回了南趙,上皇下旨說他身有才華,品德高尚。如此之人,既已身死,卻也不必叫他不得安寧。諸國之中,身有賢名而殉國之人也不少,聖德上皇為何只如此優待了明德先生?

又聽聞葉桂這些時日未入宮值班,反倒日日在弘昌館中為趙斐請脈?趙斐雖謄抄祥瑞,可于上皇而言,祥瑞不過些許小事,絕不至于特意過問,又遣了大夫日夜盯着。我可聽聞,趙小君子身子也不好。”

趙瀾抿緊了幾分嘴唇,原先被酒氣熏的有幾分薄紅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大人,你想說什麽?”

周璩承手指輕點眉心,笑而不語。

他實則并無特意想說什麽,不過今日瞧見了趙瀾,也就想起了之前的幾番幾面之緣。又回想那日大殿之上,上皇待他的幾分不同尋常,故一時興起,叫人帶了來罷了。

是以趙瀾來了,周璩承開始也未同他說話,因也無話可說。

周璩承自認他的那位皇父愈發威嚴,他是遠遠比不上的。待這位趙小君子特殊些,他那位皇父怕是在趙小君子身上看到了旁的東西,有所圖謀。

周璩承心中有些懼怕他的皇父,卻也處處想向他學習、靠攏,也想得到對方的認同。是以,叫趙瀾來,他也想看看究竟趙瀾身上,有何之物是他所忽略的,而他的皇父卻瞧見了。

可惜,他左看右看,實在也瞧不出什麽。

不過他倒是也未曾想到,趙瀾對音律倒是精通,今日不過稍稍一瞧,立時就發現了《将軍百戰》中的曲律問題,叫周璩承對他多了幾分印象。

趙瀾見他無話,仗着幾分酒意索性要起身告辭。

“天色晚了,趙小君子不熟悉神都路途,又有些酒意,不若我遣人送你回去。”不待趙瀾回答,周璩承身側一伴侍稍一行禮,便退出去準備了。

趙瀾略微凝目,到也不再多說。

很快,那伴侍回來,“殿下,馬車備好了。”

趙瀾稍一行禮,扭身就走,誰知走了兩步,周璩承又道:“稍等。”沉吟片刻,周璩承要腰間扯下一玉珏遞給伴侍,那人心領神會,接了便遞交給趙瀾。

“趙小君子,我見你對音律頗為精通,若閑來無事,也可來嬌房宮中教授旁人一番,或也可修改翻新一些樂曲。

再來,這些時日你也可多于你姊姊多少親近些,畢竟我聽聞在有一月不到時間,你同趙斐等人要回歸南趙了。這玉珏也算是我的信物,拿了它,旁的也不好使什麽,只若時常出入這嬌房宮倒是無礙的。”

趙瀾瞧了那玉珏一眼,沉默了片刻,到底拿了,“多謝。”

周璩承略一點頭,這才不再留了。

……

夜,戌時,大順皇都已落了宵禁,各處店鋪盡數關閉,也不準有明火點燃。大順皇宮之中,各處宮門也緊閉,巨大橫木落于大門之上,門內各有好幾對士兵來回巡夜。

甘泉宮岐陽殿中,周顯沐浴完畢,這會兒只身着玄色單衣,還有些濡濕的長發随意散于身後。

一室盡數點了燭光,周顯正拿了筆刀在竹簡上寫些什麽。忽岐陽殿大門打開,衣物之上繪谛聽頭顱的寇連進手捧托盤而來。

“上皇,明察所方才送來之物。”

周顯略一示意,寇連進便将托盤小心放于書案之上。周顯略微垂目,托盤之上,有一布娟,還有一份奏折。

周顯未看布娟,只打開奏折一目十行,片刻後才道:“璩承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将軍百戰》倒是叫他完善了。”

寇連進低頭不語。

周顯又瞧那奏折之中所寫,趙瀾精通音律,《将軍百戰》的功勞他倒是也出力不少,是以今日大皇子同趙瀾相談甚歡,臨走之前送了玉珏,更叫人将大皇子在嬌房宮的馬車取出,送了趙瀾回弘昌館。

“子肖其父……說來璩承長的最是像我,性子也相像。可惜他過為喜好音律了,倒是有些不妥。”

聽聞周顯似自言自語,寇連進可不敢回答。這些時日,隐約間立太子之聲多有傳來。要是尋常君王,恐怕早就光明正大上了立太子的奏折。

但問題是周顯是一代帝王,他的權利跟威嚴讓人不敢捋其鋒芒。那些着急想要下注的人,在這樣帝王鼎盛權勢之下也只能瑟瑟發抖,然後小心試探。

這種檔口,寇連進可不敢對任何一個皇子多說一語。

“朕聽聞《将軍百戰》是北蜀之人商樂獻上的?”

“是,那商樂原是北蜀相儀之子,姿容絕世,音律繪畫一絕,北蜀之中享有清名。後北蜀滅亡,君王室之人在戰亂中多有消亡,唯有一些高官家眷之人被俘。長相俱佳之人,盡數貶為了嬌房宮中樂人。”

“傳朕的旨意,今日嬌房宮中排列《将軍百戰》歌舞之人,盡數送去璩承府邸中。至于商樂,你自行去安排。”

寇連進低頭應下。

第二日。

周璩承閉門不出,那些清晨送來的歌姬樂人盡數被他解散,不知送去了何方。商樂在當日夜間被人發現自缢于房中,于是嬌房宮中典事叫人給他裹了席被,叫了宮役拉到郊外偏僻處随意掩埋了。

又過幾日,嬌房宮中人人便将商樂忘了。若有人不小心提起,聽到之人也是一臉迷茫,不知曉說的是何人。畢竟,嬌房宮中姿容絕色的樂人太多了。

……

那晚趙瀾被周璩承馬車送回之後倒是無事,不過多了幾分酒意,第二日午時才醒來。之後,趙瀾也不願外出,在弘昌館呆了兩日,後來活潑的性子熬不住,到底又去了嬌房宮找趙玉。

這一去,他才知曉商樂得了一場急病,人已沒了。

當時趙瀾一愣,只覺渾身冷了幾分。趙玉寬慰了他,叫他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加打聽,總歸他同趙斐快要回南趙了,不要多生事端。

趙瀾應下了,可回去之後,卻是一夜難眠。大順皇都之中,當真是處處危機四伏。這急病,說來可不就來了。

此後趙瀾心中又凜然幾分,也就甚少外出,只在弘昌館中閉門讀書。只偶爾,才去嬌房宮中張望趙玉。或是做閑暇發洩之用,偶爾翻改一些曲譜,如此時日也便一天天過去了。

轉眼,也就到了趙玉出嫁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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